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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恐相逢不似梦
“呆子,她怎么会有少主的腰佩?”
“不知道。”
“呆子,她衣破伤多,可长得真好……”
“不知道。”
“呆子,她不会是少主妃吧?”
“不知道。”
四面八方的声音涌入耳道,孤山千灵额角沁出密汗。她微微抽动手指,无形中,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上方炸开:
“呆子,她醒了!!”
孤山千灵掀开眼皮,天旋地转间,蓦然对上两张人脸。
一张闪烁着天真无邪的惊喜,一张保持着不动声色的缄默。
眨巴眨巴,她与二人对视半晌,慢慢坐起身,发现周围天翻地覆了般。
孤山千灵愣神:“此是何处?”
青年眸色傲然,昳丽非常:“漠……”
“漠北!”身旁的少女捷足先登。
“漠北?”孤山千灵重复着,忽然想起什么,激动中带了几分迫切:“你们有没有见过沈……”
“不。”她顿住,眉心紧皱:“是孤山亦寒!”
“孤山亦寒?”少女与青年看向彼此,像下定了决心,强压住同样的激动与迫切,朝孤山千灵猛地半跪:“参见少主妃!”
慢。饭能乱吃,屁能乱放,话可不能乱讲啊——
孤山千灵赶忙扑到床边制止:“我不是你们的少主妃,更不认识你们的少……”
二人齐声:“孤山亦寒是我们的少主。”
孤山千灵哑巴了。
“那你……”少女坏笑着,手指停在孤山千灵枕头旁的镜佩,理所应当:“自然就是我们的少主妃啦!”
视线顺着少女所指移到镜佩,孤山千灵的脸蛋瞬间通红。
孤山千灵轻咳几声:“孤山亦寒不是前大京太子孤山侯的独子吗,怎么变成了你们的少主?”
她想起之前在澹州看过的《记诸太初年及后事变》,神色不觉凝重。
“孤山侯明明被灭门了呀,孤山亦寒十年前,又怎么会出现在大京?”
出现在她身边……
孤山千灵低头沉吟,声音里带着猝不及防的落寞。
“因为那大京的狗皇帝贱!”
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振聋发聩,孤山千灵看向少女。
“灭门?”少女讥讽地摆摆手,挑眉:“他孤山冕宁可舍不得。”
听见孤山冕宁四个字,孤山千灵喉咙里比咽了只苍蝇还恶心。
少女忍住怒气:“他看上了先太子妃,他的嫂嫂——陆真璃。”
“时漠北都域使曹谦拥兵自重,边关狼烟四起。先皇孤山图病倦,太子孤山侯离京北征,朝廷上风雨飘摇,大权旁落……”
青年夺声:“三皇子孤山冕宁勾结宦官起了篡位之心。”
三人面面相觑。
少女去拉门窗的帐子,青年继续道:“孤山冕宁等人从中作梗,先是百般阻挠援军北上,耗尽孤山侯兵力,又安插武将夏璋等人随军并倒戈曹谦。”
“等援军赶到时,曹谦故意退兵。利用孤山侯想歼灭他一派的急躁之心,联合夏璋将孤山侯大部分兵力引离漠北主城口燕华口,伏击必经路嘉陵关。”
话音刚落,少女撅起屁股拱开青年,跳到孤山千灵面前,神秘兮兮:“最贱的时刻就来了……”
少女叉着腰:“趁曹谦和宁党援兵围剿孤山侯时,夏璋带兵返回主城诬蔑孤山侯谋反并投降,声东击西。”
“那再之后……”
孤山千灵吸了口凉气,已然猜出接下来的结局。
“用这个消息气死老皇帝,成功登基,又以罪臣之名将先太子妃母子二人押回。”
曾经的世子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
原来,去到大京,去到她身边……
是他的苦难。
而抛下她,逃离大京……
才是他的宿命。
“那他,孤山亦寒,估计是为了复仇才回大京的吧?”眼睫覆下一片阴影,难以名状的情绪积压在心头,孤山千灵扯了扯嘴角,笑出来。
沈自寒是趁十年前那场暴乱逃回漠北的。
她红着眼,叹出一口长长的气,像郁结了很久很久。
“不。”青年的声音响起。
“也是为了,一个叫‘孤山千灵’的女孩。”
孤山千灵脑袋顷刻空白。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从花桃山下到分崖口上,蓦然如初。
他背负血海深仇回到大京,也愿意为了她抛下一切。
接近她,救她,帮她,护她。
在她不以为意的每个瞬间里,甚至在被她遗忘了的之前……他的爱,早已生根发芽。
孤山千灵胸口闷得无法透气,死死憋住泪。
推开、误会、伤害——那些过往,连她都没发现。悄无声息种下的爱果已盘扎于心,只是轻轻抽气,痛苦便锐利而刻骨。
她恨自己,却说不清为什么想哭。
难过吗?不,是喜悦。
带着庆幸的喜悦。
她庆幸自己变成了个亡命徒。
可以义无反顾地站在沈自寒身边,陪着他,跟他走,无论天涯海角……
至死方休。
见孤山千灵鼻尖微红,攥住腰佩的手指发白,整个人快要晕倒似。
少女忙坐到她身旁,转移话题:
“对了,他叫长风,擅医,我叫术女,擅卜,你叫什么呀?”
