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凉州(三)
春江慌张跑回来的时候,桌上的茶水已经换了两遍。
“作甚么慌慌张张,回来这么晚?”敏秋问春江。
春江神色惊恐,道:“姑娘,我听见个人说北夷人把凉州破了,北夷人已顺运河进了云州。”
虞柳一听,脸色吓得发白,手脚也瘫软起来,桌上的茶水被她胳膊碰倒。
敏秋见状扶住虞柳颤抖地手,接着问春江。
“你从哪里听到的?”
春江:“我原本要去找葛林,结果没找到,就让和他同屋的人找找看葛林的床铺上有没有名目。那人怕葛林骂他翻床,不肯帮我找,又告诉我说葛林去了府上暂住的门客们那边侍候茶水,让我上那边找去。”
“我去找了,撞见有几个门客在一屋里说事,也没把门,就听见里面说北夷人从运河进了云州,靠近凉州的一城已经投降,城内人却仍然被北夷人屠戮殆尽。”
顿了顿,春江牙齿打着颤低头道:“里面还说,北夷人屠戮投降的云州人出乎太子预料,现如今太子发着火。”
“北夷人到底到哪里了?”虞柳拉着春江问,“他们打到云州哪处了?”
春江说:“只到了离凉州最近的一座城,他们说何家长子已经去邨州州府请兵了。”
何元忠一家祖籍邨州,何元忠的长子长年在邨州养病。
虞柳拽着空茶杯,想了想开口道:“请不到的。”
敏秋一愣:“姑娘?”
“这回儿,且不说云州战乱的消息,就连凉州被攻陷的军情都没有传来,云州和凉州那边官员也毫无动静,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次北夷人入侵扩大之事里,朝廷和两州州府有人欺君罔上。”虞柳说。
“这事一日传不到朝堂上,州府便能拖一日不借兵。”
她紧拽着袖口,她没把话说完。
这欺君罔上的人里,便有沈睦廷这个一国太子。还有形迹可疑的云州白氏一族,这回白家人举全族去甘州祭祖,大抵也是得了风声提前避开战乱。
虞柳对战乱再清楚不过了,当年海盗叛军打进甘州,幸存的几州州府官兵封城,人人自危,更不敢借兵出去,即便圣旨下令,他们会以军饷粮草为由一拖再拖。
更不用说现在云州一点风声也到不来京城。邨州官员大可当不知此事,既不损耗兵马,又不用得罪坑害凉州和云州的幕后之人。
虞柳没与沈睦廷见上一面就回了自己院里,她先急匆匆写了一封让谷家人离开云州的信让敏秋送去官驿加急。
信被敏秋拿走后,虞柳仍然不安。
没过多久敏秋回来了,忧愁地走到虞柳旁侧身道:“官驿那边说三皇子管理凉州战乱一事,从临近的官驿带走了许多马匹托运粮草,这段日子要寄的信件非但不能加急,还可能因为马匹少推迟送去。”
话刚落音,虞柳就起身出了院子,春江和敏秋在后头追她。
春江拖着裙子小跑:“姑娘去哪里?”
