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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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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
声音在耳畔来回飘荡,乌栖下意识心惊——不能让掌门知道他利用时空阵法的事!
意识在脑海中挣扎,一声声担忧的呼喊逐渐清晰,乌栖猛然睁开眼,一片刺目的白差点将他晃瞎,乌栖忍疼掀身而起抱住身边人,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周围不是什么黑影杂错的树林,而是空荡寂然的记忆长河中。
乌栖的力道有点大,李知稹拧眉拍着他的后背安抚,语气很淡:“你勒得太紧了。”
“......”乌栖连忙松开,尴尬不已,他有个问题在心里打转,支支吾吾一阵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知稹平静地看着他,先开口:“为何会晕倒?”
“啊?”乌栖神色微怔,看样子只是有些疑惑并无太多情绪,但实际上脑子早已乱成了一片浆糊。
他此前在脑子里准备过万一当着掌门的面遭到阵法反噬该如何忽悠的借口,在对上掌门那双幽静若水的眸子时,轻而易举碎个稀烂——他万不可实话实说,可惜也实在没本事理直气壮不着痕迹地面对李知稹撒谎。
或许是阵法空间太闷的缘故,沉默稍稍持续一小会,便令人喘不过气。
见对方一直紧绷,李知稹轻叹一声,无奈道:“既然魂蕈已经拿了,那赶紧出去吧。”
闻言,乌栖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舔了舔唇,道:“唔......还有一种药,咱们再去一个地方,事成之后我保证送你回去。”
说着,乌栖双手举到胸前开始画着符咒,因为身子尚且虚弱他的指端有几分不稳。
李知稹盯着他的动作思索半晌,忽然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丢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昏迷了十三个时辰。”
“什么?”乌栖苍白的脸色瞬间空白,指尖一抖,符咒画错一笔,惨白的灵痕瞬间崩塌。
乌栖深吸一口气,重新画符,身边的目光滚烫灼人,他心里越发没底,好几次想去看李知稹的脸色,愣是没胆子把头偏半分。
没等到下文,乌栖越发焦躁不安,符咒在将近尾端时又出错了一次。
乌栖闭了闭眼,肩膀垮塌下来,低头垂眸喃喃一声,音调轻得犹如一片羽毛,“那你做了什么?”
李知稹眼底晦暗,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什么也没做成,不过起码知道了为何你要去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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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碧水派回来后,李知稹突然提出闭关,门中大小事宜交给庄凊与各位长老协同处理。
小乌栖收起了旁门心思,大多时间用来钻研功夫,偶尔得空,便偷偷观察宋晨和夏赫的动静。
两年里,小乌栖只见过李知稹两次。
一次在头一年崔掌门的讳节。
讳节那日,小乌栖和所有弟子一样,只能伸长脖子远远目送掌门走进祠堂。
掌门比之前瘦了点,脸色崩得很紧,没有多余的表情,小乌栖恍然想起在浠水镇时,走在送灵队最前方的李知稹。
眼前的掌门比那一次还要落寞,短暂的出现不够一次眨眼,往后很多年,小乌栖脑海里常常被这个遥远的画面占据,仿佛他们之间永远隔着如此冰冷的距离,过往种种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美梦。
另一次在次年的除夕夜。
那年除夕夜,松山派下了很大一场雪。
山上银装素裹,路边扫出的雪能堆半个人高。
没有回家的弟子们在前山正殿吃年夜饭,看表演,做游戏......热热闹闹,欢笑声沸反盈天。
小乌栖独来独往惯了,融不进他们,如此欢快喧闹的场景,他显得格格不入,索性一个人出门随意走走。
寒风刮在脸上,如用刀子施以凌迟,小乌栖不以为意,在雪里轻轻踩出脚印,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掌门闭关的静室外。
只是站站就好......小乌栖收敛气息,把步子放得极轻。
静室内没点灯,昏暗孤寂。
月色落在雪上,要比平日还清亮不少。
静室外有一条之形长廊,廊尽头本是一处莲花池,夏日常有弟子去那闲散,吹风赏莲,十分自在。
如今这种时候,池水早已经结了冰,寻常不会有人去。
小乌栖走在廊上,在一个恰当的距离止步,远远望着静室的方向。
风雪拂过在他的头顶、眉眼、肩膀,少年人身子高挑,身形却薄,薄薄的一片如天地间的雪花,与雪夜几乎融为一体。
一阵清冽的檀香如丝如缕,夹在风里,拂过小乌栖冰冷的脸庞。
小乌栖收回思绪,微微偏头,在看清不远处那个被裹在宽大白色斗篷里熟悉的脸庞时,双眸不禁颤抖,如临幻梦。
李知稹不知何时站在他的不远处,正如他盯着静室那般,无声无息地望着他。
李知稹朝小乌栖走过去,淡淡一笑,“今日是除夕,怎么没去前山?”
