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兰亭

　　太阳的第一缕曙光露了出来，王府的门口已经聚满了人，接亲的仪仗整齐有序地站满了一整条街，他们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衫，远远望去如一条火红的长龙。
　　为首的是个俊俏的青年，带着红冠，胸前一朵红花，高坐在马上，脸上洋溢着期待与喜悦的神色。
　　——无疑就是今天的新郎官王羲之了。

　　望着街道旁密密麻麻、探头探脑的人群，吵嚷热闹。他紧极了，但又兴奋极了。
　　从兰亭回来，他就一直期待这一刻。每次都幻想着有一天能把郗璿娶回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过许多次郗璿成为自己的妻子，两人和和美美相敬如宾……
　　只是醒后，有点失落。

　　越期待，越觉得时间过得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尤其前几日，临近婚期，他高兴得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起来检查礼单婚礼事宜，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出任何纰漏，他才安心回去睡觉。
　　望着周围的热闹，终于到了这一天，所有的所思所想皆成了现实。

　　“吉时到，走！”
　　一声高喝，迎亲的队伍往前挪动，浩浩荡荡朝着郗府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郗璿也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
　　她身上的喜服早已穿好，妆容也在最后的收尾阶段，只是眼下的青黑怎么也遮不住，喜娘正忙着补救。

　　虽然眼下有些浅淡的青黑，但也不妨碍郗璿的美。
　　在喜娘的笔下，柔的更柔，眼睛带着光，脸颊嫣红，唇色妩媚，镜中的女子青涩而美好。
　　越发精致动人，甚至因为那点青黑，多了些惹人疼惜的美。

　　见状，郗父略微有些心疼，唠叨道：“你昨晚到底在忙什么，怎么不早点睡呢？”
　　郗璿：“父亲，不是女儿不睡，是睡不着啊。”

　　她本来早早地睡下了，但不知为何，一整夜都出于亢奋状态，越睡越精神，怎么也睡不着。
　　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没睡多久，便被喜娘催促着起床洗簌。
　　从昨天半夜忙活到现在，脑子晕晕乎乎的，仿佛这场婚礼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弟弟郗愔不解地问：“怎么会睡不着呢？”
　　喜娘笑道：“小姐第一次做新娘子，人之常情。将军公子莫要责怪。”
　　郗愔哼了一声，嘀咕道：“这都怪那个王羲之。”

　　郗璿一脸疑惑：“怎么又怪他了？”
　　郗愔理直气壮道：“他要娶姐姐你，挑什么日子不好，偏要挑姐姐你失眠的第二天，这不是诚心给姐姐难堪吗？”
　　众人：“……”

　　而这时，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郗府的门口，能听到喜庆的喇叭声，人们的欢呼声，以及爆竹的炸响声。
　　郗父把他轰出去：“去外边守着，你若是能阻止你姐夫娶你姐，也算是你的本事。”

　　郗愔拍胸部保证道：“放心父亲，我定然不会让他轻易娶到姐姐。”
　　说完，风风火火奔了出去。其余事他不积极，但在这件事他愿意不遗余力地豁出去。

　　在场的几人都笑了，笑着笑着，郗父拍了拍郗璿的肩，略有些伤感地道：“我的女儿长大了呀。以前我去到哪儿，就跟在哪儿，就是个跟屁虫。几日不见我，便要哭鼻子。现在也成了个亭亭玉立的新娘子。
　　“时间真快，我也老了。女儿你记住，郗家永远是你的依靠。有什么委屈，可以尽管告诉我，我就算是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也会让人抬出去，替你收拾王羲之那小子。”
　　临别之际，郗璿含着泪点了点头。

　　郗父给郗璿擦了擦眼角，笑道：“都是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学小时候的样子，动不动就哭鼻子，把妆哭花了，你夫君可是要嫌弃的。”
　　郗璿破涕而笑：“他敢！”
　　“对对对，他不敢。”郗父哈哈笑了几声，道：“好了，不能在这里陪你了，前院不少人等着我去招呼呢。”

　　他走了出去，背对着郗璿，悄悄抹了抹眼角，落寞地慢慢走到了前院。

　　即使郗愔出尽难题，用尽全力阻挡，王羲之一帮人还是冲破他的藩篱，闯了进来。

　　进了郗璿的院子，王羲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脚步放缓地走到郗璿面前。
　　郗璿手中拿着一面团扇，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一身端庄的红色嫁衣，金丝银线交错，阳光投射其上，熠熠生辉。

　　王羲之看不到郗璿的脸颊，只能瞥见她小巧白皙的下巴，还有头上繁复的首饰，首饰插满了头。
　　光看着就分量不轻。

　　丫鬟喜娘们将郗璿扶起来，她的头动都不敢动。
　　王羲之迎上去，扶住郗璿的手，悄声问：“累不累？”
　　他记得郗璿的头上挺素的，偶尔会插一根发簪。这么多金银珠宝压着，得多累啊。

　　郗璿：“不累，还好。”
　　王羲之“嗯”了一声，一路都在小心照顾她，时不时悄声问她要不要休息，照顾她的情绪。

　　在热闹声中，王羲之将郗璿迎回了府，拜了堂，进了洞房。很累，但很兴奋，两人坐在床榻之上，旁边喜娘说着吉祥话。
　　随后，喜娘扔下一本小册子在床上，把其他人遣散出去，关上门，只剩下两人，耳边彻底安静下来。

