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夏

　　一月初，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如幕，细密的雪粒率先叩击着玻璃窗，发出沙沙轻响。

　　一月一日，云城高中的走廊被暮色浸染成琥珀色。教学楼下，几个学生踮着脚往礼堂方向张望，羽绒服上沾着粉笔灰，却难掩眼中雀跃。

　　宋愉欢老师握着半截粉笔的手突然顿住，转身时衣服下摆扫过讲台，露出他藏在身后的彩色卡纸。"同学们先停笔放下练习册。"他笑着敲了敲黑板，"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前排扎羊角辫的女生突然举起手："宋老师，是元旦！"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后排男生们纷纷挺直腰板，连总爱打瞌睡的陆沉舟都撑起了下巴。宋老师从教案夹里抽出张烫金节目单，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学校特意调整了课程，今天下午全体师生将在礼堂筹备元旦晚会……"

　　"耶！！"欢呼声瞬间掀翻天花板。靠窗的男生激动得踢翻了板凳，前排女生抱作一团又蹦又跳，平时最文静的语文课代表也涨红着脸挥舞手臂。此起彼伏的"太棒了"声浪中，宋老师不得不提高音量："想展示才艺的同学课间来找我报名！"然而他的话音很快被淹没在新一波欢呼声里，粉笔盒在讲台上跟着节奏轻轻震颤。

　　中午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办公室，宋愉欢将顾寒枝和沈之鹤单独叫到跟前，神情严肃又带着几分期待：“这次叫你们过来，是因为元旦晚会教育局的领导也会到场观看。他们特别点名，让你们主持这次晚会，另外，还要准备一个表演节目。时间紧、任务重，希望你们做好充分准备。”

　　从办公室出来后，顾寒枝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忍不住抱怨道：“什么狗屁教育局嘛！就因为我们两个黑马，就要主持这次元旦晚会变成牛马。这跟学习成绩有什么关系啊，真是莫名其妙！”她一边说，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仿佛那石子就是让她不满的源头。

　　沈之鹤倒是显得淡定许多，嘴角微微上扬，笑着回应：“你别这么生气嘛，换个角度想想，这不是为元旦晚会增添了一丝不一样的趣味吗？咱们与其在这里抱怨，不如快点行动起来，先选好主持服吧，毕竟合适的服装也能给主持加分呢。”说着，他轻轻拍了拍顾寒枝的肩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

　　冬日的暮色提前漫进走廊，距离元旦晚会开场只剩三个小时。沈之鹤倚在凳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玻璃水杯，望着正在收拾书本的顾寒枝开口：“你想好要表演什么节目了吗？”

　　顾寒枝动作一顿。她垂眸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还没有。”声音带着几分懊恼，“本来想排个小品，但时间根本来不及排练，歌剧类节目又太大众......”她忽然抬头，目光落在沈之鹤胸前晃动的校牌上，“你有什么主意吗？”

　　沈之鹤垂眸思忖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忽然抬眼笑道："我记得你会弹钢琴对吧，要不我们表演个双人演奏？"

　　顾寒枝拿着书本的手指骤然收紧。她别开脸避开对方灼灼目光，发尾扫过耳际带出细微声响："我是会弹钢琴没错，"喉间轻滚咽下不安，"但我还没在众人面前展示过。万一手生砸了场子，岂不是连累你白准备？"

　　沈之鹤望着顾寒枝低垂的睫毛轻笑出声。窗外将她耳尖的薄红染得愈发清晰。“我们青梅竹马我还不了解你吗？”他忽然倾身，温热呼吸掠过她发烫的耳垂，“你可是在近七年钢琴青少年组拿过金奖，让评委追着要联系方式的顾寒枝啊。”

　　她慌乱地仰头，撞上他眼底狡黠的光，声音有些尴尬：“原来……你都知道啊——那个……这天真蓝哈。”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目光仓皇扫过墙上的画像，连画中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笑她笨拙。

　　这几个小时，沈之鹤和顾寒枝一直在音乐教室里讨论元旦晚会的演奏曲目。

　　沈之鹤反复拨弄着音乐教室的吉他弦：“《星轨》前奏的和音部分，你觉得换成钢琴会不会更清亮？”

