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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哭
走廊尽头的房门被推开,阳光正巧穿过百叶窗,将女人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拼图。
白千月倚在病床上,在纸画着什么,闻声抬起头,道:“小温来啦。”
两个黑衣私保检查水果袋时,塑料摩擦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嗯,阿姨早。”陈温弯腰放下果篮,几颗橙子从袋口滚出来,清甜的果香立刻冲淡了房间的苦涩,他状似无意地问:“沈泽许呢?”
白千月用头点了点一旁的椅子,说:“方才还在这儿呢。刚刚出去了,说是要给我买点吃的,但他的手机和钱包都在桌子上呢。”
“啊?”陈温直起身体,瞟了一眼桌面上的手机,“他往哪边走了?我出去找找看。”
白千月摇摇头:“没注意到。”
“那我去周围转转,看看他在不在附近。找到了,我把人带过来。”男生出门时不小心撞到输液架,连忙扶稳。
陈温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他出来的时候,顺便带走了沈泽许的手机。
他握在胸前,机身还带着余温,锁屏突然亮起——【沈董】的备注刺目地跳出来:
「听说,你最近带了个人过来,是同学?」
更让陈温呼吸停滞的是壁纸:昏暗的医院走廊,长椅上的男孩捂着脸,蹲坐在墙一边,指缝间隐约可见泛红的眼尾。
陈温心头一跳,这医院环境莫名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是谁?
小时候的沈泽许吗?
“唔!”
陈温看得太入迷,结结实实撞进一个带着香气的怀抱,额头磕到对方锁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沈泽许的手机差点脱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陈温慌忙把手机藏到身后,抬头时正巧对上沈泽许微微放大的眼睛。
男生的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刚才相撞时陈温甚至能感受到他颈侧传来的热度。
球鞋蹭在地板发出熟悉的“吱吱”轻响。
“哇,陈温好巧啊!”
男生惊讶地说:“林宇舟!?”
林宇舟站在沈泽许一侧,怀里抱着个牛皮纸,本子露出一角,隐约可见“李清依”三个娟秀的字迹。
“你怎么也在这?”
“这话该我问吧?”
陈温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唉……说来话长。”林宇舟叹息一声,道:“那我就长话短说,就是李清依她爸腰椎间盘突出急性发作,住院观察几周。”他指了指楼上,“我过来跑个腿,送送资料。”
林宇舟看了眼手上的表,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本子在他手里转了个方向。
“那个我先去给清依送资料了,晚点再聊啊,拜拜。”
临走时他外套带起的风掀起陈温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小截白皙的皮肤。
沈泽许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0.1秒,随即像被烫到般移开。
走廊重归安静,只剩下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喏,你的手机。”陈温递出那个“烫手山芋”,“我什么也没看。”他飞快补充,眼神飘忽。
沈泽许接过手机,没什么表情地说:“没事,你想看就看。”
“啊?”陈温瞪大眼睛,“这、这不太好吧?”
沈泽许却道:“我的密码是20……”
“停停停!”陈温急得耳尖都红了,猛地捂住对方的嘴,掌心传来对方急促的呼吸。
“谁要看你手机啊!况且我没有随便翻动别人手机的癖好!”
沈泽许被捂住嘴,他眨了眨眼,睫毛扫在陈温的手上,痒痒的。
“嗯?”他乖巧地点头,闷闷说了一句:“好吧。”
陈温松开手,心想这人怎么跟撒娇似的。
“对了,阿姨说你去买吃去了,东西呢?”
“我吃了。”
“……”陈温一脸无语,“认真点。”
沈泽许吸了吸鼻子:“让私保去买了,应该快到了。”
“哦~”陈温拖长音调,眯起眼睛,“那走吧。”
“嗯。”沈泽许又吸了吸鼻子,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和他冷峻的外表形成奇妙的反差。
陈温敏锐地察觉到异样:“你……感冒了?”
“好像是。”
“我摸摸?”陈温抬起手心,朝沈泽许额头探去。
“啊?”沈泽许下意识躲开,耳根泛红。
陈温觉得可能是用手心不太合适,他鬼使神差地换成手背,这个姿势看起来会更……专业?
语气也严厉几分:“我就摸一下!”
