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向远

　　临近期末，当其他人都投入在紧张刺激的复习中时，赵毅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起初蒲远以为他已经复习好了，信心满满，可直到考试前一晚，他才陡然发现不对劲。

　　他们明早要考的那门恰好是所有专业课中难度最大的一门，总是是像蒲远这样的学霸，也得拿出考试资料来死记硬背。赵毅虽然脑子十分灵光，但平时明显是不怎么听课的，就算再怎么信心十足，也总得拿出资料来顺一遍的吧。可他此刻却还优哉游哉地打着电脑游戏。

　　再看看寝室里另外两个人的反应。江骛就算了，他向来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陆然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在他们三个人之中，陆然明显是那个和赵毅关系最为亲近的人，也是最关心和在乎赵毅的人。可今夜的陆然，面对这样悠闲放松的赵毅，他居然一点提醒和关注都没有，反而顾着自己心安理得地复习。

　　好像整个寝室，蒲远才是那个最担心赵毅期末挂科的人。

　　“算了算了，等我自己先复习完，再去催促他吧。”蒲远本想好心提醒一声的，但他尚且自顾不暇。

　　任课老师是个博学多闻的教授，昨天还贴心地在班级群里发了一份复习资料。

　　蒲远抱着感激不尽和欣喜满意的心态点进去看。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份复习资料足足有一百多页。

　　不愧是名校毕业的博士后，整理起资料来，就是牛逼。

　　蒲远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总算是浏览到了最后一页。

　　看完所有的复习资料后，他发出了感叹：“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平时上课讲了这么多内容。”

　　蒲远捂着脑袋，感觉有些眼冒金星的。

　　“别问我，我平时从来不听课的。”江骛摇摇头，默默关闭了资料，感觉已经彻底放弃了。

　　陆然也停下了手中紧握的笔，选择先去阳台上吹吹晚风，让脑子清醒一点。

　　唯有赵毅无动于衷，目光还停留在电脑游戏上，对其他三人的反应满不在乎。

　　蒲远终于忍不住了，凑到赵毅身边，问道：“你是准备裸考吗？”

　　“对呀。”赵毅还一脸真诚地肯定下来。

　　“算你厉害。”蒲远回到了座位上，竖起佩服得大拇指。

　　既然他如此有信心，蒲远也没有在担心他。

　　***

　　期末周看似难熬，每晚都得复习到凌晨一两点，但还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之后，就过去了。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结束后，蒲远尽情伸了个懒腰，在考场教室外的走廊里等待着其他三人。

　　他望着窗外的远方，凉爽的空气透过敞开的窗户，吹在蒲远的脸上。他丝毫不觉得风冷，倒是多了几分自由畅快的滋味。

　　好不容易熬到了考试结束，寒假即将开始，虽然不用再焦头烂额地复习到三更半夜，但一想到又要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家里，还要跟江骛他们分别一个半月，蒲远心里的欢喜很快就被冰冷的寒风给吹熄了。

　　他在走廊里等了很久，另外三人方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解放了，解放了！”江骛一边叹着气，一边走向蒲远的位置。

　　“考得怎么样？”蒲远关心道。

　　“不清楚，但愿别挂科。”江骛祈祷着，给了蒲远一个简易的拥抱。

　　蒲远跟江骛拥抱完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赵毅身上。

　　从他的神色上，蒲远看不出多少信息，只觉得此时此刻的他，貌似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得多。

　　昨晚一点都没复习，考完试居然还能以这副淡定从容的状态从考场里走出来，在蒲远心里，赵毅已经算是个神人了。

　　陆然拾起搁置在走廊边沿的手机，默默站到了赵毅身边。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清晰，苦涩得好似刚被抢劫了一般。

　　蒲远也只当做是他考试没发挥好，于是在回到寝室的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语。

　　江骛也是难得地管住了嘴巴，一言不发。

　　或许也是离别在即，之后在寝室里各自收拾行李的众人，谁也没再开口。

　　这间狭小的寝室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刚开学时候的那个状态，众人彼此之间尚不熟悉，因此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的。