掌门比上次见又瘦了些,脸上没精神,嘴上虽笑着,眸子里却晦暗无光,看起来好令人心疼......
“太吵了,我出来透口气。”小乌栖想藏住思绪,又舍不得把目光从李知稹身上移开,只好强颜欢笑转移话题,“掌门出关了?”
“闷得太久,也想出来透口气。”李知稹偏身望着身后寂寂白雪,“陪我走走吧。”
“好。”
两人的步子落在柔软的雪地上,细微的摩擦声有些突兀,又格外令人心宁。
小乌栖的个子跟李知稹差不多高了,他始终慢半步跟在掌门身后,平望着掌门的侧脸,如果目光可以化作线,那他此刻想必已经织成了一张巨大而轻柔的网,紧紧护在掌门周身。
离开莲池,走了两刻钟,到了松山派位置极高瞻景极好的松玉台。
台面不大,约莫两丈见方,被铺了一层厚雪的一张石桌四个石墩子露天躺在正中。
站在此处,可将四面染白的山林收入眼底,再眺望远些,可见山下万家灯火通明。
小乌栖顺着李知稹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是浠水镇的方向。
“掌门想不想下山看看?”小乌栖眼中隐隐有些期待。
“不合规矩。”李知稹敛眸摇头,喃喃说道,“在这里可望见曲河。”
曲河?
小乌栖觉得这个地名有些耳熟,细细一想,恍然记起那是崔掌门的葬身地。
“掌门是想崔掌门了?”
李知稹看着他,微微扬起唇角,“你听说过崔掌门的事吗?”
“听过啊,他是你的师父。”乌栖眉眼一弯,抬手拂去面前护栏上的积雪,转身靠在上面,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我以前还在山下的时候常听人说崔掌门是圣佛转世,功德无量,为了讨伐魔门对百姓作下的孽,崔掌门几次三番以身犯险为大家讨公道,亲手斩了好几任作恶多端的魔教主,这才让百姓的生活得以安乐自在。”
“后来柳长老也跟我们说,崔掌门此生无妻无子,几十年光阴全放在松山派和山下百姓的身上,我们受松山派教养,修行悟道,理应替崔掌门将这份责任扛下去,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不管功名富贵如何,但需问心无愧,不负一身所学。”
小乌栖说得赤忱热血,但话一说完,他才想起碧水派见过的“自己”。
那个已经被逐出松山派,只配悄悄摸摸行走在黑夜里,浑身邪法、面目全非的“自己”。
小乌栖眼底闪烁的星光陡然暗淡,他不自在地摸摸头发,顺势把头低下,防止掌门看出他脸上的异样。
方才少年眼里的璀璨比天上月还要亮几分,李知稹静静打量他,内心五味杂陈。
一方面,李知稹觉得明明自己也还很年轻,为何会羡慕小七身上这般蓬勃自由的意气;另一方面,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师父功在千秋,他为何还要因为忍不住想起在碧水派那场“幻境”痛心到失语。