沈泽许的反应出乎意料。
他先是浑身僵硬,随后慢慢低下头,主动把发烫的额头凑过来。
这个俯身的动作像只收起尖刺的刺猬。
陈温的手背贴上那片滚烫时,沈泽许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确实有点发烧……”他嘀咕着,莫名觉得沈泽许这副乖巧低头的样子,简直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大型犬。
“阿姨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
陈温收回手,跟盘问“患者”一样,说:“吃药了没?”
“没。”沈泽许别过脸,声音依旧闷闷的,还带着鼻音。
“为什么不吃?没有感冒药吗?”
“不是。”
“那是什么?”陈温想不通。
“太苦了。”
陈温差点气笑:“沈泽许,你是小孩子吗?”
那人垂起眼睫,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回答:“可能是。”
这回答让陈温一时语塞。
眼前的画面,让他想起那张锁屏照片里捂着眼睛哭的男孩。
就是他本人吧!
明明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家伙,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显得这么……好欺负?
陈温伸手去拽沈泽许的衣袖,“走,去护士站。”
男生任由他拉着走,一个气鼓鼓地走在最前头,一个乖乖被牵着跟在后面,更像……主人和大型犬?
两人在护士站转了一圈,最后空着手回来,护士姐姐无奈地摊手:“最后几包草莓味的都被小朋友吃完啦。”
病房里,白千月正用彩铅细细描摹一片银杏叶的脉络。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眼底的落寞瞬间被笑意取代。
“不好意思阿姨,让您久等了。”陈温挠着头,把沈泽许推了进来。
“哎呦,没事没事。”白千月眼睛弯成月牙,她拍了拍病床边缘,示意他们坐下。
陈温刚一坐下,便瞧见白千月从床头柜抽出一本皮质相册,封面的烫金字已经有些褪色的,“小温,给你看看阿姨的宝贝相册。”
她翻开第一页时,陈温闻到淡淡的樟脑味,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时光胶囊。
泛黄的婚纱照上,年轻的白千月戴着珍珠头纱,笑容比婚纱还要耀眼。
“哇,阿姨婚纱照好美!”陈温脱口而出,又急忙补充:“当然,现在也漂亮!”
白千月笑着戳他额头,指尖有淡淡的护手霜香气:“哈哈,嘴巴真甜。”
女人轻轻抚过照片,从上往下,最后停留在那个男人的袖扣上。
那人眉眼冷峻,轮廓与现在的沈泽许有七分相似,只是嘴角绷得笔直,不见丝毫笑意。
男人的手掌虚扶在白千月腰间,无名指上的婚戒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白千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悬在半空的手顿了又顿。
陈温也不着急,静静等女人的下一步动作,片刻,白千月翻开了下一页。
下一张是夏令营的小沈泽许,他戴着大得离谱的遮阳帽,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男孩仰着脸看向镜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不情愿,嘴角下撇让陈温想起被雨淋湿的小狗。
“那时候的小沈啊,死活不肯去夏令营,”白千月笑了笑,“我硬是把他塞进去。这孩子从小就爱黏着我,不然就是整天泡在书房里,我怕他闷坏了。”
陈温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现在的沈泽许,实在无法把照片里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团子和眼前这个冷峻的少年联系起来。
“妈。”沈泽许出声,像在抱怨,“别说了。”
“好好好。”白千月偷笑。
接下来的照片多是母子二人的旅行照——沈泽许站在雪山脚下裹成粽子,在热带鱼缸前睁大眼睛,或是蹲在京都枫叶堆里捡银杏果……
偶尔会出现那个西装男人的身影,总是站在画面边缘,像被强行P进去的。
最后几页是白千月出席各种发布会的照片,聚光灯下的她自信优雅,与现在病床上温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陈温注意到,后面几张照片的边角都有细小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取出又放回。
而相册的后半部分几乎都是空白页了。
合上时,皮革封面发出叹息声。
“真怀念啊,”女人轻声说,目光落在身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那时候泽许才到我腰这么高,现在都会照顾人了。”
陈温转头看向“会照顾人”的沈泽许,对方正低头整理袖口,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少爷,您点的餐到了。”私保提着三层竹制食盒进来。
虾饺晶莹剔透的表皮下隐约透出粉红的虾仁,小笼包顶部的褶皱像一朵朵小花,金黄酥脆的春卷斜斜地码在青瓷盘中。
“小温啊,留下来吃顿饭吧。”白千月笑得眼弯弯,“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沈泽许拆开一次性筷子,磨平上面的木刺,先递给母亲,再递给陈温。
他的指尖在陈温掌心停留了半秒,温度比平时要高——陈温这才想起,这家伙还在发烧。
差点忘了。
饭后,白千月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小憩,两个少年轻手轻脚带上门 。
“走吧。”陈温双手插兜,朝医院大门扬了扬下巴。
“去哪里?”沈泽许脚步顿了顿。
“当然是给你买糖啊。”陈温说得理所当然,“不是说感冒药太苦了吗?”
