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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小五,小五……”墙根下探出半张脸,罗桃压着嗓子,声音像猫儿似的。寒风从青灰的院墙头掠过,发出呜呜的声响。
周小五去完茅厕正往屋里跑,猛一回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呃”的一声,直挺挺向后倒去
罗桃忙从墙后跳出来扑过去,半扶起他,手指掐上人中,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小五?你可别真吓我啊!”
罗桃忙扑上去,手指立即掐上他的人中。
“小五!”
“啊——!”周小五骤然睁眼,大声惊叫,他嘴中白雾在冷空气中一团团散。
罗桃面无表情,抬手抹掉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淡淡道:“没劲。”
周小五讪讪笑了两声,狼狈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耳根子发红。
“找我啥事啊?这大冷天的。”
罗桃一把将他拽到背风的墙角,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你这样……再那样。”
周小五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忍不住挠头。
“这……怕是不合适吧?”
“你呀,就是块实心砖头,半点不知道变通!”罗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姐姐这几日茶饭不思的,再不想法子,我瞧着心里难受。”
周小五对温延始终存着敬畏,这种越界的事,他光是听着就后背发凉。可见罗桃满怀期待……。
“罢罢罢……我豁出去了!”
寒州的冬日一日冷过一日。细雪飘洒的那天,罗桃终于收到周小五悄悄送来的信。她捏着那薄薄的信封,嘴角忍不住扬起。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王悦薇搓着冻红的耳朵冲进来,嘴里嚷着“冻死个人”,直奔火盆而去。
“姐姐,你看!”罗桃献宝似的将信递过去,眼睛亮晶晶的。
王悦薇笑着接过:“什么呀,让你高兴成这样?”可那笑容在目光扫过内容的瞬间便冻结了。
她猛地扭头看向罗桃,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这东西哪来的?”
罗桃被她的表情吓住了,磕磕巴巴答道:“我、我托小五哥哥弄来的……就想让你开心……”
“清禾!”王悦薇眉间拧成死结,声音愈发尖利,“你是不是在王府待久了,连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耍聪明!”
罗桃不知所措地站着,眼泪滚滚而下。
又厉声训斥了几句,王悦薇口干舌燥,便灌了杯冷茶顺气。
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哭成泪人,她心里也不好受,但这次罗桃行事已然触及红线。她压低了声音:“说清楚,你是怎么让小五做的?一字不漏!”
罗桃抽抽噎噎地附耳说明经过。王悦薇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幸好没出大乱子。
她叹口气,拉过罗桃冰凉的手:“桃桃,你可知道,这信里内容要是漏出去,或者被旁人瞧见,你、小五、我,谁都逃不掉责罚?”
罗桃一手抹泪,一手拽着王悦薇的衣袖,哭得直打嗝:“姐姐……我、我再也不敢了……”
王悦薇于心不忍,将人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桃桃,收起小聪明,安安分分做个普通宫女,好不好?”
那封信被投进火炉,火苗倏地窜高,映得王悦薇脸颊发烫。她抱着罗桃,想起最初是要这丫头来接替自己位置,而现在却盼望能她平安快乐地度过这一生。
翌日清晨,罗桃肿着核桃似的眼睛醒来。屋内炭火已熄,寒意十足。
桌上放着王悦薇留的还温热的鸡蛋,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敷眼,吃完。”
罗桃默默剥壳,用鸡蛋滚过眼睛,然后小口小口吃掉。
周小五住在王府前院西南角,有一个独立小院。
此时,正挥着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额角也渗出细汗。
他一早就察觉罗桃来了,本想卖个乖,一套刀法使完,收势而立。意料中的叫好并未出现。
转身发现罗桃肿着眼眶发呆,急忙上前:“谁欺负你了?”
罗桃哑着嗓子:“姐姐训了我一晚上……你别说不晓得。”
周小五挠挠头,有些心虚地瞥开眼:“这种事,我若推脱,怕你愣头愣脑自己做;劝你,你又不听我的。不如让姐姐给你长个记性。”
罗桃点点头,声音闷闷的:“你还真了解我”
“桃子,”周小五语气沉了些,“在这府里,有时候无知才会无畏。知道多了,手脚反而被捆住。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尖细着嗓子来传令。
周小五神色一凛,匆匆离去。
夜色渐深,窗外狂风大作,猛烈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罗桃坐在矮凳上,对着昏黄的油灯等王悦薇回来。等了很久,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支撑不住,伏在桌面上昏昏睡去。
醒来时脖子酸疼得厉害,屋内油灯已燃尽,只剩一片漆黑。才惊觉姐姐一夜未归,霎时心慌意乱,拢了衣服就推门出去。
“雪枝姐姐!”罗桃拍着屋门,砰砰作响,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刺耳。
不仅雪枝揉着惺忪睡眼开了门,连隔壁的春果和碧兰也都被惊动了,她们裹着外衣,顶着寒风出来,睡意朦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悦薇姐姐昨夜不该当值,可现在都没回来,几位姐姐可知道些什么?”罗桃急得声音发颤。
几人面面相觑,都摇头说不知情。
春果温声安慰道:“许是殿下那边有什么事耽搁了,或是留宿在前头值房了?你再耐心等等看罢。”
不怪乎春果这般讲,王悦薇和温延的关系,府重人大多心知肚明。
罗桃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安,匆匆行了个礼:“多谢姐姐好意,我、我再出去寻寻。”
瞧见罗桃消失在晨雾笼罩的月洞门外,碧兰撇撇嘴,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没规没矩的,大清早吵得人不得安生!”
