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娘娘，晋国公来了。”冬月嬷嬷站在梳妆台的不远处，垂眸低声提醒着坐在雕花铜镜前的人儿。

　　光滑的镜面倒映出一张模糊但依旧艳丽的容颜，秦枫眠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拿起口脂轻抿一口，鲜艳的血红嵌在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诡异。

　　她咧唇一笑，原本清亮的嗓音不知为何变得低哑，喃喃道：“随安，竟然要废了本宫。呵，他要废了我，”

　　她细眉蹙起，嗓音不自觉地提高，“不，他不能废了本宫。”

　　“他当然不会废了你。”一道浑厚的男声突然自门口传来，将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的秦枫眠神志拉回了现实。

　　她猛地转头，一脸警惕，看到来人后，神经瞬间绷直，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红唇开合了两下，嗫喏道：“父亲，你怎么来了？”

　　晋国公挥手让站在一旁的侍女通通退下，坐到香樟木桌前，冷哼一声：“看看你做的好事。”

　　晋国公虽已两鬓斑白，但其一生都在宦海戎马中沉浮，周身沉淀下的冷厉气场加上其浓眉虎目，震慑力十足，让人轻易不敢直视。

　　秦枫眠也不例外，她从小便十分害怕自己的父亲，尤其是先时淘气逃课，被家法狠狠教训了一顿后，对于父亲的话她便再也不敢违逆。

　　可此时听到其如此冷言，秦枫眠心中却不可自制地涌起一股委屈，明明是她被人设计陷害，现在一个个却都反过来将罪名按在她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连日来堆积于心的郁结愤懑，像是晒干的干柴，碰到一丁点火星子霎时燎原，顺带将心中的惧怕烧得殆尽。

　　于是她头一次大胆出声反驳：“这次我是被人设计陷害，和我有什么关系，父亲不去揪出背后凶手还我清白，怎么还怪起我来。”

　　“现在重要的是凶手吗？重要的是皇上对你，对晋国公府的态度。”

　　晋国公见她只抓着自己受的那么点委屈，还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险恶用心，顿时恨铁不成钢道：“我秦啸山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

　　“皇上都要废后了，对我能是什么态度，不过父亲刚刚说皇上不会废了我是什么意思？”秦枫眠走到晋国公身后，讨好地捏着他的双肩问。

　　“字面意思，这只是皇上拿晋国公府开刀的借口，不会真的废了你，顶多像上次一样拿点东西交换。”晋国公混浊的眼睛眯起，话说得轻巧，眉心却挤出了深深的川形褶皱，

　　似在盘算这次要拿出什么，拿出多少才能填满当今皇上的胃口。

　　“像上次一样？”秦枫眠下颌顿时收紧。

　　上次秋日行宫秋猎，她为了能够怀上龙子，听信了德善手下小喜的话，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随安回主帐的路上等候，

　　谁知却被喝得醉醺醺的柳国公二少爷轻薄，还被紧跟其后的随安抓了正着，是父亲用南肴郡的铁矿作为交换才将此事平息。

　　这次竟然又是如此……

　　她虽然不聪明，但脖子上的脑袋也不只是个观赏的花瓶，结合那天暖阁中陈御医去而复返的复诊和父亲的话意——

　　所以两次都是随安故意设计，为了打压晋国公府？

　　“想明白了？”晋国公问。

　　心中猜测被父亲肯定，秦枫眠顿时瞪圆了双眼，随安竟然真的完全把她当做了利益交换的工具。

　　虽然先前对此她已有察觉，但说到底她心中对随安还存有情意，所以当真相就这么被血淋淋地剖开摊在眼前时，秦枫眠的内心依然遭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到晋国公的身侧，难以置信地问：“可是父亲，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树大招风。”晋国公叹了口气：“皇上想要大刀阔斧地整顿朝堂，必须选一个能起到震慑作用的出头鸟，以此来杀鸡儆猴。”

　　“那他娶我，难道也是……”秦枫眠握紧了双手。

　　晋国公长叹了口气：“也是早就算计好的，我早就和你说过，宫墙内是龙潭虎穴，你非不听。”

　　他和夫人相识于微末，感情甚笃，只有这么个女儿，虽自小教导严厉，但心里对其确是疼爱非常.

　　见她一脸颓丧，忍不住开口安抚：“不过我也早有预料，当今圣上心思深不可测，登基三年从未扩充后宫，却突然赐婚娶你，我便知此事不简单.

