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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纸
宁姝闭着眼,只觉得一只大掌恰到好处地在她的腹部打转,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源源不断的热意,驱散了原本的寒凉,似是淤堵在被一点点疏通,疼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火热之感,她紧蹙的眉心缓缓松开,神色也舒展许多。
寒风在庭院里呼啸,拍打着窗棂发出急促的呼呼声,屋内却静得出奇,噙霜在一开始的惊愕后很快收敛了神色,垂首退出床帐,将寝房内的烛火熄了大半,只留下脸盆架旁的一小盏,屋内光线顿时昏暗许多,只能勉强看清身旁物什的轮廓。
床上的宁姝却睡得更安稳了,浑身上下都暖意融融,眉目一片安然,丝毫不知房内此刻的暗流涌动。
摇晃的烛光透过层层幔帐,愈发显得黯然,宁珩侧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倾向床内,脸上的神色隐匿在晦暗中,看不分明。见深掩在层叠锦被下的少女睡容安恬,他将手中的动作放得愈加轻缓,良久才徐徐抽身出来。
噙霜已垂首在旁候了许久,宁珩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在经过她时顿了顿,叮嘱道:“夜里警醒些,若阿沅仍有不适,速来报我。”
见她低声应下,宁珩又向床榻的方向眺望了一眼,方转身退出门外,轻合门扉。
在他走后噙霜上前给姑娘掖了掖被角,脑海里却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待那一星火苗颤颤巍巍、将将熄灭之时,才倏然惊醒,无声叹了口气。
宁珩回了东厢房,匆匆洗漱后便合衣躺上床,东厢房的暖炉早已熄灭,他也没有心思再点,故而被衾一片冰冷。
他是习武之人,本就不大畏寒,冬日只着单衣练剑都是常事,西厢房的暖热于他而言反是煎熬,只是平日里早已习惯的温度,如今却显得有些冷寂,教人难以入眠。
方才只顾着回想萧先生所授、又要控制力度不让阿沅难受,宁珩并未关注其他,此刻夜深人静,那柔软而纤细的触感仿佛仍然停留在掌心,他虚虚握拳似想攥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原来女子的腰腹如此软和……宁珩微微出神,但也太细了,似乎他一只手就能掌控。
还是要让阿沅多吃些饭,多长点肉……临睡去前,他如是想。
……
一夜无梦,次日宁姝醒转时,已是天光大亮,日光穿透窗纸,在屋内投下明亮的光斑,院中有些喧嚷,依稀传来萧平旌的斥骂声。
宁姝坐起身,不知是昨日睡得太沉,还是今日的晨光过于和暖,她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应是有人先一步换了新的。她慢吞吞地换上架子上早已备好的衣裳,简单地梳了个发辫,出门时恰好碰上了来唤她吃朝食的噙霜。
“姑娘醒了!您怎么不等我过来就起身了?”
宁姝伸了个懒腰:“躺得太久了,身体都乏力,我想着还是早些起来活动活动。”
噙霜点点头:“那我去打水给您洗漱。”
待她走后,宁姝好奇地探出头望向东厢房的方向,想看看萧平旌是不是又在训人。
东厢房共有三间厢房,宁珩住在中间,左边作为书房,右边则给了萧平旌暂住。此刻,右边的厢房房门大开,只看见萧平旌和药童两人搬着各种药材,置于廊下的阴影处晾晒。
宁姝瞬间明白了萧平旌发怒的原因,从前在怀宁,他就喜欢随手拾起一样药材,考问她药材的名称、质地、药效和储存方式,回答不当就冷笑着斜睨她,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思及此,她打了个哆嗦,连忙闪身回了寝房,心里为小童默默祈祷,希望萧平旌能放他一马。
很快噙霜便端了水回来,伺候她洗漱的间隙告诉她宁珩已替她向学堂告了假,让她放心在家休养。
宁姝其实觉得自己已经好了许多,但也怕万一过会子又腹痛,勉强上学也不能安心,便点点头应下。
待她用完朝食,噙霜便上街买了只乌鸡,预备午间给她炖黄芪乌鸡汤补身子。
初时,宁姝还觉得这补汤味道不错,直到接连三日,宁和和噙霜两人变着法地给她炖各式补汤,从花胶鸡汤、莲藕排骨汤,到红枣桂圆茶,汤汤水水每顿都有,一次不落,还勒令她一定要喝完一满碗,直让宁姝看到“汤”字就犯怵。
她好言相劝,直说自己已经补得够多了,萧平旌也帮腔说再补下去以她的身子只会虚不受补,宁珩看着她愁云惨淡的面色,这才停了原本欲第四日炖煮的党参乌鸡汤。
“汤可以不喝,但每日要勤加用饭,不能总是挑剔,肉也要多吃些。”宁珩多加了两句条件。
宁姝闻言狠命点头:“放心吧哥哥!”