　　可此时的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整个学期，就算是面临着别离，也只不过是相隔了一个寒假。等到来年春天，春暖花开，他们还会再相见的。

　　蒲远是抱着这种马上能又重逢的想法收拾行李的。

　　但其他三个人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给蒲远的感觉，明显像是要生离死别的那种。

　　在如此冰冷的气氛中，蒲远也不敢发言，默默收拾好了行李，就等着小叔叔来接。

　　他家就在青州，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第一个离开的。

　　收拾完毕的蒲远靠在桌子边，顾着自己耍手机。

　　耍着耍着，他突然注意到了赵毅。

　　他的脸色很差，带着手机，一声不吭，推开寝室的门便匆匆离开了。

　　“他……”蒲远满脸写着疑惑。

　　“他。”陆然像是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

　　蒲远又将希望放在了江骛身上，但江骛低着头，明显是在逃避某个话题。

　　直到此刻，蒲远方才醒悟——这两人明显是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这几天下来，他们两个人都是怪怪的，也不知道究竟隐瞒了些什么。

　　虽然未知，但直觉还是告诉蒲远，肯定跟赵毅有关。

　　***

　　果不其然，赵毅这次不告而别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蒲远愤怒地看向两人，定要搞清楚一切的真相。

　　“你们好好跟我解释解释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赵毅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蒲远连番的质问，让陆然跟江骛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也正是在刚这场尴尬窘迫的对视中，他们二人方才知晓，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知晓赵毅轻生念头的人。

　　于是，他们二人通过眼神，展开一场激烈的推搡。可挣扎推搡了三四分钟，他们愣是分不出个胜负来。

　　蒲远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但手机那头，小叔叔的电话一直打个不停。

　　“烦死了！”蒲远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一道比蒲远还要急切万分的声音响起：“还没有收拾好吗？你下来没？我就在你们寝室楼下等你，你直接把要带回家的行李搬下来就好了。快点，我们还得尽快回家呢。”

　　“知道了。”蒲远强忍着语气中的怒火，给出回复，然后简单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他打量着面前憋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看。

　　“罢了。”盯了一会儿，蒲远叹了口气。

　　要不是家里那边催得急，蒲远定是要在今天搞清楚一切事情原委的。

　　奈何时间紧迫，他不得不放弃刨根问底。

　　“路上再说吧。”蒲远拎起要搬走的行李。

　　江骛还想上前来帮蒲远搬一点，但被蒲远果断拒绝了。

　　“你管自己吧，我自己能行。”蒲远纤细的手臂，青筋暴起。

　　面对蒲远的倔强，江骛有些惊讶，但终究还是收回了手，眼睁睁看着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了寝室。

　　蒲远没有跟他们道别，就这么先行一步离开了。

　　寝室里只剩下尴尬的江骛和陆然二人。

　　***

　　他们两个的高铁票在晚上，因此还能在学校里再坚守几个小时。

　　而在这煎熬的几个小时里，赵毅始终没有出现。

　　陆然满脑子都是关于赵毅的事，各种各样糟糕的念头层出不穷，吵得他头很疼。

　　可江骛除了要担心赵毅的事，还要关心蒲远。

　　他发送了很多消息，但蒲远就是没有回复他。

　　“看来是气得不轻。”江骛收回了手机，搁在桌子上，揉着太阳穴，也是很烦恼。

　　“蒲远还在生气吗？”陆然问起来。

　　“应该是的，也有可能是还在回家的路上，或是在忙活别的什么事情，没来得及查看消息。”江骛为蒲远找寻了很多理由，同时也为自己找寻了很多借口。

　　“蒲远的性子你难道好不了解吗？要说我们四个人里边，谁最不擅长生气了，肯定就是他了。你且等着吧，你不去理他，他自己也能安慰好自己的。不出今日，他就能想通，然后来找你了。”陆然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他太过乖巧了。这的确是个好性子，但放在他的身上，我却欢喜不起来。拥有这样的性子，终究是要忍受很多委屈和痛苦的。”江骛却满是心疼。

