[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选择
霜降前夜,首都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
病房内的恒温系统持续不断地运作,温暖的热气与雨声交织,揉成一首助眠曲。
闻昭的视线从医用床单移到窗户上,那一扇雨痕交错纵横的玻璃犹如寒冬里被手心捂热的冰块,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融化。
单人病房内的大灯被关掉,只留床头昏暗的一盏。
这两天闻昭见了很多人,查案的,探视的,道歉的……梁笙见他白着脸,回话都要反应上好一会儿,后头来的人全都拦下了,病房里终于清静下来。
昨天这个时候祁嘉泽来了一趟,当时没有下雨,但他的袖子是湿的,在暖风中烘出一股很淡的香精味。
Alpha一进门就亲热地叫了句小叔子,注意到闻昭的视线笑了一下,假模假样地卷起袖子:“你哥非要挽着我喝果汁,一不小心撒了一手。”
对于不喜欢听的话,闻昭从来都当听不见。他直白地问:“你来做什么。”
“道歉啊,”祁嘉泽拉过一旁的椅子,懒洋洋地坐下,“有个不省心的坏弟弟天天用我的名字在外头惹事,还要我给他收拾烂摊子。”
闻昭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更不会相信两片一张一合就能说出各种话的嘴。他目光如炬,警觉得像盯着猎物的雄狮,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压迫感。
“哎呀哎呀,别这样看着我,你哥会心疼的。”祁嘉泽根本不怕,嬉皮笑脸的,甚至还冲他wink了一下。
从醒来到现在只隔着病房门远远看了闻觉一眼的闻昭本来就有一肚子的气顺不下去,再被人三番两次挑衅,烦躁感很快冒了上来。他开始赶人:“你可以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呢,”祁嘉泽抻手,翘了个二郎腿,“你不能误会我啊,真不是我干的,那个Alpha我不认识,药是国外偷渡过来的,源头是哪警察还在查,反正所有你觉得和我有关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好吧,也有点关系,祁星柏和我是同一个爸。”
“但这也怪不了我,有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爸我也很苦恼。你要是还生气,我托人搞把枪来,亲自递给你,你把他俩打成筛子我都不会吱一声。”
闻昭看着面前笑意吟吟的人,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祁嘉泽。
身边很多人都说闻觉长得漂亮,隐隐约约有股俊美的气质。祁嘉泽的长相比闻觉要柔,尤其是他留着一头长发,脸部线条被弱化得恰到好处,明亮的桃花眼里缀着一对琥珀色的琉璃珠,配上薄而粉的嘴唇,笑起来格外温柔无害。
但不单纯。
磁场相同的人总是能很敏锐察觉到这一点。
同样弯唇一笑,闻觉眼里是冒出泡泡的天真,祁嘉泽是深藏不露的精明。
他确实很聪明,从短暂的交谈中可见一斑。把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颠来倒去地说,甚至专门跑一趟,美名其曰“道歉”,显得多有诚意似的,实际上对关键信息避而不谈,和自己有关的更是不露丝毫痕迹。
闻昭:“晚上跑一趟,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吧?”
“早问啊,我就不铺垫那么多了。”和聪明人说话有一点好处,不费劲,祁嘉泽打了个响指,语气正经起来,“来医院前知道的消息,薛家不想因为这次的事情和闻家闹掰,这几天一直在示好道歉,不知道怎么商议的,冰释前嫌的方式是你和薛澈订婚。”
“你怎么想?”
“是吗。”闻昭将这两个字说得很平,像每天早上透过窗户谈论天气一样漫不经心,“我能怎么想。”
Finn要把薛家卷入局的意图很明显,收到那条信息时闻昭就知道——薛家的地盘,祁家雇的Alpha,闻家的人。
闻昭能感受到Finn对闻家的敌意,但有限的交谈和谨慎的态度让他无法得知Finn对薛家和祁家是否也一样,唯一能肯定的是,薛家藏着秘密。
不论是薛澈更换的腺体还是Finn设局时专门圈出的珊瑚港,都在无言强调这一点。
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腕流进身体时闻昭的思绪也明晰起来,这件事闻家与薛家无非就是两个结果——决裂与和解。
用闻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少爷的命来赌,赌闻家会不会抛弃利益至上原则与声名鹊起的联盟高级检察官反目。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可目的真的是这样吗?
闻家与薛家在首都关系一般,算不上好但也不生疏,而且闻昱明一向与人交好,能笑面以对绝不兵刃相向,在这种处事原则上薛家绝不是被信任的那一个。
所以就算两家决裂,闻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薛家夹起尾巴走得谨慎些,闻昱明也不会刁难人。
Finn的计划究竟是什么?闻家和薛家有什么关系?和贺松年又有什么关系?
