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棘茨

作者:樟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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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四年前。丹顿市哈德孙河边医疗中心。
      自从上次归还了钢笔,时隔一周,裘利亚才又来医院看望温斯顿。
      汉密尔顿广场枪击案的嫌疑人已经被逮捕,州检察长办公室准备对疑犯提起刑事诉讼。负责侦办此案的检察官正是裘利亚的前夫聿修。聿修这段时间正在做庭前取证,他提出想要询问温斯顿一些问题,但被温斯顿的私人律师以血族贵族难以接受非深红授意的司法调查为由而拒绝。于是聿修找到裘利亚,希望她可以帮忙安排这场非正式质询。
      佩里正捧着一盘换掉叠好的床品从病房里走出来,迎面看到裘利亚健步如飞地从甬道尽头走来,她穿着得体时尚的套装,手臂上挎着自己的包和外套,刚刚挂断手中的电话。
      裘利亚神色如常,她看见佩里,微微点头示意,连脚步都没有放缓。
      佩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到裘利亚面前,伸手拦住了她:“塞德斯小姐,您……您怎么来了?”
      裘利亚但笑不语。
      佩里见裘利亚不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殿下现在不太方便见客。”
      “失礼了。”有了上次的不欢而散,裘利亚并不相信佩里的话,她转过目光,直接绕开佩里走进病房。
      佩里焦急地追上裘利亚:“塞德斯小姐!殿下……”
      裘利亚迈进病房的门,愣在了那里。不同于以往病房里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此时四扇高窗全都窗明几净,终于将明亮整洁的房间陈设照耀得一览无余。病床上换上了干净舒适质地精良的丝绸床品,茶几上摆着一些鲜花和考究的烛台,柜子上铺着丝绒流苏桌布,上面整齐地摆着留声机和几本很古老的典籍,还有几个十分精美的储物盒和古董立钟,俨然一副十八世纪皇家庄园式的气派模样,简直可以直接入驻大都会博物馆了。唯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床上空空如野,那位阴郁苍白缠绵病榻的血族公爵并不在那里。
      佩里这才追上来:“……殿下不在屋里。”
      裘利亚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佩里:“殿下去哪儿了?”
      佩里指了指窗外:“殿下现在庭院里。”
      裘利亚闻言走到窗边,向医院楼下望去。
      窗下是医院庭院的休息区,摆着几套桌椅,其中一张桌子上铺着红丝绒的桌布和刺绣了古老家纹的桌旗,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餐盘和茶点架,还有黄金镶钻的餐具和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桌子旁边停着一辆巴洛克风格的红木古董送餐车,上面端放着珐琅彩红茶壶和几只精美的彩色琉璃茶杯。今日阳光明媚,桌上支起一展巨大的阳伞,轮椅上的血族公爵安静地坐在伞下,腿上盖着厚厚的酒红色绒毯,一直盖到腰腹以上的位置。他的怀里坐着一个四五岁的拉丁裔小男孩,正在伸着小手抓他金色微卷的长发。
      那男孩天真地歪扬起自己的小脸,一对黑亮如黑珍珠的眼睛在日光里闪耀——裘利亚有一瞬间的窒息,那双纯真的黑眸让她想到自己那个已故的孩子。
      ——钦儿......
      裘利亚撇开目光努力找回呼吸,她摇摇头将自己带回现实,重新去看伞下的温斯顿。他的气色比上次见面恢复了不少,只是鼻子上还固定着输氧管连接着随身的制氧机,被小男孩的小手扯得险些掉出来,而他只是很有耐心地笑着轻轻抓起孩子的小手慈爱地放在嘴边吻了吻,红艳的眼底里透着温柔的笑意。
      男孩儿的小腿在温斯顿身上蹭动着,他的小脚丫踢到了他的腰腹,温斯顿很自然地握住他的小脚丫替他轻轻揉了揉。小男孩被温斯顿弄得很痒,于是咯咯笑起来,他搂住温斯顿的脖子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随即抬手触上温斯顿的嘴唇,好奇地摸了摸。温斯顿顺势用嘴唇蹭了蹭他肉乎乎的小手,小男孩儿开心笑起来,露出一嘴小牙床。温斯顿伸手捏了捏男孩儿软乎乎的脸颊,笑着用西语对他说了什么,男孩儿扬起小手在温斯顿脸上也捏了一下。温斯顿咧嘴笑起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温斯顿容貌俊美无比,笑起来尤其好看,红色的双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薄薄的双唇弯成温柔的弧度,明明惧怕阳光却笑得比阳光还明媚。裘利亚第一次在孤僻沉默的温斯顿脸上看到这样毫无掩饰的笑容。他总是高贵矜持的,举止得体,神色优雅,在她面前也总是显得格外慎重,眼神里充斥着一种复杂难解的情绪。她隐隐觉得他应该是温柔的,只是他似乎总是把这种温柔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只露出礼貌的疏远和淡淡的笑容。