　　暖黄的烛光照耀下，一切显得如此暧昧。两人谁也不敢动，也没有谁开口说一句话。
　　团扇拿下，郗璿规规矩矩坐在他身旁，脸颊小小的，妆容精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美得王羲之有点惭愧，他何德何能，竟能娶得如此美妻。

　　他抬手，靠近郗璿。郗璿像是受了惊，双手紧紧攥住衣裙，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紧张的情绪一览无余。
　　他笑道：“我看你头上的钗环挺重的，现在没人，取下来吧。母亲和我都没那么多讲究，这些东西，今后你若喜欢便戴着，你若不喜欢，便不戴，你喜欢便好。”
　　“嗯。”郗璿点了点头，“取吧。”

　　一根根簪子珠宝取下，脑袋这才彻底放松，顺滑的头发披散，王羲之还亲自取了净帕给郗璿净脸。
　　王羲之看着郗璿眼睛，有些浅青在眼底，他有些心疼，道：“今日累着你了。也晚了，要不咱们……”
　　“！！！”

　　郗璿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可能是害羞作祟，听到他说天晚了的时候一惊，道：“那个，喜娘离开时给我们一本书，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看，在哪里？”
　　说着，她到处乱翻，然而刚才明明搁在床上的册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王羲之咳了一声，不知从哪里翻出来，问：“是这个吗？”

　　郗璿点头：“嗯。”
　　王羲之脸色有点古怪：“我觉得不看也行。”
　　郗璿：“还是看看吧，万一是重要的步骤呢？”
　　无奈，王羲之只能拿给她，只是当郗璿拿到手，翻开，看到一条条交缠的人影，立马脸颊爆红，“啪”一下合上了，仍在一边。

　　王羲之憋嘴笑了笑，捡了起来放好：“我就说不看也行吧。”
　　郗璿打他，原本僵硬略显尴尬的气氛终于活跃了起来，打闹了一会儿，双双滚在了床上，两人的脸颊微红，气氛刚刚好。
　　两人对视，王羲之拉住了郗璿的手，郗璿也不再挣扎，安静了一会儿，他挪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就在这时，有丫鬟禀报道：“公子小姐，有人找，说是非要见公子一面。”
　　王羲之直起了身，问：“谁啊？”

　　丫鬟：“周小姐。”
　　闻言，王羲之一顿，没有回话，而是看向郗璿，“可以吗？”

　　若是以前，王羲之与周莹说两句话，她都会心里不舒服，但经历了分分合合，王羲之自始自终的选择都是她，她无比肯定，王羲之不会离开自己的。
　　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而这份安全感，王羲之没有任何迟疑地给了她。
　　所以，郗璿点了点头。

　　周莹站在夜风中，看着王羲之穿了一身喜服出现在面前，她只觉得扎眼，一点都不适合他。
　　真丑！
　　但那又如何呢，他依旧不是她的。

　　王羲之与周莹隔着一定的距离，周莹并没有穿尼姑服，而是穿了一身亮眼的蓝色，整个人融在夜色里，单薄孤独，却又倔强。
　　他问：“周小姐，你有何事？”

　　对于这个称呼，周莹嗤笑一声。以前他都叫她莹妹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叫她周小姐了。
　　两人的距离有点远，周莹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注意到王羲之立马往后一退。
　　周莹略有些无语：“王公子，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王羲之：“我已经成婚了。”

　　“我知道啊。”周莹的神情不再执着，“所以，我一听说你今日成婚，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给你和郗小姐送上一份贺礼。
　　“他们都不愿告诉我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也许是怕我又来闹事吧。几个月前的我会这样，但现在的我不会了。”

　　她的手中提着一份礼物，因为是王羲之的一退，周莹将贺礼拿给了旁边的侍女，接着道：“道观的日子的确清苦，夏日我还能忍受，但冬日的水太冷，被子太单薄。
　　“那时候，我就想起我爹娘，一到冬日，我娘就会给我买各种漂亮又保暖的衣服，我爹不准我去玩雪，说会受寒。
　　“以往的我怎么玩雪都不会受寒，但他们一离开，我明明没有玩雪，却受了很重的风寒。如果我爹娘还在的话，肯定会唠叨我，一边唠叨，一边照顾我，但都不在了……
　　“今年是我一个人挺过来的，我觉得自己还挺棒的。以后再也不需要他们操心了。

　　“所以，我就想啊，如果每年的忌日，没人关心他们，给他们带最喜爱的酒，最喜欢的花，那他们该有多寂寞啊。
　　“当了几个月的不孝女，我又灰溜溜回了周家。在我爹娘的牌位面前跪了几日，就忏悔了几日，我想清楚了，你并不值得我付出所有去受一辈子的清苦。
　　“能让我甘愿受苦的，只有我爹娘。”

　　王羲之松了口气：“你想清楚便好。”
　　周莹笑道：“所以，你和周小姐一定要和和美美的，若是你们过得不幸福，我一定会再次把你抢回去的。”

　　王羲之一笑：“不会的，你绝了这条心吧。”
　　周莹：“希望如此。好了，我的礼物送到了，我先走了。”
　　然后，她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王羲之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摇了摇头，而后回了房间。
　　屋内的烛光还亮着，但某人早已进入了梦乡，乖乖巧巧的，睡颜也如此甜，能让人这么注视着看一辈子。

　　他吹灭了蜡烛，躺在了郗璿的身侧，刚闭上眼睛，身旁的人动了动，接着有人就滚进了他的怀里。
　　王羲之低声一笑，手搂住了她。

　　郗璿问：“说了些什么？”
　　王羲之：“她祝我们白头偕老。”
　　郗璿：“一定的。”
　　“嗯。”王羲之，“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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