　　“看来我们三个都早已知晓，唯独向他隐瞒了关于赵毅的事，的确是我们做的不好。若是换做我，突然发现你们三个向我隐瞒了一件大事，并且隐瞒了很长时间，我的心情也会骤然跌落谷底，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的。”陆然自责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很好奇的一点事，你是从什么时候知晓赵毅的事呢？”

　　“还记得你们在卫生间里谈话那一次吗。”江骛帮助回忆道。

　　“记得，那次……哦，我现在明白了，那天你不是发烧很严重嘛，我和赵毅看见寝室的灯关着，你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就以为你在休息，所以我们两个就到卫生间里去聊了。原以为我们的说还声音很轻微的，却不想，还是被你听去了。”

　　“那天我的确是发了高烧，全身都很难受，蒲远出去帮我洗衣服了。我虽然躺在床上，但还是辗转难眠，所以不小心听到了你们两个的对话。”江骛道。

　　“听见就听见吧，不过你和蒲远关系那么亲近，居然也没悄悄透露给他。”陆然很惊讶。

　　“告诉他又能如何呢？一切事情都有他的定数，就算我们三个都知晓了，也无法改变赵毅的念头。”

　　“可事实还是产生了变数。赵毅方才突然出去，应该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事吧。”陆然突然福尔摩斯附体，“我若是猜测的没错的话，应该是有知情者阻断了他的自杀计划。”

　　江骛沉默不语，眼神明显变了，变得不那么淡定。

　　“我清楚地记得，赵毅跟我说过，关于他的自杀计划，他连自己的家人都没有透露，更不用说他在学校外边的朋友了。就连我都是无意之间通过他的遗书发现的。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及无意之间听见我们对话的你之外，就没有人知晓这件事了。我自己当然清楚，那个告密者不会是我，那么就只能是你了。”

　　陆然分析得头头是道，将矛头牢牢指向了江骛。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江骛冷笑几声，淡定自若地反问道。

　　“所以你是承认了？”陆然接着问。

　　“嗯，是我，又如何呢？”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必要了。

　　“我倒是不会谴责你，相反的是，我会感激你。感激你，在他即将坠落深渊的前一刻，你及时拉住了他一把。”陆然释然地笑道。

　　“可你要知道，虽然我将赵毅的轻生计划告诉了老师，想必此刻老师已经联系了他的家长，已经把控住了情况。但赵毅已经不可能再留在青州，留在我们身边了，他注定还是要跟我们永久分离的。”江骛遗憾地说道。

　　陆然也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

　　早在一个多月以前，他就做好了这种打算。

　　因此，此时在江骛面前，他才能开怀地说出：“没关系，我和他能不能再在一起，都无关紧要了，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能够珍惜自己的人生，能够在绝境中振作起来。一切失败和落魄，都是暂时的，他还如此年轻，有的是从头来过的机会。相信，重来一次的他，肯定能比现在还要出色和快乐。相信重来一次的他，能遇见……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陆然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了。

　　两人把话说通后，心情也畅快许多。

　　直到夜幕降临，两人终是没等到赵毅归来，便各自踏上了回归家乡的高铁。

　　***

　　陆然在寝室的话语，给了江骛很大的触动。

　　他和蒲远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没有像陆然和赵毅之间那么复杂，但未来的走向如何，江骛尚未知晓。

　　赵毅的事，只当做是个提醒，提醒江骛时刻珍惜着身边的人。

　　或许在某个突然的时间点，突然发生了某种变数，他便会突然失去身边某个重要的人。

　　他不是预言家，没办法预测到意外的发生。

　　可在意外发生前，他会尽力把控好每件事，让这些生离死别的事，永远在他身边杜绝。

　　***

　　窗外凉风习习，蒲远依旧锁着房间的大门，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吹着冷风。

　　江骛发送来的消息，他都看见了。他不是不愿回复，而是不知该如何回复。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能看出江骛对自己的好，也知晓江骛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得知赵毅要自杀后感到害怕和担忧，所以才向他隐瞒的。

　　蒲远责备不了江骛，更没办法责备陆然。

　　赵毅选择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他最最要好的朋友，陆然才是他们之中最难受的那个。

　　蒲远更多的还是谴责自己。

　　谴责自己的愚钝和无能为力。

　　他终究还是搅动不了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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