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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
穆一帆没忍住,声音放得很轻:“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就是……打篮球那次?”
“嗯。”穆一帆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那时候,我妈刚去世不久。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的身世。”
穆老爷子是一个守旧的大家长,穆一帆的父亲死得早。穆明朝是私生子,穆老爷子觉得不光彩,不允许他往穆家老宅那边去。
于是偌大一个宅子,只剩下土埋半截的老人,风华正茂的寡妇,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穆一帆的妈妈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在穆一帆十岁之前的记忆中,她总是笑着的。
她是一朵开在温室里的花,未出嫁时有父母保护着,出嫁之后也有夫家护着,未经过一点风雨。
穆一帆十岁以后,那个温柔了一辈子的女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真相。
知道了,她的孩子,穆一帆的精子提供者不是她早早死去的丈夫,而是她年过半百的公公。
那朵温室里的花,瞬间就有了枯萎的迹象。
身为母亲的天性让她无法做出抛弃孩子、伤害孩子的事情。
良好的家教让她不敢顶撞和质问长辈。
那还有什么可以让她无所顾忌地伤害呢?
还有她自己。
那个秘密将她折磨的苦不堪言。
直到穆一帆成年一个月后,他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收到了她寄来的一份亲子鉴定书。
他着急忙慌地回家,却只看到一个从三楼一跃而下的身影和穆老爷子站在窗边冷漠的眼神。
穆一帆记得自己当时崩溃的嘶吼与质问,记得那一刻几乎冲破理智、想要将那个名义上是他爷爷的老人撕碎的恨意。
他浑浑噩噩地参加完母亲的葬礼,行尸走肉一般地回到学校。
路过篮球场时,一个篮球猛地从敞开的门里飞出,直冲他面门而来。就在即将砸中的前一瞬,被一只从旁伸出的手稳稳截住。
手的主人扭头朝门里的朋友笑骂:“往哪儿打呢?差点砸到人!”
随即,那人转回头,看向穆一帆,额发被汗水濡湿,眼睛却很亮:“学长,你没事吧?”
穆一帆僵硬地摇了摇头。
那人拿着球往里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对他伸出手:“要不要一起打球?”
或许是他当时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又或许,仅仅是那人脸上的神情太过鲜活耀眼。
穆一帆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听见那人的朋友在里边嚷嚷:“五个人怎么打啊?”
“2打3呗!”
“谁当那两个倒霉蛋?”
“我啊!”
“行!周景,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会儿输了可别哭!”
“你才哭!”被叫做周景的男生笑骂一句,回过头,胳膊自然地揽上穆一帆的脖子,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劲儿,“走,学长,咱俩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三打二,又是篮球这种极依赖配合的运动,两人的技术也远没到能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地步。结果自然是输得惨烈。
整整一场,他们只进了唯一的一个球。是穆一帆投进的。球入网的那一刻,旁边的周景兴奋得直接蹦起来扑到他身上,抱着他放声大笑。
毫无保留的快乐,透过相贴的肌肤,清晰地传递过来。穆一帆怔了怔,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他下意识想抬手回抱,周景却已松开了他,转而揽住他的脖子,冲着对面那群得意洋洋的朋友嚣张喊话:“看见没!再来!我们要再进十个!”
“靠!再让你们进一个,我跟你姓!”
一场球赛闹哄哄地结束。周景作为输家,负责给所有人买水。他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将一瓶冰镇的饮料凌空抛给穆一帆,笑容在夕阳里有些晃眼:“下次还一起玩啊!”
说完,便和朋友勾肩搭背,吵吵闹闹地走远了。
穆一帆握着那瓶带着凉意的水,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被路过的同学拍醒。
“下次还一起玩”——那或许只是周景一句不经心的客套,但穆一帆却当了真。
周景说过的话,他总是容易当真。
“后来,我有好几次,在差不多的时间去那个篮球场……”穆一帆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但再也没碰到过你。”
周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那天……是我常去的场子被人占了,才临时换到那边的。”
“平时我根本不怎么去那儿……”
那天,他只是觉得,这个差点被球砸到的学长,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神空茫茫的,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邀请他打球,也不过是一时心软,顺手而为。
“所以……”周景的声音有些哑,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你后来一直找我?”