见她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宁珩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今离过年已不剩多少时日,萧平旌原本打算等宁姝的病一好,就继续他走遍天下的宏图。这些年他在怀宁停留了太久,又为了制药四处奔走,游医四方的念头却从未放下,是以前些日子,他就向宁珩提出了自己要远行的计划。
宁珩自然没有阻拦他的理由,但考虑到新年将至,往后萧平旌行走在外,不知何时才能再会,便希望他能多留些日子,待过完年后再出发。
萧平旌沉吟片刻,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且他自己本身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于是欣然应允。
安稳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是除夕,书院和学堂都放年假,为期五日,是以宁家兄妹二人都可以享受五日的热闹。
一大早,家中五人就各司其职,洒扫门庭以去尘秽。待庭院内都焕然一新,已经是日上中天了。前几日落了大雪,雪化后是彻骨的冰寒,除夕这天日头却不错,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骨头缝里都觉得惬意。
宁姝忙了一上午,将西厢房认认真真打扫了一番,此时被和暖的日光一照,忍不住眯起眼伸了个懒腰。刚巧宁珩从厨房里搬东西出来,就见她全身沐浴在灿金的光线中,肌肤透亮,莹润如玉,颊上却有丝灰痕,许是方才不知碰到哪处,发丝也微微凌乱,衣袖上也携着些灰尘。
“小花猫。”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雪青色的手帕,轻拭去宁姝脸上的脏污。
宁姝乖乖地仰着头任他施为,宁珩的动作很细致,她觉得有点痒,忍不住向旁边偏了偏头。
“别乱动。”宁珩低声道,自然而然地用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半边脸颊,强势地桎梏住她。方才他才分辨出这是墨迹,不擦干易留下印子,偏她这一乱动,墨痕反而在脸上延得更长了。
宁姝闻言眨了眨眼,做出乖巧的模样,受制于人的感觉是很奇怪的,但因为这是她极其信任和依赖的人,那层异样感就显得没有那么强烈,但她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前人吐息时带来的热意,和她的呼吸都仿佛绞缠在一起,此时她脸上轻微的痒意完全被一股陌生的感觉所替代,宁姝忍着想要退缩的动作,眼神也不敢往宁珩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庞上扫,只能低垂着眼看自己灰扑扑的鞋尖。
十几息后,宁珩才将她脸上的墨痕擦了个干干净净,欲收回手,正对上宁姝有些闪躲的眸光和渐带粉意的脸庞,他蓦然退了一大步,抽回手背在身后,低咳了几声,道:“阿沅既闲来无事,就去写春联罢,红纸就在我案上。”
宁姝讷讷应是,逃也似的飞奔到东厢房,待见身旁没人了,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颊畔,总觉得这里还残留着指腹温热的触感。她甩了甩头,努力把脑袋里奇怪的想法都丢出去,收回心神,望着书案上烫金的红纸冥思苦想。
这厢宁珩继续原本没干完的活计,只是洒扫的间隙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另一人相距如此近的面容,红唇微抿,颊侧指痕宛然,长而卷曲的眼睫不住地颤动,似掩着惊慌,望着他的神色却是那样的亲近而柔顺,仿佛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该吃午膳了吧小子?收拾了整整一个时辰,你年轻力壮,我这把老骨头可扛不住。”萧平旌踱步进来,见宁珩拿着巾帕,呆立在灶台旁,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别偷懒啊!我还等着天黑吃年夜饭呢,你现下随便整点什么都行,我不挑,要不是霜丫头在挂桃符,哪里轮得着你!”
在萧平旌眼里,噙霜的厨艺是没得挑的,至于宁珩嘛,还需要再练练。
不等宁珩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宁姝此时却遇到了难题,从前家里的春联都是哥哥写的,她只要在旁看看挂的方位正不正就是,真让她自己写一幅,真真是绞尽了脑汁,不由得暗悔方才为何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好几次向外探出个脑袋,却不见哥哥的身影,只能勉力想出一个,安分地坐回圈椅中,在红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丰年人和生清景千门万户共新春”,自觉写得虽不算上乘,但也还算能入眼。
正高高兴兴端详着成果,噙霜从门外探身进来唤她去用膳,宁姝怕红纸被风吹翻,随手拿起案上的镇纸置于边上,惊觉这镇纸如此眼熟。镇纸用玉石雕琢而成,质地却驳杂,雕刻的是貔貅,却不似寻常文人用的貔貅那般威武,反而圆头圆脑、憨态可掬,与书房的严整端肃格格不入。
宁姝越看越觉得熟悉,猛然想起来这不是几年前宁珩即将离家远行、前往淞山书院求学时,她送给他的临别之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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