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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外婆说,因为太皇太后薨逝,平城上至官宦人家,下至平头百姓都要减衣减膳,在除夕夜也不能像往年那样贴春联、放爆竹。
李家庄虽然离平城不远,但由于地处深山,消息闭塞,除了姨婆家,并没有谁还知道太皇太后薨逝这样的消息。不过,因为村里几户人家都很穷,本来就衣食不周,因此也绝不会有谁家拿得出闲钱来□□联和爆竹。
腊月二十九早上,吃过早饭后,姨婆就从马厩里牵出马来。
“娘,你这是要出去呀?”花石头舅舅问。
“是啊,我要到市上去买些供品和纸钱。”姨婆边说边轮数着手里的一吊铜钱。
我想起姨婆说过,姨公是在三年前去世的,想来每到除夕夜里都要给姨公供饭烧纸。
“娘,不如让我去吧。”花石头舅舅说。
“也好吧,”姨婆把数好的铜钱递给花石头舅舅,叮嘱道,“买东西的时候记得多找几家问清价钱,别买贵了。”
“知道了。”花石头舅舅说着,却跑去了柴房,没过多久就出来了,手里提了四只毛森森的大爪子,上面结着白霜,冻得硬梆梆的,用一根粗粗的草绳串成一串儿。
“你把这四只熊掌拿出来干什么?”姨婆奇道。
“娘,我顺路去集市上把它们卖了吧,”花石头舅舅兴冲冲地说,“这东西烧起来得多费好几捆柴呢,又全是筋骨,没多少肉,一点儿也不好吃,但富贵人家不知怎么的就是喜欢买,听说价钱还很贵呢。”
“行,你愿意去卖就卖掉好了,”姨婆瞥了一眼熊掌,无所谓地说,“反正等开春了还会再打到熊,要是真能卖个好价钱,就攒着给你娶媳妇用。”她抬头看看天,正色叮嘱儿子,“你脚程快着点儿啊,千万别耽搁太久,好像就要下雪了。”
“知道了,我天黑前一准回来。”花石头舅舅红着脸大声应着,把熊掌挂在马鞍后面。
“三舅舅,你多穿件衣裳吧,”我看看他身上单薄的棉衣提醒道,“骑在马上会很冷,你别冻坏了。”
“没事儿,我很快就能回来。”他对我笑笑,翻身上马,向我们挥挥手,兴高采烈地上路了。
午后,天上开始飘雪花,先是零零落落,渐渐越发稠密,没一会儿工夫山上路上都变白了。
“姨婆,三舅舅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有点儿担心地问。
“怎么也得天快黑的时候吧。”姨婆平静地说。
天色越来越阴沉,雪越下越大,风呼啸着从山口吹过,放眼望去,整个天地银装素裹,一片茫茫的白。
到了晚上,天已经黑透了,花石头舅舅还没有回来。
姨婆和我越来越不安,不时地走到院子里向外张望。地上的雪已经深到没过膝盖了。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睡着,一直在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然而,只有雪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和风吹过山口的呼呼声。花石头舅舅一直没有回来。
第二天是除夕。雪一早就停了,天上没有一丝云,只有一片清冷的蔚蓝。太阳出来了,明亮的日光映着一地白雪,白花花地耀眼。
我和姨婆都没有心思准备过年的吃食。
“姨婆,我们去找找三舅舅吧。”我急得泪珠在眼眶里团团转。
姨婆拿起一件旧大氅披上身,看一眼窗外,叮嘱我道:“我去找他,你看家,记得烧一锅热汤,要是我还没回来他就先回来了,记得给他喝。”
我点点头,目送姨婆飞身上马。马蹄踏着满地白雪,一路飞奔出村口,转眼就消失在茫茫雪原中,只余一串深深的足迹,蜿蜒伸向遥不可知的远方。
我默默地转身回到灶间,生起炉火,从屋角的水缸里舀水烧汤,心里慌慌的。
姨婆走了,花石头舅舅却一直没有回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姨婆终于回来了,马鞍上还横着一个人,是昏迷不醒的花石头舅舅。
花石头舅舅出门时骑的那匹马跟在姨婆的马后面,那四只熊掌还挂在马鞍旁,上面结了一层很厚的冰棱,像套了一副亮闪闪的铠甲。
我赶忙跑出去,帮姨婆扶住花石头舅舅。
姨婆嚯地跳下马,一把打横抱起儿子走进屋,把儿子放到炕上,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快,拿木盆到院子里撮一盆雪进来!”
我不明就里,却也并不多问,立刻跑到灶间拿起一只木盆,去院子里装了满满一盆白雪,吃力地端进屋来。
屋子里,姨婆已经把花石头舅舅脱得只剩贴身小衣,露出冻得又青又紫的僵硬四肢。
姨婆示意我把木盆端到炕沿上,伸手抓起一把雪,在花石头舅舅的左腿上用力揉搓起来。
我立刻也学着姨婆的样子,抓了一把雪,用力揉搓花石头舅舅的右腿。
姨婆赞许而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边搓边说:“他在山里迷路了,走了一夜,手脚都冻僵了。”
我点点头,努力学姨婆的样子揉搓着,见木盆里的雪快要没有了,就立刻端起来跑去院子里再撮一盆,匆忙间只见那两匹老马已经自己回了马厩,正安静地咀嚼着马槽里的干草。
直到用尽了六盆雪,花石头舅舅的手脚才渐渐暖和起来,虽然仍是又青又紫,但至少不再僵硬了。
“快,拿点儿热汤来给他喝。”姨婆挥挥手。
我立刻跑到灶间,从锅里盛起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姨婆爬上炕去,把花石头舅舅半抱在怀里,我用竹勺舀了汤,轻轻吹两下,喂到他的嘴边,他迷迷糊糊地张口喝下。
“儿子,多喝点儿,暖和过来就没事了。”姨婆拍着花石头舅舅的脸颊鼓励道。
半碗肉汤喝下肚,花石头舅舅清醒了些,睁眼看看母亲,“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娘,都是我不好……在林子里迷路了,给爹供的香烛纸马也没请回来……”
我本以为姨婆会好言好语地安慰花石头舅舅,没想到她却“啪”的一声在儿子头上打了个爆栗。
我大吃一惊,手一抖,竹勺落回到汤碗里,只听姨婆大声喝斥道:“胡说!你爹和我都是从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还会在乎这点儿香烛纸马?不过是心到神知罢了。你人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好!这有什么好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快点儿好好喝汤!”
花石头舅舅着实被吓住了,乖乖地就着我的手一口一口勉力喝肉汤,很快就把一碗汤都喝下去了。
“去给他拿点儿吃的来。”姨婆说。
我跑到灶间,找到几块面饼,想了想,从锅里再舀出半碗热汤,把面饼掰碎了泡进汤里,用竹勺轻轻搅几下,做成了大半碗面糊。
“这个挺好,”姨婆看到稠稠的面糊,夸奖了我一句,对儿子说,“来吃点儿东西吧,慢慢吃,别噎着,都饿一整天了。”
吃过大半碗面糊之后,我们安顿花石头舅舅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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