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

　　喜欢和爱，究竟有什么区别？
　　解景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思考一些莫名的问题。
　　也或许是因为他常常也想弄明白自己对师尊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吧。
　　但这个问题，他暂时得不出答案。
　　也对，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要有个答案。
　　他有时候会这样安慰自己。
　　作为地界的鬼王，哭得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多多少少有点丢人，但是解景又想着，这有什么，他只是在师尊面前这样。
　　沈长青背着他回了房间。
　　“那我先出去了，你休息一下。”沈长青给解景掖了掖被子。
　　解景一把抓住沈长青的手腕：“我不要一个人，我怕。”
　　沈长青少见的梗了一下，怕什么？
　　怕人，还是怕鬼？
　　沈长青扭过头看着解景。
　　解景却好似能读懂沈长青的心声一般，“我怕你走。”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怕师尊不要我了。”
　　沈长青放弃想走的念头，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轻声安慰道：“我不会走的，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答应过你。”
　　解景居然真的睡着了。
　　在沈长青缓慢而轻柔的轻抚下。
　　伴随着他平和的呼吸声。
　　理论上鬼是不需要睡觉的，只是人做久了，一时难免改不了。多少还是保留着一些过去的习惯。
　　解景成鬼以后其实很少睡觉，他经常只是闭着眼而已，但是脑中却在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是他成鬼以后睡得最好的一次。
　　天渐渐暗下来，黄昏洒落在地上，溜进房间里。
　　入了秋，天就黑得快了。
　　沈长青看了眼窗外，给宋舟衍传了句话。
　　然后伸手，金光乍现，他低着眸，右手食指与中指闭拢在一起，在空中划了几道弯曲不常见的线，金光随着手的移动而移动，房间里亮了起来。
　　很快，金光黯然下去，悄然沉入房间底部。
　　他给房间加了一道屏障。
　　最近的一些事，他没办法完全放下心来。
　　还是谨慎些为好。

　　另一边──
　　宋舟衍先是去了自己以前最喜欢的地方──全京城最大的靶场。
　　早就变了样貌。除了它还在原来的地方之外，几乎同700年前的那个靶场完全不一样。
　　宋舟衍没走进去，他站在外围看了很久。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他只是就这样看着。
　　安静的，目光沉沉的注视着它。
　　靶场里的人来了又走，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很久，直到黄昏洒下，他才收起了弓。
　　宋舟衍笑了一下，以前的自己好像也是这样。
　　这个时候回家，刚好赶得上吃晚饭。
　　他最后眷念的看了一眼这个地方，然后转头离开。
　　他回了宋府。
　　这天他总会有些错觉，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那个拿着小吃食背着弓牵着马回家的少年。门前应该会有替他牵过马绳的杨叔，哥哥有时会说他回家太晚，有时空下来还会检查他的功课。
　　其实，那个时候，不管什么回家他都不怕没有饭吃、没有人等他，因为有人一直在那里，那人一直在等他，等他回家。
　　兄长从来都不会说他有多爱，他只会做。
　　宋舟衍那时也是有些狐朋狗友的，大概是李家的小儿子李明远，还有一些记不住名字的人，大家伙儿撺掇着宋舟衍去酒楼喝个痛快。宋舟清一向不怎么喜欢他喝酒，宋舟衍随便扯了个理由给杨叔便溜走了。
　　宋舟衍也很少喝酒，但是他却很想知道喝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想，反正也不会遇见什么危险事，没关系的。
　　一群人不知道喝了多少，有人喝醉了拿着剑就开始舞，还有人高谈阔论，吟诗作对，整个屋子里乱极了。
　　酒后，宋舟衍觉得自己还是没醉，他感叹自己酒量很是不错，然后歪歪扭扭的走了回去。
　　那时已经很晚了。月亮在云后躲着，天空并不十分澄澈，雾蒙蒙的。
　　巷子里很黑，宋舟衍停住，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大路。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掌将宋舟衍推进了小巷！