      温斯顿还在宠溺地笑着对男孩儿说话,男孩儿调皮地撅起小嘴回了一句什么,两个人又笑作一团。笑罢,他禁不住抚胸咳嗽了几下,随后却从旁边的餐车上拿起茶壶往一只小小的茶杯里倒了一些红茶,然后笑着问了男孩儿一句什么,于是揭开旁边漂亮的古董罐子向红茶里加了一些什锦搅匀,动作优雅流畅,十分端庄地将茶杯递给怀中的小绅士。
      男孩儿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温斯顿也垂眼抿着杯沿,神貌之优美古雅几乎可以入画。
      男孩儿喝掉大半杯红茶,稚拙地打了个嗝。温斯顿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肚子,然后拿起桌上一块奶酥饼递到他嘴边。男孩儿笑着张开嘴咬住奶酥饼的一角,温斯顿伸手从胸前的衣襟内抽出一卷莹润的丝帕擦掉他嘴角的奶油渣。
      裘利亚一瞬不瞬,伫立在窗前,安静得宛若一尊希腊雕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温斯顿如此温煦和蔼,竟令她久违地感到一种强烈的安心,这种安心的感觉在她失去钦儿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了。这个亲手夺取她骨肉的世界是如此残忍不堪,她浑浑噩噩度过后来无数的日夜,在温斯顿救下自己那刻的前一秒,她甚至都在忍不住地去想象请上天赐予一场仁慈的处刑,不如把自己的生命一并带走,直到那一刻,天罚真正地举枪将她凌迟......
      ——他却挡在了自己面前。

      看着裘利亚望着楼下庭院里的温斯顿发呆,佩里走上前来对裘利亚解释:“塞德斯小姐,马库斯小绅士是住在楼下的病患,昨日四处奔哭无意闯入殿下的房间,殿下很喜欢这位小绅士,便留他在身边玩耍。今日这位小绅士要殿下陪他到院子里玩,殿下身体尚未恢复仍十分虚弱,而且外面还是艳阳天,殿下还是依旧答应了他到庭院里用下午茶。”
      裘利亚如梦初醒,她状似不经意地拭去眼角的湿润,点点头算是回应佩里的话,眼睛依然流连在楼下笑容灿烂的温斯顿身上,眼神深处的疲惫不觉间已被柔光浸没。
      这时,她看到一位拉丁裔的中年女人挎着背包快步走进庭院向伞下的二人走去。
      温斯顿腿上的小马库斯看到来人立即兴奋地叫起妈妈。
      中年女人走到温斯顿面前三米开外停了下来,她显得有些拘谨,脸上神情警惕,不自然地向马库斯招了招手。
      温斯顿看到马库斯的妈妈便十分绅士地对她颔首微笑,但对方只是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紧自己的孩子,仿佛下一秒她的小马库斯就会被“钳制”他的恶魔生吞活剥了似的。
      温斯顿应该也察觉到了那种没来由的敌意,他的笑容淡下来,微微抿紧红唇,柔亮的红眼流露出难掩的艰涩和难堪。他有些不舍地松开抱在马库斯腰间的手,手指微不可察地在颤抖,然后轻轻拍了拍马库斯的后背。马库斯也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奶酥饼从温斯顿腿上跳下来,跑到妈妈身边,嘴里还不停地嗫嚅着什么。
      女人不满地、又有点儿强势地,牵起儿子的手转身离开了。
      温斯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马库斯和妈妈远去的背影,直到两人已经穿过楼宇,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花园绿植之中。温斯顿只是看着,呆着,一动不动,仿佛凝固成了一座沉没在爱琴海深处的俊美雕塑,只有鼻翼上的氧气管随着他细弱的呼吸极度缓慢地起伏着,微弱地昭示着他身上还存在着的一丝生命的气息。
      很久了,裘利亚从窗前俯视到,他默默地歪低下头,纹丝不动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是吸血鬼,所有人都害怕他、所有人都不想靠近他,只有天真的小孩子才会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就算是这样,可是他也渴望有人能够理解他、陪伴他,不是么?血族的身份是他来到这世上就带来的,却不是他自己选择的。
      一时之间,裘利亚对之前温斯顿始终向她讳莫如深的事就感到不那么生气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如此,无法和他人建立联系,像一座漂浮的孤岛,没人愿意靠近,他便也不去靠近他人。
      “看来下午茶已经结束了。在下要去往庭院接殿下回来,塞德斯小姐,请您少坐片刻。”
      佩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裘利亚回头,看他垂着眉眼,十分恭谨。他似乎早已对此类事件习以为常了。
      裘利亚本打算同他一起,然而手机却突然响了。莱斯利叫她去产科,他们代理的一个病患集体诉讼案中的一位当事人突然病危,情况有变。
      裘利亚收起手机,她向窗外看了一眼,温斯顿依旧安静地低头坐在伞下的阴影里,仿佛丢了呼吸。

      傍晚,裘利亚忙完手头的案子才再次造访。
      屋内又紧闭起了窗帘,温斯顿正侧卧在病床上看书,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模样十分俊俏,只是鼻翼上还挂着输氧管,显得一贯的苍白。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向病房门口,看到是裘利亚,他有些惊讶,但立马慎重而礼貌地放下书向她问好:“晚上好,塞德斯小姐。”