虞柳想起什么,对她俩道:“我去找太子,你俩留在这里,今日听到的凉州和云州的事,你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若她找沈睦廷帮忙,势必牵连到敏秋和春江身上,这两人身契都在她手上,沈睦廷没办法对她的人动手,但就怕他不在意这点麻烦,仗着自己权贵身份对二人逼问。
“是我对不住你们。”虞柳说完,在敏秋和春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步走了。
虞柳一个人来找沈睦廷,她这次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走进书房时,天色正朦胧,虞柳看见沈睦廷神色疲惫,靠坐在太师椅上。
看见她来,沈睦廷道:“听人说你上午来等过我一趟,又走了,是我太忙没顾上你。”
虞柳坐下后说:“上午等太久,我饿了就回院里吃饭。”
沈睦廷:“是我不对,你晚膳用了没?陪我吃点。”
虞柳不再想和他废话,直说:“我知道北夷要
打到云州了,你能否帮我向我云州的养父养母家传个信,让他们快一步走。”
沈睦廷没料到她知道云州战乱,但事情既然暴露了,他便不否认了,反问了虞柳:“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我先前去了趟白家,知道云州白氏祭祖,见我四舅母神色有异,觉得不对,恰逢这几日凉州战事紧张,便猜出来了。”
虞柳的话七分真三分假,这么说也不算勉强。
沈睦廷点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比虞柳知道更多内情,道:“云州兵力孱弱,战乱无力回天,只要云州降城,百姓闭门不出或者隐到山里,等到朝廷援兵把北夷人打回去,云州会恢复如初。”
这番轻飘飘的话简直冠冕堂皇,虞柳有些难以置信,走到沈睦廷桌前看向他眼睛。
一国储君对战乱中百姓的态度如此轻飘云淡,虞柳竟不由悲哀起来。
“我之前听人说北夷人残忍,屠杀了凉州百姓。”虞柳说着,直直盯着沈睦廷,想要看清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睦廷好似很坦荡:“凉州荒芜,没有山野丛林,百姓无处可躲,但云州多山多庙,又是降城,自然不会落到凉州那般处境。”
“况且朝廷马上会得消息派兵增援云州。”
虞柳听不下去,她想把桌上的砚台往沈睦廷脑袋上砸,最好是把他脑子敲破看看里面有什么邪祟附在人身上。
沈睦廷起身,见她面上不忿,轻笑一声说:“是孤说的太荒谬了?孤是该直接告诉你,这凉州清算一事,参与其中的世家权贵是扫不清的,盯着云州这块地方的硕鼠更是数不胜数。”
“这事不是你能横插一脚阻拦的。”
虞柳再也忍不住:“你们脑子有问题,人命都要死光了。”
云州和凉州百万的人命,都不足以抵过权贵们对钱权的贪欲,甚至为此引狼入室,让北夷人在大晋国土内烧杀抢掠。
虞柳伸手拽住沈睦廷的衣襟质问:“沈睦廷,你不是太子吗?既然知道这战乱有鬼,怎么能不阻止?”
沈睦廷看了眼虞柳的手,面色如常道:“孤身为太子,在朝中却不比另外几个皇子势强,孤不信你不知道,此番两州战乱对孤来说也是机会。”
虞柳自己知道沈睦廷参与两州战乱是一回事,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沈睦廷直白告诉她,连装都不屑于装。
“木已成舟,现下这京城外到处是他人耳目,你我不该在这时露出马脚。”沈睦廷伸手圈住虞柳的身躯,啄吻她的耳垂,“否则战事结束父皇会送你和我一块去死。”
这意思是不救云州的人,包括虞柳的养父母和弟弟。
虞柳挣脱开沈睦廷,眼神如剑般看他,他仍一脸淡然。
什么牛鬼蛇神,虞柳不由得想。
虞柳回了自己院子,敏秋连忙迎了上来小声问:“可谈妥了?”
“去找白家四老爷。”虞柳只说了一句。
敏秋听这话知道了结果不好,她和春江拾掇好后跟着虞柳出了府。
不曾想,白家四老爷患风寒不见客,连带着府上其他人也闭门不见客,说是怕把病传给贵客。
虞柳知道这是托辞却也无法,马不停蹄地又去了虞府,裙边都磨了一层灰黑痕迹。
虞昌律和董望蓉都不在府上,仍是见不到也许能帮她的人。
这一日奔波算是白费了。
等到她第二日刚要踏出后院,护卫拦住她道:“太子殿下吩咐,这段时日娘娘不可出后院,娘娘要是有想要的,尽可告诉卑下,让卑下去置办采买。”
虞柳立在门前,静静站了会儿,说:“他可说过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护卫道:“殿下未有说过。”
护卫人高马大,虞柳强闯也出不去,闹了两句便转身回去了。
太子府的后院并不是滴水不漏,她在屋内把谷家给她置备的嫁妆翻出来,当时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了几件新衣布匹和首饰。