　　宋舟衍立即反应过来，但是他多少还是喝了点酒，身上只有一把小刀，宋舟衍见状准备跑，那黑衣人怎会让他如愿？
　　长刀斩下，空气似乎都被他切开。宋舟衍往侧边一闪，拿着小刀近了那人的身，然后一刀刺下去。黑衣人闪躲的很快，又是横劈一刀，“当”的一声，长刀与短刀相接，宋舟衍眼神狠戾的盯着来人，只听两刀碰撞不断的发出刺耳的声音。
　　小巷里很窄，但却长。
　　宋舟衍肩膀上被划了一刀，他勾起嘴角，轻笑一声：“就这？”
　　他一脚蹬上墙壁，左手往后一扬，右手拿着小刀，右膝也顺势弯曲下来，直接撞上黑衣人，小刀在他手里灵活的动作着，直接刺进黑衣人的胸口。
　　“谁派你来的！”宋舟衍左手挟着他的脖子，右手死死的握着小刀，他一脚将那大刀踢飞，“这么垃圾，怎么敢来杀我的。”
　　宋舟衍并不想杀了他，犹豫间，黑衣人撒了一把药粉出来，宋舟衍见势不对，立刻把小刀抽出来，一把刺进他的心口，然后转身就往出口跑。
　　没一会儿，那不知名的药粉终究还是发挥了药效。
　　宋舟衍渐渐跑不动了。
　　但是要是跑不过，就只有死了。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跑了一段路，片刻后，他扶住一旁的木桩，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整个身体都软了下去。
　　早知道，应该听宋舟清的话的。
　　宋舟衍再也支撑不住，身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眼皮还是慢慢阖上了。
　　模糊间，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墨香味。
　　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打斗声。
　　死寂的夜，宋舟衍意识快消失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兄长在这里，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
　　宋舟衍睡了将近一天，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宋舟清疲惫的靠在床边翻着什么书，看见他醒，他起身拿过来一杯水，慢慢地喂着宋舟衍喝。
　　他一句话没说。
　　后面杨叔和大夫来了，又是问这又是问那，宋舟衍觉得有些烦。
　　等人走了后，杨叔语重心长道：“ 小少爷，下次你可不能再这样了。昨天大少爷等了你一整夜，见你一直没回来，一个人提着剑就去找你了，还好你没事。”他停了一下，眼眶居然泛着点泪光，“还好你没事啊，要是有事，我……小少爷，休息好了之后去给大少爷道个歉吧，他守了你一整天，饭也没吃觉也没睡。 ”
　　“ 知道了，杨叔。”
　　杨叔欲言又止，最后只说：“ 好好休息吧，小少爷。”
　　宋舟衍休息好之后准备敲宋舟清的门，杨叔端来一些饭菜，说：“小少爷，你给大少爷端进去吧，他一天没吃饭了。 ”
　　宋舟衍很少看到宋舟清那样，他在宋舟衍的记忆里似乎一直都是那样镇静，强大，无坚不摧的样子。可那时，他分明看到俯在书桌上的人面色苍白，眼尾红了一块，拿着笔的手好像都在颤抖。
　　“ 哥，吃点饭吧，杨叔说你一直没吃饭，身体重要。”宋舟衍走进去放下饭说。
　　宋舟清低着头，声音很哑：“端出去，我不想吃。 ”
　　“哥…… ”宋舟衍也急了，“ 我向你道歉行不行，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你就把饭吃了吧。”
　　宋舟清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疲惫的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 我累了，你出去吧。饭我等会儿吃。”
　　那个时候宋舟衍不懂，老老实实地放下饭走了。
　　很久之后，宋舟衍才知道他是在惩罚自己。
　　他在惩罚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母亲是因为生他难产而死的，他从来都没感受过母爱，七岁那年，父亲也染病去世了。整个家，全部放在了宋舟清的身上。
　　宋舟衍所感受过最多的爱，是宋舟清给他的。
　　宋舟衍回过神来，将自己从记忆里拔出。
　　他独自走进空无一人的宋府。
　　这天月亮很亮。
　　宋舟衍没回自己的屋子，他在宋舟清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夜。
　　他靠着墙，望着落满灰尘的书桌，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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