“孤山千灵。”孤山千灵喃喃,心不在焉。
“孤山……等等!”术女从孤山千灵身边弹开,又拉了拉长风的衣角往后退,“你,你不会是狗皇帝的女儿吧?”
长风戒备:“难怪方才一直不说话。”
孤山千灵回过神,赶紧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那狗皇帝的女儿没错,不说话只是因为在想东西!”
“想什么?”术女眼疾手快,坐回孤山千灵身边。
“想……”孤山千灵看向二人,小心翼翼道:“想我擅什么,可想来想去只有吃,其实啊,我饿了。”
她故意装出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挠挠头,嘻嘻笑。
“饿了?”二人也许看出什么,又也许没有,终究只是狐疑盯她一眼,便打算去准备。
术女正要接着长风的背影走出帐子时,孤山千灵忽然下床溜到她身后,拉住
——回头,一张难为情的笑脸就出现在术女面前。
“什么,你让我占卜少主的动向?!”
帐子里,二人相跪坐,孤山千灵用手指堵住耳孔。
她叹了口气,声音细如蚊呐,试探:“是动向,也是,生死?”
“生死?生死!!”
“唔……”孤山千灵见术女的声音增大,连忙扑过去捂住。
她不安地看了看帐门,又贴着术女耳朵说了这一路上的惊心动魄。
听得术女那叫一个惊魂未定。孤山千灵松手后,她思索着,咬紧下唇:“嘶,可城主有规定,恕我无法擅作主张对少主施卜术!不过我一定知会……”
“求你。”话音未落,孤山千灵用头磕地,伤口痛得她弹出泪花。
术女慌了,堂堂大京公主给自己磕头,如何使得?
她实在拗不过,扶起人后立马拿出五十根蓍草茎。
烛雾缭绕中,术女拈起一根置出,不断喃喃。
须臾,她闭上眼,将余下的四十九根蓍草分成左右两握。
孤山千灵的目光落在她双唇,咽了咽喉咙,没听清。
只见术女从右手取出一根草,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间,眉头蹙紧。
术女将左手的蓍草,以四根为一组……手指飞快地拨动,口中依旧默念着什么。
孤山千灵伸长脖子将耳朵凑过去,“叩——”吓得她立马缩回。
余下了四根夹在术女左手的无名指与中指间。
“至关重要!”术女说着,手上却是如法炮制。
数右掌心的草,余下四根,夹中指与食指间,此时,她将左指夹着的九根草置出,两握合并,蓍草总数又归于四十。
直至第三遍,再次剩四根,术女终于睁眼。
“算出来了吗?”孤山千灵期待又紧张,得到的却是一个字:
“没。”
言简意赅。
孤山千灵如坠冰窟:“怎么!”
“不是没算出来,是没算完啦。”术女打断,照着剩余的草数记卦。
一串数字又是一串数字,孤山千灵听不懂,心情却随着术女说出的“阴爻”与“阳爻”跳动。
许久,术女停下,深深呼气:“算……”
“不出来。”
术女的后背被汗浸透,她慌乱自语:“可就是死人也会有定数啊。”
“我去找他。”孤山千灵忽然站起身,脸色灰败如死。
术女抬头看她,这才发现孤山千灵是那么瘦,两只手臂像枯枝从袖筒里伸出来,仿佛一有不慎就会散架。
她心跟着战栗,艰难起身挡住孤山千灵:“别傻了,你会被追兵捉走,会饿死,会渴死,会晕倒在沙漠。”
“……”
孤山千灵的眼泪一涌而出,她不顾伤口撕裂,疯狂挣扎。
术女控制不住,突然大吼:“你是不是要去送死啊?”