因为是谷家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她不管在虞府还是太子府都一直放着自己房里,而没有入库。
虞柳整理出一套衣裳,又收拾了些钱财。
后院有一道可以出府的小门,是给后院留着倒夜香倒灰和小厨房采买用的。
换作平常,有身份的贵人是不齿到这处来的。
但虞柳有摸清住处有几个院子几道门甚至是几个燕子窝的癖好,她来太子府不久后就知道这处门。
门靠近厨房,几个老婆子最爱在门边择菜杀鱼,久而久之那门也是染上抹不掉的腥臭和脏污。
这便是虞柳打算走的门。
沈睦廷怕是想不到她知道这道门,也可能沈睦廷自己都不知道府中还存在这一扇门。
她先是换上下人的衣裳,梳了个稀松平常的发髻,再脸上使劲抹了黄土砂石,直到把脸擦的粗糙破皮后又往脸上点一些红疹。
最后虞柳又剪了个厚刘海,后厨那儿的人认得她的不多,她这样算能糊弄过去。
她低头跟在敏秋后面,低声道:“若是太子问你,你只管说是我指使的,要保重自己。”
“姑娘,你才是要保重。”敏秋说,“我身契不在太子那,没事的。”
到了后厨,有两个认得敏秋的上前来打招呼。
敏秋淌过地上污水走到小门处,指了指后面微微低头的虞柳,对看门的婆子说:“这是娘娘院里的飞云。”
“敏秋姑娘这是要…”婆子打量这个低着头的丫鬟。
敏秋:“娘娘心情不好,这丫头脸上起了疹子被娘娘见着,娘娘觉得晦气让她出府回自个家养一段时日。”
“飞云”把脸抬起了一点,婆子瞥见她脸上的红印露出怜惜又嫌恶的神情,这“飞云”又立马地低下了头。
婆子边把门拉开边道:“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居然这副模样,是该在家里养好再来伺候主子。”
“飞云”听后,展开手帕头埋的更低,像是难过到极致,忙不迭出来门。
好在这小门又偏又看守不严,虞柳顺利出了府,她出来的急,计划有许多漏洞,要不了多久沈睦廷就能发现她出府。
但没办法,她要尽早赶去云州,她那强烈的、自焚似想把她烧死的私心告诉她。
一定要救下爹娘和谷榆。
虞柳出来后换了套不打眼的衣服再去街上,她眉毛剃掉画的很浅,脸上点了几颗不扎眼但明显的痣,头发用块旧布包着扮成妇人样子。
她先去南市卖了竹篮筐子挎着,又买了几样菜放着篮子里。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虞柳见到有眼熟的男子在街上走着,她记得这是太子府前院的护卫。
没想到沈睦廷这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
太子侧妃突然消失不见又或是逃走,对太子而言都是丑闻,沈睦廷不可能大张旗鼓找人,只能私下派遣护卫去外面找。
虞柳这幅出来买菜的妇人模样只要不盯着她正脸看,绝不会注意到她。
一连在京城内混迹了两日,城门关卡看得严,她得找个商队才好跟出去。
这两日她也不敢睡在客栈,白天装作妇人看城中有没有外商要离京,晚上找个巷子里的杂物堆钻进去睡。
睡也睡不了多久,往往是她睁着眼等到天明,然后拖着僵硬的身体去吃碗热面果腹。
两日下来她脸色倒是真快熬成辛劳持家的朴质妇人。
终于找到要一个离京的商队,这商队原本要早些日子离京,后来马匹被征用了,去找了十几匹骡子才准备好出发。
虞柳拿钱打通关系,混在商队里出了城。
商队主事的是个平州人,此行也是回平州去,出了京城就要走云州相反的路线。
虞柳买下商队里唯一一匹马,这匹马因为年纪大没被征用,但小商队不讲究那么多,主事看这马还能跑就用着。
这马混在骡子里很不得劲,天天要踹两脚骡子,把一头骡子的前蹄踹骨折了。
拉货的时候老马要不比骡子走的慢,要不就比骡子走得快,主事隔一会就要让人去看那车货有没有被这马给颠坏。
所以虞柳提出重金购马时,主事很快便答应了。
主事还嘱咐两句:“马虽然老了点,却十分有劲,还有点脾气,你骑着的时候要小心,姑娘家家的要是被它甩下来可要遭老大罪了。”
老马鼻子喷气,声音很响,虞柳看着它咽口水,她骑术不算好,但去云州的时间用的越少越好。
马是当之无愧的首选。
即便是老马,也比骡子和驴要好。
虞柳骑上马,如果她路途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让更多的人离开云州逃过战乱。
想到此,她伏低身体拽紧缰绳,让老马加快速度。
马身上绑着的干草扎的她腿疼,有时候在马上感觉整个人被抛起来,一开始她还觉得还难受,后来就麻木了。
等天黑她使劲勒马停下,一下马就开始干呕,接着把马栓在一旁竹子上。
对付一晚后,天蒙蒙亮能看清路了,她起身准备上马,发现全身上下像被绳索绞过一般。
好不容易上马,她差点没哭出来。
因为栓马的绳子没解开,她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下马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