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意

　　自御书房走向宫门的路上，颜夕照无言，颜覃方也并未询问。皇宫重地，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宜在此处说。父女俩很有默契，谁也不曾开口。

　　直至走出皇宫，上了自家马车，朝颜府行驶回去的路上，颜覃方才询问：“怎么回事？御书房中，陛下与你说了些什么？”

　　颜夕照将御书房内皇帝与她说的那些话如实告知。颜覃方本就凝重的面容更为严肃，眉头亦是紧锁着。皇帝此举，看似没有怪罪颜夕照，只是让她暂离上京，可实际上却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处境——要么选太子，要么谁也别想选。

　　显然，皇帝陛下还是偏颇太子那一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件事中，目前而言，颜夕照算是保全了自身。如今情况，离开上京对她而言也许不是坏事。

　　只是她从未离家那么久，以往都是待在自己身边，如今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颜覃方难免有些愧疚。早知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就不该产生与镇北侯结亲的念头，然而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颜覃方眉头紧蹙，忍不住叹息一声。

　　看父亲满面愁容，颜夕照定了定神，自行稳住情绪后，开口安抚：“父亲不必担忧，其实暂离上京对女儿来说也是好事。我不愿那么早嫁人，待在玄女观正好可以避开此事，若是有人上门提亲也可以此为借口推辞。”

　　“再者，云寒山上的玄女观，我以前也住过一段时日，如今再去，算是旧地重游。那儿离上京也不是很远，将来父亲与母亲想要见我，也可前去探望，陛下只是让我离京三年，却并未限制你们去看我。”

　　颜覃方看向颜夕照。

　　颜夕照朝他露出笑容，表现出一副轻松模样。

　　颜覃方皱了下眉，知道女儿是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太担心。他再次叹了口气：“是为父没有护好你。”

　　“不是的，”颜夕照摇头：“父亲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只是陛下的命令，你我都无力抗旨，只能遵从罢了。”

　　“我不在时，还请父亲与母亲能抽时间多去看看祖母，她上了年纪，身子不大好，记得要为她定期请大夫把脉确保她身体无大碍。”

　　颜覃方点头：“好。”

　　回到颜府，颜覃方找到周欣兰，告知颜夕照要去玄女观住上三年之事。一开始周欣兰不相信，也不愿让自己的女儿过去住上整整三年。玄女观虽清静，周遭景色秀丽，可毕竟是在山中，又要住那么久，定然过得清苦，出去买个物件都不容易，她不愿意女儿去吃这个苦。

　　直至知道那是陛下的意思，周欣兰才不得不接受。

　　她一边哭着，一边为女儿准备要带去玄女观的东西。此去三年，虽能看望，却也不能日日见着面，只能尽她所能准备周全些，让女儿少吃点苦。

　　没多久，宫中那边传来裴逐意被杖责三十，随后被镇北侯带回侯府的消息。

　　颜夕照心颤，觉得有些对不起裴逐意。被宫中禁军杖责三十，即便是身体强壮之人也需要卧床休息数日，何况裴逐意如今正年少。

　　但同时，颜夕照也觉得此事过后，他们便不会再被对方牵连，各自安好。往后……最后不要再见。

　　翌日一大早，颜覃方与周欣兰便派人去云寒山的玄女观打点，确保颜夕照过去后能住得安心，吃的如意，不会有人欺负她。此外，还悄悄的安排了家中信得过的护院假装附近的猎户与樵夫，在玄女观周遭守着，确保女儿在这三年内能平安。

　　若是有事，自己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颜夕照则是趁今日还能在家，陪祖母去花园散散步，说说话。

　　望着先前被填后尚未种植新东西的空地，纪曼文略有感慨，不由握住颜夕照的手。她要去玄女观之事，昨夜儿子与儿媳已来与她说过。

　　她只觉得那对颜夕照是无妄之灾，可却无力挽回。伤心而气愤，却也只能接受。

　　“夕照，”纪曼文开口：“这地方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后，再种些你喜欢的东西。”

　　颜夕照回握住祖母的手，笑容温柔：“祖母，我先前就和父亲说过了，这里会种上一片梨树。虽然我明日就要去玄女观，可种梨树一事，父亲会安排好的。待我回来后，此处梨树定然长势喜人，也许还有梨花烂漫。”

　　纪曼文停下脚步，满目担忧的望着她，很是不舍。

　　颜夕照笑着安抚：“祖母不必担忧，夕照能照顾好自己。也请祖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希望我回来时，祖母依旧康健。”

　　纪曼文眼里闪动着泪光，在颜夕照期待与请求的目光下，还是点了点头。

　　午后，周欣兰带了一个面生的侍女到颜夕照跟前：“夕照，她叫晓桃，会跟着你一起去玄女观，同蓉儿一起照顾你。她会些拳脚，必要时，她能护着你们。”