“是!!”孤山千灵瞪大眼睛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孤山千灵撇过目光,声音很轻,却颤抖得不能再听:“如果沈自寒死了,如果他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术女,泪水蜿蜒而下:“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
“我答应过会跟他走的……”
哪怕死去,也照样陪他。
孤山千灵眼中闪着泪光,粲然一笑。
术女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住,手在提起来那瞬变得僵硬。
“啪——”手刀落下,打偏了,孤山千灵没晕,只是定住不能说话不能动。
术女震惊,她的手刀,没有不稳过……
须臾,她迎着孤山千灵怨毒的目光将人抱回床上放平。
术女俯视孤山千灵,双唇动了动:“对不起……”
而后立马为她盖好被子,快步离开。
难听的嘶哑从齿缝间泄出,几番挣扎后,孤山千灵喘着气,彻底筋疲力尽。无尽的恐惧与思念吞没了她,孤山千灵对上天花板,滞了滞,心脏像被烫穿个洞,只能流泪,一遍一遍地流,直至干涸。
她才知道,原来,夜是那么漫长……
而眼中的海,是那么深远。
瞳孔逐渐由墨色轮换成琥珀色,一阵清风畅然涌入,带着新阳。
孤山千灵阖眼,灼目的白光中,她隐隐看见帐帘被掀开。
术女端着食物走来:“你可以动了。”
孤山千灵眼睛下晕着两片乌黑。
起身,冷脸,二话不说又要冲出去找人。
术女横身一挡,对上她冒着火星子的目光,顿了顿,弯起嘴角。
“你这样不睡不吃的,就算将少主找回来也没命,何不猜猜——”
术女故意让出一个身位:
“如果少主知道你为找他付出了生命,悲痛欲绝,会不会……”
她做出夸张的口型,咬重音:
“殉情?”
“殉情?!”孤山千灵惊住。
她从未想过让沈自寒为了她去死,更无法接受。
可她知道,沈自寒是愿意的,就像那日在崖口……
孤山千灵夺过术女手上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蓦然,她停下动作。
术女的心再次悬起。
只见孤山千灵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几次拧眉,很难受似。
术女怕她噎住,正要上前,一道微哑的声音突然从低垂着的头下传出:
“如果,他,回不来了?”
“什,么?”术女怀疑自己没听清。
“如果,沈自寒……”
“回不来了?”
孤山千灵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她,含糊不清的声音里带着颤意。
术女眸光微动。
须臾,转身抬手擦泪。
“不会的!”
她回过来,努力笑得高兴。
“城主知道后,已经派人去找了。”
术女边说边走向孤山千灵,趁机将话题扯向更轻松的别处。
说着说着,孤山千灵留满泪痕的脸终于被逗笑:“这城主,是何人啊?”
术女回答:“沈无言。”
孤山千灵怔愣。
术女想起自己的任务:“对了,沈城主今晚为你准备了接风宴,我得带你去置办身行头!”
术女绕到孤山千灵身后,刚将人推出帐子,手中的食物顷刻滚落。
金瀑流自云顶直涌而下……汨汨声响,孤山千灵惊讶不已。
眼前,透过雕着浮沙的门框:
所漫之处,花草盛放,其间水光斑驳闪烁。
“午时了。”听见术女的声音,她揉了揉眼晴。
碧浪翻滚间,高耸的圆帐尖塔随之此落彼涨,直至水从金色幻化成深蓝色——
绿洲完全显现。
“真神奇……”未及孤山千灵感叹完,术女立马拉起她的手飞奔在巷子里。
街市里琳琅满目,术女起兴,左一件比甲,右一件绡裙;孤山千灵也起兴,她想到沈无言要见自己,左一个疑问,右一个疑疑问。
就在此时,孤山千灵被对面传来的叫卖声吸引。
只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女被铐住手脚坐在角落,身形消瘦,蓬头垢面,血淋淋的伤口遍布全身,偶有抬头,目光骇人如鬼。
“他们是南奴,低等人。”术女随孤山千灵看向对面,“不过……”
术女拿出方才掉在地上的食物,炯然有神:“跟狗无二。”
话毕,她带孤山千灵过去。
“看,一点脏食物就能被他们哄抢!”术女撒着食物,自豪昂首。
她给贩子几块铜板,这些南奴便短暂成为了她可以肆意挑逗的“狗”。
可唯独一人,他坐在墙角,低着头,沉默不语。
孤山千灵目光不忍,走过去,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拿出块干净的米糕。
米糕冒着热气,风过,发丝乍乱。
雾气旋升中,她看见面前人朝她伸出修长的细指。
孤山千灵微笑,将米糕递得更近……
“啪——”
“我不是狗。”
米糕被拍掉,低哑却狠厉的声音传出,那人缓缓抬头,赤红的泪眼噙满悲愤。
只对视一秒,孤山千灵瞳孔骤绽,泪水顷刻划落。
她不敢相信,连带着声音也颤抖起来:
“沈,自寒……”
她下意识想抱他,却被猛地甩开。
“狗东西。”动静被术女听见,她闪身过来正要教训。
孤山千灵立马抓住她的手臂,字音咬得破碎:“他不是狗,更不是东西,他是沈自寒!”