穆一帆将脸埋在他肩颈处,轻轻“嗯”了一声,呼吸温热。“找了很久。直到后来,在别的场合偶然再见到你。”
那时周景大概早已忘了那个输得很惨的下午,和那个脸色苍白的临时队友。可那短暂的热闹与鲜活,周景扑过来大笑时的体温,却在穆一帆死寂的心底悄然扎根,成了他那段时间唯一的救命稻草。
篮球也成了他最喜欢的运动。
穆一帆:“现在想想,我可能那个时候就喜欢你了吧。”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周景耳朵发烫,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我后来KTV喝醉那次……”
“那次……”穆一帆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我当时在隔壁包厢参加一个同学会。散场出来时,无意间听到走廊里,有个女生正压低声音,兴奋地跟她同伴说……”
他停了停,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那场景依旧清晰得让他不悦。
“她说,终于把‘那个特别好看的周景’灌醉了,看我带他去……‘生米煮成熟饭’。”
“是不是不太好啊?”身边的朋友劝着。
“管他好不好,我想要的人,还没有不行的。”
听到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被以这种轻佻又充满算计的语气提起,穆一帆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陌生的、混合着焦灼与怒意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停住脚步,正好看见那个说话的女生和朋友一起,半扶半架着脚步踉跄、眼神迷离的周景,从包厢里走出来。
穆一帆下巴轻轻蹭了蹭周景的发顶,“我直接走过去,挡在了她们面前。我对那个她说,我是周景的朋友,来接他回去。”
“她和她朋友大概有点心虚,也可能被我吓到了,没多纠缠就把你交给了我。”
他顿了顿,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语气里掺入了一丝无奈的温柔:“但你喝醉以后,真的太不老实了。”
黏人得像只找不到家的小动物,蹭来蹭去,嘴里还嘟嘟囔囔些听不清的话。穆一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半抱半拖地带到自己在附近临时落脚的酒店房间。过程中,周景还不安分地在他颈边又舔又咬,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挣扎间更是吐了他一身。
“等到终于把你收拾干净,安顿到床上,我已经累得不行。”穆一帆的声音低了下去,“没多想,就在床的另一边找了个角落躺下了。然后……”
然后就出现了后面那个乌龙。
周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身边还躺了一个男人,男人的脖子上还有暧昧的痕迹。
性向不同于常人的周景以为自己酒后乱了性,天都塌了,十分愧疚地想要负责。
当时穆一帆没睡醒,以为周景说的是他那被周景吐脏了的衣服,又本能地想要和眼前这人保持一丝的联系,然后就点了头。
后来穆一帆发现周景的性向以后,才明白当时闹了多大的乌龙。
不过那时他恨不得把周景揣进口袋里,吃进肚子里,就没解释这个误会。
时隔多年,周景第一次知道当年的真相。
“所以……”周景的声音有些飘,“我们当时……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嗯。”穆一帆应得干脆。
周景沉默了两秒,随即一股被“欺诈”多年的羞愤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他咬牙切齿:“那你后来!还说什么我技术差!非要在上面……”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周景觉得,体位上的事,他怎么也要争一下。
穆一帆:……
忘了还有这茬了。
周景越想越亏,越想越气,恨得牙根痒痒,一时没忍住,抓起穆一帆环住自己的胳膊,恶狠狠地就是一口。
“嘶——”穆一帆倒抽一口凉气,连忙讨饶,“我错了,轻点……”
这一通闹腾,夹杂着震惊、羞恼和哭笑不得,却奇异地冲散了积压在周景心口那沉甸甸的、关于车祸与石家湾的阴霾。
激烈的情绪宣泄过后,是更深重的、迟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
周景渐渐安静下来,靠在穆一帆温暖踏实的怀抱里,耳边是关于七年前的点点滴滴,疲惫的精神支撑不住,沉甸甸地坠入了由穆一帆亲手编织的、宁静的旧梦之中。
穆一帆感觉到怀里身体的重量渐渐变得绵软,周景微乱的呼吸也平缓悠长起来。他停下讲述,低头看去,周景的眼睫已经轻轻阖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眉头却比之前舒展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上。睡梦中的周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含糊地咕哝了一声,舒展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脑袋无意识地往他颈窝处蹭了蹭,又沉沉睡去。穆一帆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软得一塌糊涂。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久久凝视着周景。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鲜活神采的脸,此刻被倦意覆盖。
救援现场的尘土与悲伤似乎还残留在他微蹙的眉宇间。穆一帆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周景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拂过周景微微皱起的眉头。然后,他缓缓俯身,将自己的唇印在周景光洁的眉心处。
“晚安。”
要做个好梦。
梦里面只能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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