　　顾寒枝指尖在谱子上轻点：“但钢琴低音区可能盖过主旋律。要不试试用口琴做间奏衔接？”

　　两人的笔记本上，很多的曲目旁画满了修改符号，最终他们选择了两人都觉得好听又比较拿手的原创歌曲《雾来信》。

　　时间一滴一滴的过去了，沈之鹤倚在休息室门框上，他第三次抬手看表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绸缎摩擦声，像月光坠入风铃。

　　"寒枝，快点啦，再晚一会儿，晚会可就要开始了。"沈之鹤催促的声音传来。

　　顾寒枝提着裙摆从阴影里走出，紫色缎面在廊灯下流淌成星河。裙角缀着的碎钻折射出万千光点，像把整个宇宙揉碎了镶在裙边。她蹙着眉轻轻叹气，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这个裙子有些太长了，害我打扮了好一段时间。"

　　沈之鹤望着她被灯光镀上金边的轮廓，喉结不自觉滚动。深紫色衬得她眼尾愈发绯红，恍惚间竟像水墨画里走出的仕女。直到顾寒枝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如梦初醒，耳尖泛起薄红："这个很好看哎，我真是有幸能和顾小姐一起主持这场晚会。"

　　"是吗？"顾寒枝转了个圈，钻石在裙摆绽开细碎的光，"那晚会结束请人家喝奶茶，我要草莓味的！"她歪头笑时，锁骨处的碎钻跟着颤动，沈之鹤别开眼，喉咙发紧。

　　沈之鹤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抬手揉了揉她发顶，嗓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宠溺："好。"

　　礼堂外的走廊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裹着厚围巾的同学踩着元旦晚会的开场音乐，在舞台两侧的观众席落座，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混着暖气蒸腾的白雾，氤氲出节日的氛围。

　　就在最后一排观众刚刚坐定的瞬间，舞台穹顶的水晶灯骤然明灭，黄铜落地钟的指针恰好卡进四点三十分的刻度。

　　光束如银河倾泻而下，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中，黑西装与深紫长裙并肩穿过光幕——顾寒枝微仰的下颌沾着碎钻耳坠的光晕，沈之鹤垂眸轻笑时露出的梨涡盛满星光。两人接过话筒的动作默契得仿佛排练过千百遍，光影交织的刹那，竟让台下此起彼伏的快门声都短暂地失了节奏。

　　其他的表演相对都比较无聊，教育局局长坐在前排评委席旁，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中印有"最佳表演一等奖"字样的荣誉证书。随着一个个节目轮番上演，局长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侧身，压低声音询问身旁的云城高中校长："我不是特意交代，要安排顾同学和沈同学的表演吗？他们的节目到底什么时候上？"

　　校长身子微微前倾，脸上露出拘谨的笑容："局长您放心，还有最后一个节目就轮到他们了。俗话说，好戏不怕晚，压轴节目才最精彩。"

　　局长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舞台。尽管努力集中注意力，可那些平淡无奇的节目还是让他频频看表，只盼着这场冗长的汇演快点结束，好亲眼见证两位同学的精彩表现。

　　舞台两侧的幕布缓缓拉开，聚光灯在半空划出一道银白的光轨。顾寒枝握着镶金边的麦克风，笑眼弯弯地看向台下："感谢各位今晚的陪伴，接下来由我和沈之鹤同学带来一首特别准备的原创作品——《雾来信》。"尾音未落，台下便响起零星的掌声，局长扶了扶金丝眼镜，手肘撑在雕花扶手上，目光灼灼地望向舞台。

　　舞台顶灯骤然暗下，只余几束幽蓝的追光在空荡的舞台流转。当第一缕钢琴声从角落淌出时，观众席瞬间安静下来。顾寒枝指尖轻触琴键，清冷的音符如同晨雾中的露珠，在寂静中悄然绽放。沈之鹤调试效果器的动作行云流水，金属拨片与琴弦碰撞出试探性的和弦，与钢琴声交织成朦胧的前奏。