      裘利亚端正地站定在病床前,态度恭敬地颔首,脸上挂着礼貌而浅淡的笑容:“晚上好,殿下。”
      温斯顿看得出来裘利亚有些疏离,他心中泛起刺痛但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收着眼神撑着双臂从床上坐起来,迟疑着还是隔着毯子摆正自己有些歪斜的瘫腿。自那日神经阻断术以来,他的神经痛确实得到了有效的减缓,但也意味着他对自己另一半身体的感知和控制越发虚浮了——手术加重了他的残疾,从此所谓的康复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接受这一切别无选择。温斯顿摇摇头唤回神志,然后尽力仰起头,真诚地望向裘利亚:“我听佩里说您下午来过了,抱歉让您多跑了一趟,请问您是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做的吗,塞德斯小姐?”
      “殿下,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小忙。”
      温斯顿的眼睛亮了亮又赶紧收敛,他笑着颔首,嗓音低沉柔和:“当然,我很乐意为您效劳,塞德斯小姐。”
      裘利亚略显诧异:“殿下,我还没……”
      温斯顿莞尔,接着裘利亚的话:“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而为。请讲。”
      裘利亚有一瞬间的恍惚,温斯顿无条件无理由答应她一切请求的样子,让她回想起那日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不管不顾要去签下的她手中的手术同意书......
      ——什么都可以,命都可以。
      温斯顿有些无措地看着出神的裘利亚,不停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妥的举动:“塞德斯小姐?”
      裘利亚回过神来,她掩饰地笑了笑:“抱歉殿下,我只是觉得……您似乎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温斯顿垂下眼睛,他的神情有些黯然。“抱歉,上次令您感到不悦……”
      裘利亚看着温斯顿,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走上前,坐到了那把特意摆在床边的古董椅中:“殿下,您不必这样,我并没有怪罪您。”
      温斯顿微张着红眸怯生生地看向裘利亚:“您......您不讨厌我?”
      裘利亚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殿下,我怎么会讨厌您呢。”
      温斯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手足无措的欣喜。他略微笑着看向裘利亚,眼神中是说不清的情绪:“谢谢您,塞德斯小姐。”
      “您又这样说,殿下。”裘利亚有些责怪地说着,收了收下巴,终于言归正传,“是这样的,殿下。在汉密尔顿广场袭击我们的嫌疑人已经被捕,州检察长办公室准备对他提起刑事诉讼,想要向您搜集一些口头证据,您愿意帮忙提供一些证词么?”
      “我?”温斯顿闻言微微一愣,他看着裘利亚的眼睛,茫然得像是来自异世界。他有些难为情:“我……我是吸血鬼,吸血鬼——也可以提供证词么?”
      “当然可以,殿下,任何律法中都没有血族不能提供证词的规定。”
      温斯顿垂下头,低声说道:“可是……吸血鬼提供的证词,会有人信么?”
      裘利亚目光坚定:“殿下,法律是公正的,只要您没有违背对您信仰的誓言,无论您来自任何族裔,您的回答都是比钻石更坚实可信的证言。”
      一时间,温斯顿被裘利亚对自己笃信的肯定所震慑,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怔怔望着裘利亚的眼睛,百感交集得说不出话来。
      裘利亚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温柔:“您愿意帮助我们,是我们的荣幸。”
      温斯顿不住地轻轻点着头,又赶紧收回目光,羞涩地回应着她的信任:“是,是我应该做的。”
      “那我之后让州检察长办公室联系您。您感觉身体好些了随时可以联系他们过来取证。”
      “好。”温斯顿颔首,又有些难为情地鼓起勇气开口:“塞德斯小姐,那取证当天......您、您也会来吗?”
      裘利亚先是不明所以,不过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会的,如果您希望,我会尽量抽出时间。”
      温斯顿笑了一下,紧张地点点头,红亮的双眼中充满了期待。
      裘利亚礼貌微笑:“非常感谢您的帮忙,那今晚我就不打扰殿下了。”
      温斯顿看着裘利亚随即起身就要离开,他有些不舍,但仍然微笑着字斟句酌地道别:“再见,塞德斯小姐,期待您的到来。”
      “再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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