小七提到师父时,眼里的钦慕不像假的,所以他应该不是那晚的神秘人吧......不知道那晚的黑衣人是谁,或许......那晚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谵妄。
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一场梦。
书上说,含香蛊毒深入骨髓之后,会教人产生幻觉,想必正是这个缘故。
也好,认清自己是个将死之人总比玷污师父名声要容易接受得多。
想明白这些事,李知稹脸上露出一个由衷的笑,“若是你早几年上山,有机会见到师父,他肯定很喜欢你。”
李知稹上前双臂搭在护栏上,望着满眼雪色,对小乌栖道:“小时候师父总说我性格太软,将来扛不起大事,可我那时候想,门中那么多师兄师长,那些大事由他们决定便好,我只管好好修行,在他们的指导下埋头苦干,哪里轮得到我操心。后来估计是师父看穿了我不思进取的算盘,打算锻炼我,最后竟然把掌门交到了我手里。”
头一次听李知稹说起自身往事,小乌栖不禁朝他看过来,神色专注听得有些入迷。
“起初一段日子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我在想究竟是谨遵师命呢,还是赶紧把位置让贤。”李知稹偏头看向身侧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乌栖,轻轻一笑,“那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了忤逆师命的念头,不过想是想,终归也没敢。”
李知稹玩笑似的道:“假若你是我,那种时候,你会怎么做?”
天气严寒,每一次张口便有浓郁的白雾升起,平白给人添几分朦胧。
李知稹没有束发,乌黑的长发泼散开,发丝在风中缱绻,偶尔拂过白净的侧脸,如周围夜色与雪色相映,越发衬得人出尘不染。
小乌栖原本看得有些呆,一见对方的视线过来,立马回过神,藏着那种做贼似的心虚感,凝神细细思索起来。
“那我肯定得听崔掌门的啊!”小乌栖稍稍挑眉,莫名有股严肃,“崔掌门是何许人也,咱们必然要信他老人家看人的眼光!事实证明,他老人家实在太太太太太明智!掌门,你说对不对?”
李知稹忍俊不禁,偏过头,没接话。
小乌栖转身趴在护栏上,凑过去不依不饶地问:“对不对嘛?”
这是小家伙拐弯抹角夸自己呢,李知稹稍稍把脸转过去,脸上笑意浓了几分,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
从小乌栖的角度望去,掌门轻弯的眼尾上挑,纤长的睫毛上落了细雪又溶化成了细密的水珠,往下是琥珀般的瞳仁,好似一汪静谧凊凉的泉水。
小乌栖没来由地心跳加快,他探出身子试图挡住李知稹的视线,语气软得像撒娇,“掌门!你要说‘对’!”
李知稹伸手把人拉回来,纵容般点头:“嗯,你说的对——小心摔下去。”
得到满意的回应,小乌栖喜笑颜开,他见掌门的脸色终于比之前好了不少,语调也轻快起来,“我现在功夫可好了,哪怕掉下去我也能飞上来!”