“不用……”
“那我买给自己吃。”陈温抢白,嘴角挂着狡黠的笑。
两人穿过小路,周边都是梧桐树。
红灯亮起,一辆电动车停在斑马线前,后座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怀里抱着舞蹈服,水钻发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突然举起手里的星星糖,道:“哥哥给你!”
陈温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这是什么呀?”他故意拖长音调,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
“老师奖励的!”她骄傲地挺起胸脯,舞蹈服上的亮片哗啦啦响,“我劈叉最标准!”
陈温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道: “哇,真厉害!不过这是你的奖励,要好好收着。”
他余光瞥见沈泽许的手正伸向口袋。
“给你。”
沈泽许的掌心里躺着的是一颗印着“利是”字样的糖果,金红包装喜庆又精致。
小女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星。
“哇,谢谢哥哥!我最喜欢吃这个糖了!”她欢呼着接过,前排开车的妈妈不好意思地朝两人笑笑。
这个瞬间,陈温余光看见沈泽许眼底漾开罕见的柔软,像是冰川裂开缝隙,露出底下温润的玉石。
红灯转绿,电动车载着欢笑声远去,两人走到对面,而后陈温伸着手,说:“原来你有糖啊,我也要。”
沈泽许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眼里却盛着比糖果还甜的笑意:“最后一颗给小朋友了。”
陈温“怒”道:“沈泽许!你故意的!”
那人一脸坏笑道:“不是。”
病房的另一边,窗帘被风掀起一角。
李父半靠在床头,看见林宇舟推门进来时,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小舟又来啦?”
“嗯,叔叔今天气色好多了。”
林宇舟把笔记本跟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他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陪护椅,上面只搭着件校服外套,问道:“清依呢?”
“买午饭去了。”李父叹气,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病号服衣角,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小线头,“那孩子最近学得太拼命了,连等电梯都在背单词……”
“我晚点劝劝她。”林宇舟说。
“我劝过了,没用的。”李父摇摇头,“我知道她是怕照顾我住院,耽误她的功课……”
林宇舟正要接话,病房门便被推开,李清依拎着便当站在逆光处,发丝被走廊的风轻轻扬起,她看见林宇舟时明显怔了一下。
“林宇舟?”
“早啊。”林宇舟看了眼腕表,已经下午12点多,他尴尬地改口:“中午好?”
“午好。”李清依把便当盒放在床头,支起病床上的小桌板,又把便当移到小桌上。
盒子被打开,里面整齐地码着三菜一汤,却仅有一人份的餐具。
林宇舟皱眉道:“你不吃午饭吗?”
“我不饿。”李清依轻描淡写,从校服外套口袋掏出单词本,纸张边缘已经卷起了毛边。
李父和蔼地笑了笑,悄悄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边说:“我这老头子吃饭哪用陪?小舟啊,你带清依去外面吃顿好的,这孩子最近都变瘦了。”
“爸!”李清依耳尖泛红,伸手要拦,却被父亲灵活地躲开,“我真不饿。”
老人向林宇舟挤眉弄眼,像极了课堂上传递小纸条的学生。
“我饿!”林宇舟反应过来提高音量道,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早饭都没吃。”
李父趁机把钱塞进林宇舟口袋里:“医院后门新开了家煲仔饭,听说……”
“可是你一个人……”李清依不放心地说。
“我还能把输液管吃进去不成?”李父故意板起张脸来,却在对林宇舟使眼色时破了功,“还不快去!”
林宇舟憋着笑,轻拽了下李清依的衣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就是就是。”李父连连点头,像只只会啄米的小鸡。
“那我十分钟就回来!”李清依被拉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叮嘱:“记得吃完青菜!”
林宇舟走到一半顿住,手忙脚乱地把钱塞回了李父枕头下,小声说:“叔!我请她!”
说完快步跟上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李清依,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李父笑着摇摇头,打开便当盒——最底下偷偷多压了一个荷包蛋,正是他最爱吃的那种溏心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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