在医院疗养的闻昭变相被软禁,去哪都有人陪。他没有外出的机会,没有选择的权力,即便有,他也不会拒绝——直觉所指,这无疑是一个靠近真相的绝佳机会。
“闻觉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祁嘉泽的眼神多少有些意味深长,“你知道的吧,上回你大伯提了一嘴要你和薛澈处处看,他发了很大的脾气。你大伯火气上来动手打了他,他没站稳,还摔了两个花瓶。”
闻昭愣住了。
他想起在那家布景精致的法式餐厅里,闻觉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闻昱明的电话,再用亮晶晶地眼神望着他,说想要他自由,想要他幸福。
闻觉是囹圄中的天使,捧着来之不易的自由与幸福朝他伸出手,慷慨地给他选择的机会。
可闻昭没抓住。
祁嘉泽站起身,将椅子推回原处:“我知道这件事你做不了主,所以提前知会你一声,在你哥杀到病房之前先打个草稿。你也知道,闻觉那个脾气,不编一个像样的理由他听不进去。”
一直到离开病房前的两秒祁嘉泽都不肯放弃在闻昭面前耍威风,嫂子瘾来得比外头刮的大风还要突然:“要是闹起来,你得站在闻觉前面帮他挡巴掌,不然你嫂子我会心疼的。”
“……”
暖风吹在脸上,闻昭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眼皮渐渐沉重,很快就完全合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昭听到一阵窸窣声,对方的动作很轻,显然不想吵到正在睡觉的人。
这个点,除了闻觉不会有其他人。
来人脚步放得很缓,闻昭数了十个数才听到轻柔的呼吸声,很快就被雨声淹没。
闻觉小心地将被子掖好,动作间视线始终落在他脸上,平静而炙热,像海底深处的活火山。
似曾相识的场景搅乱闻昭的思绪,睫毛不明显地颤了一下。
去欧洲时,闻觉中途回国了一趟,再见面也是这样的深夜,他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执着地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次闻觉没有牵他的手,闻昭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
打破漫长平静的人是闻觉,他的声音有些哑,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我知道你醒了。”
闻昭睁开眼,透过模糊的光线勾勒出那张久违的脸,比上次见面时瘦削了许多。眼皮略微垂下来,眨眼的频率比平时慢了很多,看起来格外疲惫。
这让闻昭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在医院的这些天,闻觉一直都没休息好。
对上这样一张脸,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病房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沉重而黏稠的空气缓慢流动着。借着黯淡的光,闻昭看清闻觉身上干燥的灰色外套,幸好,他来的时候带了伞。
视线于填满胶状物的空气中撞上,闻昭又恍惚觉得闻觉淋了很久的雨。
“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们天生相克,不然为什么从你回家开始就一直受伤,一直流血,纱布用完了好几卷,药膏没断过,伤口结的痂还没掉完马上又会有新的伤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一点也不管用。”
“不是,”闻昭截断闻觉颤抖的尾音,“不是因为你。”
“不是吗?”闻觉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以前你没回家的时候,从来没听院长说过你受伤,但自从我开始围着你打转,你就一直受伤,手臂,手心,肩膀,到处都是伤口。上次你被人下药的时候我就怕得要死,没想到这次更严重,直接进了抢救室,那下次呢,下次又会出什么事情,又要在医院住多久?”
喉咙被堵住,用冰冷的钳子伸进去都扯不出一个字。闻昭从来没想过在破绽百出的潮水涨落几次的现在,闻觉仍然把他摆在一个纯净无比的位置,将一切理不清的罪恶揽在自己身上。
“哥,不是这样,”闻昭去碰他的手,“不要这样想。”
闻觉的手很冰,冻得人心慌,闻昭用手心包着,见他不躲,便小心翼翼地将交握的手藏进被子里,用深处的暖意烘热。
“任何一个人都不值得你这样去开脱,包括我。是我自己不注意,不把危险当一回事,所以才会受伤。”
闻觉的表情没有变,他对这番话不抱有信任,所以闻昭将掌心的热度分出去,不厌其烦地说了好几遍是自己的问题,话到最后又笨拙地给出保证,认真到像在承诺。
“下次不会了。”
听到这句话闻觉才有了反应,他的视线扫过来,问:“不会什么?”
安静了两秒,闻觉缩着收回手,他没有耐心,更不想从长久的沉默中得到答案。
闻昭用力握住,不让他躲,忐忑地将承诺更深处剖开给他看:“不会让你担心。”
“真的吗?”
闻觉弯唇,脸上的笑容仿佛在酸水里泡过,泛着一股涩味:“为什么答应订婚,你喜欢薛澈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