一阵大风倏地刮来,糊了小乌栖满脸,似是对他的“狂言”不甚相信。
天空下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犹如落下的天幕。
小乌栖打算证明自己,灵机一动,便道:“掌门,我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松山派弟子的冬服是白底的料子,用银线绣着松山派特有的图案花纹。
外衬很厚实,只有休息时才会穿着御寒,练功时一般只穿很轻的内衬。
小乌栖扫去一个石墩子上的雪,脱下外衬,将带体温的那一面朝上放好,转身对李知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掌门请坐。”
李知稹静静盯着那件带着余温外衬,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酸热,他站着没动,小乌栖已经过来拉他的手。
小乌栖好言哄道:“掌门,我好不容易有一次展示的机会,你坐下看看么。”
李知稹顺手拍拍他的肩膀,点头笑道:“嗯,天冷出汗了容易着凉,你注意分寸。”
“得嘞!”小乌栖甜滋滋应下,将掌门安置在唯一观众席后,他找了个最好的表演位置,架势一起,瞬间进入了状态。
雪幕越下越大,少年舞剑的身影像一只精灵。
跟曾经李知稹见过的不一样,小乌栖出剑的招式有了很大的变化,尽管全是欣赏性的动作,但轻灵的剑气层层荡开,能毫不费力将四面八方的寒风逼退,李知稹看得出这两年小乌栖的功夫精进了不止一两个台阶。
雪絮在漫天碎灵下皎皎生辉,小乌栖意犹未尽收了最后一招,呼着白气歪头对正望着他笑意盈盈的掌门露齿一笑,在李知稹眼里,少年人身上仿佛有种方寸天地尽在手中的气定神闲。
掌门的鼓掌声与少年滚烫的心跳,踩着同样的节拍,在静谧的夜里怦然作响。
外衬被李知稹暗自用法术护着,并没有被雪水弄湿,他将其拿过去披在小乌栖身上,莞尔道:“很棒,一直如此。”
小乌栖身上的热汗很快被风带走,但身体的燥热一时半会无法熄灭,他盯着掌门的脸庞,笑道:“掌门知道我这套招式叫什么名字吗?”
李知稹确认没从哪本剑谱上见过,摇摇头,一脸真诚地问:“叫什么?”
小乌栖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故作镇定道:“雪月风花。”
李知稹会意,若有所思半晌,忽然抬手落出一段灵痕将满地新雪轻轻拢过来一片,随后灵力化丝如针线般在雪团中游走。
小乌栖眼花缭乱看了片刻,还没从中看出个所以然,一朵栩栩如生的雪梅便送到了眼前。
李知稹眉眼弯弯,笑道:“这梅花赠你,一来谢你为我舞剑之情,二来正好应和你的‘雪月风花’。”
洁白的梅枝只有细细一截,上面坠着两朵“开得”正盛的花和三颗饱满的花苞,花蕊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小乌栖双手有些抖,小心翼翼接过来时生怕不小心弄坏了,脸色顿时变得五彩缤纷——惊喜、诧异、紧张、担忧...还有点害羞。
不知是不是天色太冷,小乌栖的脸蛋上爬上了一层显眼的粉色,他摊开手掌捧着花,身体有些僵硬,他望着身边比雪夜意境还要美上几分的人,原本想用玩笑般的口吻表达给对方听的话,此后只敢默默埋在心底。
因为他想说,那所谓的“花”便是眼前的人,人和花一样,美好得让人贪恋。
出于胆怯,无法诉之于口的情丝在内心颤抖,紧接着化作一丝酸涩在眼底打转,小乌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吐出了一个迟半拍的“谢谢”。
声音很低,轻飘飘散入风中,乍一听跟寻常并无不同。
远处突然炸起烟花声,紧接着,无数烟花接二连三在无边的天际线上炸开,噼里啪啦滚滚而来,打破了那丝不易察觉的隐晦气氛。
两人隔着漫山雪林同时望向山下那片遥远的天空,眸子里同时装满了流光色彩。
松山派前山也放起烟花炮竹,但弟子们担心惊扰掌门休息,过完手瘾便没了动静。
深夜风寒,李知稹思及小乌栖出了汗,怕他着凉,正要说回去吧,后者似有所感,抢先道:“掌门,新年快乐。”
李知稹一怔,望着对方笑嘻嘻的脸,将原本的话咽下去,回了句“新年快乐”。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小乌栖体贴地说出掌门没开口的话。
李知稹心中突然有几分扭捏,不动声色点头应好。
到了静室外,两人各怀心事道了别,平日三两步便能走完的距离,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无尽未知的幽关。
理不清的思绪在隐秘的角落悄悄酝酿,此刻的他们只当这是热闹散去后的空虚孤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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