“一窝子骚狐狸,仗着有几分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碧兰犹自骂骂咧咧,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旁边的人听见。
春果沉下脸,打断她:“碧兰!”
碧兰哼了一声,扭身摔门回屋。
罗桃急着去寻周小五,却见他那床铺也整整齐齐,显然一夜未归。
她的心立即往下沉,像坠了块冰。踌躇片刻,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李仁盛。
不料一见面,李仁盛眼皮一撩,慢悠悠地说:“正好,省得我跑一趟。殿下要见你,这就跟我走吧。”
如果说第一次见身为王爷的温延是忐忑,那么这一次,罗桃只觉得心如死灰。
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晨光熹微,勉强驱散着冬日的严寒。
王府书房内,银炭在巨大的兽耳铜盆里烧得正旺,暖融融的,却让罗桃止不住地发抖。她恭敬地跪在寒凉光滑的砖地上。
“奴婢清禾,拜见殿下。”
温延坐在紫檀木大案后,身披玄色狐裘,执笔批阅文书,头也未抬,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地上跪着的人。
书房里寂静得可怕,只剩下银炭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罗桃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天气明明寒冷,她的后背却已被冷汗濡湿,。
“奴婢该死!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求殿下开恩,放过姐姐和小五哥哥!”
温延搁下笔,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她颤抖的肩背。
“私传消息,欺上瞒下,不守规矩。你可知罪?”
罗桃额头触地,字字清晰:“奴婢知罪。求殿下责罚。”
大殿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她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将事情原委,托盘而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温延静静听着,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让小五假借本王名义收吴康年的贿赂,”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即便成了,又能如何?”
罗桃不敢有丝毫隐瞒:“回殿下,我曾通过小五哥哥得知。吴康年是吴康祖的二弟,在寒州处处被压一头,心中早有怨怼。此人贪财好利,若殿下‘收’了他的礼,他便自以为得了倚仗,行事必定张狂。吴康祖性狭,最容不得人挑衅,尤其这人还是他弟弟。只要兄弟俩心生嫌隙,互扯后腿,殿下推行寒州赈灾之事,阻力便能小许多。况且……苍蝇腿也是肉,何况是吴家送上门来的……”
温延审视着伏在地上的身影,单薄如其他低等宫女,但这份心思算计,却灵透大胆。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对于寒州官员与地方富商勾结,层层克扣粮款,中饱私囊之事,有何想法?”
罗桃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殿下此问意味着转机。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在家时,我娘常与邻家罗二婶争执,我娘性子强,却不会撒泼,经常吃亏。后来她学了乖,再与罗二婶争执时,便故意闭口不言。这时我阿嬷听见动静,必定会冲出来对着罗二婶破口大骂,护着我家……。”
温延眸光微动,顿时明了。鹬蚌不相争,渔翁如何得利?寒州官商勾结,铁板一块,唯有让其内部生出龃龉,互相攻讦,他才能找到突破口,趁机整顿。
“周青彦罚俸半月,王悦薇罚俸一年,清禾调去灶房烧火。”温延金口一开,三人的责罚就此落定。
得知竟是这般轻拿轻放的结果,王悦薇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掉回了原处。
周小五因丢了银子而不太高兴地噜噜着脸。
再见二人时,满眼泪花得罗桃即感后怕又感愧疚。
夜色再次降临,同时也是罗桃在王悦薇闺房住的最后一夜。明日她就要搬去灶房边那排低矮的下房。
经此一事,王悦薇清楚地知道这院里隔墙有耳。她与罗桃早早得吹灭了油灯,摸黑躺在床上,共用一床厚被取暖。
罗桃努力把被窝暖热些,等王悦薇一上床就紧紧抱住她,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姐姐,我明日就要去小厨房了,你不当值的时候,一定要常来看看我。”
王悦薇轻拍她的后背,感觉到她身上的凉意,将她搂得更紧些:“灶房的王婆子、赵婆子年纪都大了,脾气难免古怪些,你在里头要手脚勤快,眼里有活,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千万千万别再惹事了,知道吗?”
“嗯。”罗桃重重应声,又把脚往王悦薇那边蹭了蹭,小声嘱咐道,“姐姐一个人留在这院里,也要小心那几位……”
王悦薇冷哼一声:“是我大意了,平日竟没察觉王爷在院里插了暗桩。”
“姐姐”罗桃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低声问,“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
王悦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三人都是寒州人。春果是府里家生的,父母都在庄子上,根底清楚,性子也最是厚道;碧兰和雪枝都是从外面人牙子手里买来的。碧兰性子泼辣,什么都敢说,反倒不像;雪枝年纪最小,平日里行事中规中矩,对谁都一副客气周到的模样,从不与人红脸……反倒看不出深浅。”
罗桃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三张面孔,想了一会,依旧一无所获。她对瑞王府里的人事关系、利益纠葛,所知还是太少了。
“罢了!权当是个教训。”王悦薇叹了口气,将下巴抵在罗桃的发顶,“以后的日子……你我都要加倍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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