术女惊惶:“少主妃?”
孤山千灵没理她,继续靠近那人,声音激动,几近乞求:“你回来了对不对?你说过让我等着你,那是我们的约定,是我们的约定啊……”
那人脚步一顿,抬头。
迎着孤山千灵殷切的目光,逐渐走近。
而后,用力将她推开!
猝不及防的冲击让孤山千灵瞬间向后倒,风声盖过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心如刀绞。
绝望中,术女扶住她并立马扯走:“你又疯了,他不是沈自寒。”
孤山千灵拍打着术女的手,拼命摇头。泪水浸湿满面,她无法挣脱,却能对上那人渐远的脸蛋,眼睛,目光……
蓦然,她带着哭腔朝他大吼:
“沈自寒,你怎么能食言——”
我又怎么能认错?
你那双眼,我早已在梦中见过千万遍了啊!
孤山千灵的手骤然失去力气,哭声如悲鸣爆发。
短暂、汹涌。
轻而易举就流干了她所有眼泪。
哪怕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帐里,身着新衣,赏着歌舞,受着珍馐,孤山千灵也不为所动,如同哀颓的枯花。
直至沈无言出现,孤山千灵眼里燃起一丝希翼,她想将今日认出那南奴的事告诉沈无言。
昔日权臣风采依旧,一袭白衫配红冠,台下高朋满座,沈无言注意到了她这位主宾。
不过几句寒喧,孤山千灵敏锐地察觉出,当年沈相出逃大京,投靠敌国,后据先太子旧地,又不遗余力找回先世子培养……是复朝之心不死!
百费心思,不服新王?
孤山千灵沉思着,忽然想起术女提过孤山冕宁曾拟假诏……
是了,匡扶正统!
孤山千灵意识到,原诏继位之人应当是先太子一脉才对。
既然先太子已死,那么真正延续大统的,不就是——
“沈自寒?!”孤山千灵喃喃,瞬间明了沈自寒血海深仇后背负的,是怎样使命。
歌舞升平下,心跳声狠狠叫嚣着。
孤山千灵抬头望向沈无言:“城主,我今日在城内……”
“城内?”沈无言笑起来,“可有见到什么好景好人啊!”
孤山千灵愣了愣,再次开口:“不,城主我……”
“来,上好的龙眼酿!”沈无言对她举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孤山千灵心急如焚,浑身的血液上涌,嘴比脑子快:“我今日在城内见到了——”
起身,酒盏啪地洒倒,她下意识转头,正对上擦桌的小厮,惊呼:
“沈自寒!!”
众人停住,大帐内霎时寂静。
小厮顶着张极其熟悉又俊美的脸,直起劲腰,漾开个恰到好处的笑,眸若灿星,赋情琉璃:“请坐。”
孤山千灵发懵,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我今日新买来的南奴。”
“公主,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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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女的卜术参考《周易》中的筮占。
它起源西周,成熟于春秋战国,是后世中国哲学和占卜的基石!
其中的方法:揲蓍法——最古老正统的方法。
将50根蓍草茎(一种灵草)通过一套复杂的分二、挂一、揲四、归奇等“四营十八变”的操作,得出一个数字(6、7、8、9);
每三变得出一个爻(阳爻“—”或阴爻“- -”),六变得出六爻,组成一个完整的六画卦(本卦);
如果遇到老阴(6)或老阳(9),该爻就会发生变化(阴变阳或阳变阴),从而产生一个新的卦,称为“变卦”或“之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