　　如今看来，你入宫那天我们便入局了，可入局并不意味着死地。”

　　秦枫眠闻言似是相通了其中的关节：“所以父亲才和祁御天联手吗？”

　　晋国公：“对，祁御天和其老师都是康南王旧部，既然皇上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便另投明主。”

　　晋国公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如今你也知道了皇上的面目，该怎么选你心里应当知晓。”

　　“女儿晓得，上次秋猎后女儿便选好了。”

　　对上秦枫眠认真的凤眼，晋国公沉默了一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沉声道：“我怀疑皇上已经察觉到我们私下的动作。”

　　秦枫眠闻言一惊，“什么？”

　　前段时间沁水县县令汪含风来报，有探子在沁水县暗中查探乌三息，他府上书房和衙门账房都有被翻找的痕迹，在黄石村附近也有他们的身影，那些探子看着像是监察司暗中培养的暗卫，而监察司一向代表着皇上。”

　　“那乌三息不会被找到吧，这可是我们计划里重要的一环。”秦枫眠急声询问。

　　乌三息绝对不能被发现，不然他们之前的所有筹谋便全都功亏一篑。

　　“当然没有，卿卿不用如此着急。”伴随着慵懒的男声，窗户一开一合间，祁御天已翻身来到桌边。

　　他毫不客气地坐下，习惯性地握住秦枫眠膝上的白皙玉手把玩，笑道：“晋国公今天也在，真巧。”

　　“青天白日，祁公子如此过于高调了。”晋国公瞥了眼那只不规矩的大手，面色十分不虞。

　　秦枫眠抿住下唇，心下有些尴尬但却没有任何动作，十分由着祁御天。

　　“高调？”祁御天轻嗤了声，嗓音带笑，“爬窗户的可怜虫也算高调？晋国公的格局未免太小了些。”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晋国公额头青筋一跳，正要出声呵斥，被秦枫眠见机插话拦住：“你的意思是乌三息没有被发现？”

　　“先前和卿卿说过，我和老师早已察觉，前几天转移走了。”祁御天顶着晋国公不善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将脑袋靠在秦枫眠的香肩上，神色倦怠，用懒懒的腔调揭过一个炸弹，

　　紧接着却又抛出了下一个：“不过百芝堂已经被邱与还的人发现，不能再用了。”

　　晋国公闻言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之前你们竭力保证百芝堂不会被发现，老夫才将溪里商牌借与百芝堂买卖乌三息，

　　如今百芝堂被发现，溪里和秦家的关系曝光只是时间问题，老夫要是因此翻船，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面对晋国公的威胁，祁御天无所谓道：“国公着急什么，据我所知，这溪里商牌乃是记在云水郡一户富商的名下，那富商明面上和国公可没什么关系，就算邱与还手段通天，一时半会也查不到。”

　　“你懂什么。”晋国公冷哼一声。

　　云水群的那户富商姓张，原本是逃到云水郡的难民，后其抓住商机白手起家成为一方富豪。

　　明面上看张家和他们秦家完全不相干，但这张家家主闻人景是他在云水郡当县令的时候一手扶持起来的，其夫人还是秦家其中的一脉，算起来还是他的表妹。

　　这真要细查起来，顺藤摸瓜，以监察司的速度可不是什么难事。

　　当初为了忘忧能够在都城流通，打出名气，祁御天主动来找他合作，希望他能为乌忘忧冠之以商牌作为名头，起初他也是不愿的，此事万一出了纰漏便没有退路可走，

　　可恰巧当时随安对晋国公一派频繁敲打，还突然被赐了婚，他直觉势头不对，再加上忘忧的利润过于丰厚，于是便与祁御天合作，拿出溪里商牌作为掩护，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我是不懂，但是国公倒也不必杞人忧天，连皇帝想要动你们晋国公府都要迂回找名头，即便邱与还查到国公头上，晋国公府家大业大一时半会也倒不了。”

　　祁御天面目放松，不见一点联络点被发现的紧张，十分的胸有成竹，“而且所有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中，以如今的局势，只要老师那边安排妥当，我们便能提前行动，

　　到时候整个月羌都是我们的，区区一个邱与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晋国公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祁御天所说的老师——祁先生，此人藏头露尾，除了祁御天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仅有过的一面，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只知此人先前是康南王最倚重的一个谋士，现如今潜伏在朝堂上，乌三息，做空村庄都是此人的主意，其余全都不知。

　　但此人的城府之深他是领教过的，于是他拧眉道：“既然祁先生如此笃定，那老夫就且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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