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鸾

　　市井小巷，目光所及之处，所有色彩都缓慢地褪色。

　　昏黄天空，树影斑驳的墙面以及人们身上所穿着各式各色的衣衫都渐渐暗下去，最终褪去五光十彩，沦为灰败的灰黑色。

　　小巷之中除却黎佑一行人以外的原住民，脸上恐慌，害怕，畏惧，愤怒，怨恨的神情都定格在那一瞬。

　　可分明这个市井小巷之中的声音仍旧在继续，那些无尽争吵与哭喊，汇聚在一起，声响越来越大。

　　小巷无风，片片枯败腐叶缓缓从空中落下。

　　忽如起来的一股冷风，将它扬起，吹到更远的地方。

　　伴着奇怪的轻声吟唱，一抹刺眼的红色缓缓出现在巷角。

　　甫一出现在小巷，黎佑便察觉周身气息愈发滚烫，她有些心神不宁。

　　赤发及腰，黑眸红唇，月白锦衣裂痕累累，那人视线略略扫过黎佑一行人，勾起一抹笑意，接着赤足进入黎佑等人的眼帘之中。

　　那半张玄色面具覆盖眉眼，于是黎佑一眼看到的便是他刀削般的下颌与脖间突兀的枣子一般的喉结。

　　他的视线并不在稷临几人身上，只略微仰着头，似乎在倾听着，亦或是在品尝这空气中浓到极处的嗔怒之气。

　　黎佑听到那人身上传来细细碎语，窸窸窣窣，不绝于耳，甚至细碎声响的存在，让巷子本身的嘈杂都不见了。

　　或许真正的“嗔境”，此刻才登场。

　　而眼前之人，便是这幻境的主宰者，也是这万千嗔毒滋养的梦魇。

　　那目光终于施舍一般地垂下，落在了稷临身上又轻轻地移开。

　　巷子归于寂静，却无比令人心寒。

　　“嗔，专擅挑拨。小心周围的黑气！”稷临心头一跳，赶紧叮嘱他们。

　　那黑气似乎有生命一般，从小巷各处蜿蜒而来，终究在那人面前汇聚为一个巨大的黑球。

　　那黑球越来越大，终究“咚”一声落地，气散去，竟化作数只人指甲盖大小的通体漆黑长着尖锐口器的怪虫，紧接着无视黎佑一行人，各自飞回原本黑气产生的地方，精准地扑向方才那些争吵、怨恨他人之人的心口！

　　细微的声响似乎满意地低吟了一下，而赤发少年站在那里如松柏一样笔直，像是从未听到什么。

　　他若有所思，再接着就是衣袂拂动，他这是要……飘去哪里？

　　“还跟吗？再跟会不会中毒更甚啊？！”风栖苦着脸问道。

　　他们跟着那嗔鬼穿过几个小巷，似乎空间转移到另一处。

　　他们走过一处废墟，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屋子前，有两个倚着断墙的男人。

　　一个缺了条胳膊，伤口也是大喇喇地用脏布潦草包裹着，此时不时地往外渗着黑黄脓水；另一个瘸着腿，脸上有一道骇人伤疤。

　　他们身边散落着生锈的断剑和破损的战甲，显然他们是某个地的兵。

　　那摩擦声再次幽幽浮现，这次，它同时在两人耳边低语，声音却略有不同。

　　他沉声对断臂人说，像一位年长的老者教诲自己的晚辈：“要不是他撤退时喊慢了半拍，你怎么会为了救他，被砍掉这条胳膊？你现在是个废人了，全拜他所赐。”

　　而这道对瘸腿人说的声音有些激动：“看见他那眼神了吗？嫌弃你是累赘。他觉得是你拖累了他，害他丢了胳膊，心里早恨不得你死了。”

　　断臂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瘸腿同伴。

　　瘸腿人也正好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撞，此时无声胜有声。

　　二人的眼眸之中没有了曾同为战友并肩求生的情谊，徒留下猜忌与身体苦痛滋生的怨恨之色。

　　“你看什么看？”断臂者先嘶声开口问道。

　　“我想看便看！别那么自恋，我才不想去看你那张晦气的脸！”

　　瘸腿之人毫不示弱，挣扎着想站起来，伤腿却让他又跌坐回去，这失败更激起了他的羞愤。

　　“我晦气？要不是你个瘸子跑不动，老子会丢这条胳膊？！”断臂人仅剩的手摸向身旁一块带棱角的石头，棱角锋利无比，刚好趁手。

　　“放你娘的屁！”瘸腿人脸涨得通红，粗声喝道，“是你自己蠢！莽撞冲上去！现在怪我了？怎么不怪你自己没本事！”

　　“我没本事？我杀了几个！都是我杀的吧！你呢？躲在我后面的废物！”