　　"清晨推开斑驳的窗棂..."沈之鹤开口的瞬间，磁性的嗓音裹着电流质感倾泻而出。他微微垂眸拨动琴弦，尾音处刻意的颤音像是海风吹过锈蚀的灯塔。

　　顾寒枝适时加入和声，清亮的声线穿透低沉的吉他旋律，宛如穿透雾霭的月光。随着间奏来临，钢琴节奏陡然加快，沈之鹤的扫弦变得激烈，飞溅的音符在剧场穹顶炸开，惊起后排观众下意识的屏息。

　　局长不自觉地前倾身体，公文包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舞台上光影交错，顾寒枝侧转的面容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沈之鹤随着节奏晃动的身影被拉长成一道剪影。

　　当副歌部分两人的声音完全交融，台下闪光灯如银河倾泻，有人举起手机录像，也有人跟着轻声哼唱。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剧场陷入三秒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礼堂穹顶，沈之鹤与顾寒枝同时收住舞步。

　　少年清朗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全场："我们的表演到此结束。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告别的时刻。感谢各位莅临今晚的元旦晚会——"他侧身看向搭档，顾寒枝含笑回应着："愿这份美好能化作新年最温暖的回忆，愿我们的青春——永不落幕！"

　　两人同时弯腰，脊背弯成优雅的弧度。寂静三秒后，观众席骤然炸开雷鸣般的掌声。前排领导席中，局长尤为激动，骨节分明的手掌拍得通红，眼角泛起细碎泪光。他从西装内袋郑重取出荣誉证书，塞到校长手中："小王，顾寒枝和沈之鹤这对金童玉女，当之无愧的一等奖！"

　　观众陆续离开，休息室内，顾寒枝与沈之鹤早就已经换好了之前的衬衫。

　　顾寒枝连忙呼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对旁边的沈之鹤说：“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我甚至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她抚着胸口，指尖还残留着微微的颤抖。

　　沈之鹤的手搭在了顾寒枝的肩膀，目光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说真的，你是我做过最好的搭档，你已经很好了。”他顿了顿，突然从身后变出一束小巧的向日葵，花瓣还沾着些许水珠，“喏，奖励给最棒的顾老师。”

　　顾寒枝惊讶地看着那束花，紧张的情绪瞬间被惊喜冲淡：“哪来的？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秘密。”沈之鹤眨了眨眼，“还有说好的我请你喝杯奶茶，为了表达感谢，天气变暖，我们再去看电影吧。”说完还从手里一向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两张电影票。

　　顾寒枝忍不住笑出声，接过向日葵轻轻嗅了嗅：“这还差不多，说好了不许反悔。”

　　傍晚，暮色如墨色宣纸晕染天际，街边路灯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暖黄的光晕。顾寒枝抱着那束向日葵，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花茎上细小的绒毛，沈之鹤的影子斜斜叠在她脚边，随着步伐交错摇晃。

　　第二天清晨，阳光斜斜照进教室。宋愉欢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手中攥着个红色物件，脸上笑意盈盈。

　　他走到讲台前，“咚咚”敲了敲桌子，朗声道：“安静一下！”待教室里渐渐安静，他才接着说：“告诉大家个好消息，昨天的元旦晚会已经圆满结束，咱们班的沈之鹤和顾寒枝同学，凭借出色的主持与表演，得到了教育局局长的高度赏识！局长特意给他们俩准备了最佳表演一等奖的证书，这可是难得的荣誉，大家掌声鼓励！”

　　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沈之鹤和顾寒枝走上前，从宋愉欢手中接过烫金红封的证书。

　　两人站定拍照时，沈之鹤不着痕迹地往顾寒枝身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镜头定格的瞬间，两人并肩而立的模样，俨然一对甜蜜的校园情侣，惹得台下同学纷纷起哄。

　　这场持续整晚的视听盛宴，不仅是才艺的展示，更凝结着全校师生对新年的热忱期待，每一个精心打磨的细节，都在时光里留下了熠熠生辉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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