　　晓桃随即行礼：“晓桃见过小姐。”

　　母亲的好意，颜夕照并未拒绝。玄女观在山上，多一个能与自己和蓉儿说说话的人，也不错。

　　翌日。

　　早饭后，颜夕照便要离去了。周欣兰抓着她的手，还没开口叮嘱几句就忍不住哭出声来，祖母更是如此，抬手抹着眼泪。

　　颜夕照安慰：“母亲，祖母，不必担心，我只是暂时离家，会回来的。”

　　颜覃方说着赶时间，阻止了自己夫人与母亲的哭泣，带着颜夕照离开。实际上也是为了不让她们哭的太久，反倒是让这只是暂离看起来是要分开许久一样。

　　既然只是暂离，便无需弄得太麻烦。

　　待三年之期过去，他便会立即将女儿接回来。

　　颜覃方将颜夕照送到玄女观前。因提前打点过，观主亲自来迎接，客气的与颜覃方问候。

　　简单几句嘘寒问暖，颜覃方差不多要离开，得在天黑前赶回城。颜夕照在观前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强行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忽地开始翻涌，她暗暗深呼吸，再次将那些情绪压回去。

　　观主看向颜夕照，笑容亲善：“颜小姐，给您住的院子已整理打扫好，是几年前您与老夫人来时住过的那座小院。”

　　约摸四年前，祖母身体不适，在朋友的建议下来玄女观清修一段时日，当时颜夕照跟着祖母一起来，陪她在这住了三个月。

　　那时年纪小，对这里的事都记得不太清了，没想到观主还记得。

　　颜夕照道：“观主有心，有劳你了。”

　　观主带颜夕照过去那座小院。环境有点熟悉，只有零星一点印象，记得不太清楚。大抵是过去数年的缘故。

　　院子收拾整理得干净，屋内也是一尘不染，显然是观主特意命人打扫好的。装着行李的箱子被抬进屋子，蓉儿与晓桃立即动手将其取出，分别安置在颜夕照习惯的位置。

　　颜夕照站在院中，望着肆意生长的大树树干，簇拥繁密的枝叶，又抬头望向天空，看着那湛蓝的天、洁白的云。

　　此前她曾想过，若是避不开某些事，她便索性出家。如今虽不算出家，但，也算是避世了。

　　既来之，则安之。三年而已，没有很长的。

　　两日过去，蓉儿与晓桃在观中来回走动，用最快的速度熟悉此处，然后讲给颜夕照听。晓桃会些拳脚功夫，闲暇时，她会教一教蓉儿。

　　蓉儿有之前师傅教的基本功，现在跟晓桃学起来也挺快。两人很快相熟，互相切磋。

　　又一日，观中清修的道姑过来找颜夕照，说有人寻她，正在玄女观外不远处的凉亭等她。

　　颜夕照本以为是父亲派来的人，到了地方才发现是裴逐意。

　　她惊讶。此时裴逐意该卧床休息，怎会出现在此？他的伤……

　　她生出些紧张，犹豫了会儿，还是过去。

　　见她如今一身素衣，未有任何配饰，裴逐意眉心紧蹙，满目愧疚。她本该是在尚书府家娇养的大小姐，可却因为他被困在这清苦的山上。

　　“抱歉，”裴逐意开口：“都是因为我，才让你有此难。”

　　天边乌云密集，天色沉沉，似是很快就会有大雨。山间吹来的风里凉嗖嗖的，分明已是夏日时节，却有几分冷寒意。

　　颜夕照稳住心绪：“你寻我何事？”

　　裴逐意眼眸微动：“我……只是想跟你说句抱歉。”

　　滴答滴答的雨敲打在凉亭的瓦片上，急促而迅速，不过几个数的时间就已是滂沱的模样。

　　颜夕照看了眼骤然而起的大雨，心情也随着这场雨变得奇怪。她紧按着双手，站在凉意边缘处，保持着与裴逐意之间的距离。

　　寒风随大雨一并而来，吹刮在穿着单薄的颜夕照身上。寒意袭来，她没防备，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注意到发抖的颜夕照，裴逐意赶忙脱下外衣要为她披身御寒，却被颜夕照侧身躲开。

　　裴逐意拿着衣裳的手停在半空，眼眸震颤时，亦觉胸闷，有种难以喘息感。他抿唇，指尖轻颤：“你……可是厌恶我？”

　　指甲掐着手背，颜夕照咬牙，狠下心来。

　　随后，雨声滂沱里，裴逐意听见颜夕照的回答：“是。”

　　“我厌恶你。”

　　裴逐意难以置信的抬头。

　　颜夕照直视他双眼，话语冷冷：“我不想见你，你不必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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