　　争吵急速升级，每一句都往对方最痛处戳。

　　他们的唾沫星子喷到对方脸上，双目赤红无比，像极了嗔鬼的发丝。

　　昔日战友的脸在彼此眼中扭曲成可憎的仇敌模样。

　　愤怒达到顶峰的瞬间，两人同时从口中喷出大股黑气，化作更多、更狰狞的毒虫，嗡嗡乱飞，一半扑向对方心口，另一半竟有些茫然地在空中盘旋一下，然后调转方向，朝着一旁的木垚许和风栖袭来！

　　“小心！”

　　莫邪剑光一闪，斩落数只飞近的毒虫，虫尸落地化作黑烟消散，但仍有零星几只躲了过去，堪堪绕过剑光而来。

　　风栖急忙挥袖，带起一股劲风拂开毒虫。

　　木垚许因动作稍缓，一只毒虫险险擦着她耳边飞过，没入她身后的断墙，墙皮瞬间焦黑一小片。

　　两个残兵在毒虫入体后，同时惨哼一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也抽走了大部分怒火，瘫软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

　　细微的低语似乎发出一声愉悦的吟唱，显然它对此很满意。

　　嗔怒如毒火，一点即燃。

　　“每一声恶语，都是一把淬毒匕首。嗔最喜欢的，便是亲近之人之间的信任崩塌，是绝境中最后的良知被泯灭。”黎佑捂着心口，紧张地注视着那矗立不动的嗔鬼。

　　嗔紧抿的唇不点而朱，鲜艳得诡异，嘴角微微向下垂着。

　　即便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望向黎佑一行人。

　　即便是面具掩了他的面容，黎佑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也能感受得到那红唇将动未动的隐忍。

　　似乎对眼前两个残兵的表现并不满意。

　　嗔鬼，以往听闻鬼怪多以女子姿态，他不同，即便他是男子形态，只是静静地站着，也不会被别人认为他是一个好惹的精怪。

　　嗔，忽然动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小幅度地晃动着僵硬的脖颈，咔咔作响，在这种情景之中更添几分寒意。

　　面具之下，他终于肯施舍他的目光。他缓缓扫过下方瘫倒的人，最后，轻轻地落在这几个与这灰白世界格格不入的闯入者身上。

　　目光触及的刹那，黎佑感到一股冰冷的刺麻感顺着脊椎窜上。

　　此非扑面而来的杀意，而是带着阴湿，比黑气更纯粹更为黏腻的感觉。

　　嗔能洞悉人心之内所有的阴暗面，通过诱唆心底的阴暗并适时地激怒，以此为自身食粮。

　　他的眼里不再冷漠，黝黑的眼眸也恍若细柳拂面，反而是贪婪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多了一丝玩味之色。

　　竟然……能坚持到现在。

　　小婴察觉危险，吓得整个人缩到黎佑背后，瑟瑟发抖着，黎佑轻轻地抱紧小婴，看着眼前的局势。

　　稷临抬眼，与那面具下的目光遥遥相对。

　　他眸色深沉，古井无波的眼睛看不出稷临此时的情绪，在灰白背景下，与赤发黑眸的嗔仿若复刻，竟有一些诡异的和谐感。

　　嗔嘴角恢复平直，朝着稷临的方向似乎几不可察地，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说。

　　衣袖轻轻地抖动着，嗔弯了弯唇，皱皱眉，随即从他身上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威压，很快散开来。

　　袖口中的东西乖了一瞬，没安静一会儿，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嗔的袖口中，以及四面八方将稷临一行人包围住。

　　黎佑这才瞧见那嗔的衣袖之中究竟是什么。

　　所谓袖口中的东西，本以为是黑气萦绕聚集形成的无数毒虫，却没想到那里面竟是密密麻麻的舌头！此时盘旋在嗔的手臂上，嗔解了他们的躁动，此时正饥渴难耐的轻吟着。

　　原来，这便是之前他们听到的细微的声音，也就是它在挑唆着市井小巷中的人们，还有刚才那两个残兵。

　　这便是嗔的本体？

　　虽说嗔手臂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舌头，但还是看得出那舌头削铁如泥，轻轻划破嗔的衣袖，嗔扬扬眉，却没说话。

　　那手臂上的舌头动了，舌头一条缠着一条，不断地缠绕再缠绕，最后成了一个比嗔手臂还要粗壮的大舌头。

　　此时那舌头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悦耳，极有礼数地问道：“打扰了。诸位，随我至此是何意？”

　　面具之下的神情并看不清，但是黎佑看到嗔鼻梁下的红唇弯了弯，显然他现在的心情愉悦，或者说他觉得逗弄人很有趣。

　　“何意。当时是要看这幻境里到底还有什么幺蛾子。”风栖淡淡说道，木垚许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把心提起来了。

　　舌头微微颤抖着，显然是遮掩不住巨大的兴奋，它盘旋着手臂，舌头上滑腻的口水滴到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声音极为喑哑：“那便，死在这里吧。”

《寻鸾》
自家专栏：奇幻言情，一句话简介：在线等，零元购兄长想当我道侣，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