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梦回少年时

　　月假回来的第一天中午下课，冯乐川是一个人回家的。
　　今天外婆不小心在家摔了一跤，现在正在医院躺着，余年请了上午最后一节课的假，打车去的医院。

　　天空是铅灰色，一副欲雨不晴的样子，从后校门出去，绕过闹市，是一片老旧的住宅区，七弯八绕，没有熟人带路，很容易撞进死路。

　　冯乐川现在很喜欢记录，打开手机摄像头，镜头对准自己。
　　“今天是4.1，是愚人节。”

　　“也是放月假后上学的第一天，明天后天将迎来高二下第一次月考。一中的教学安排真神奇。放三天假，上一天学，考两天试，又放三天假。”

　　“现在呢，我一个人走在城间的小路上。”

　　镜头反转，对准天空。
　　“今天的天灰蒙蒙的，咳咳。“
　　“不是出门的好兆头。”

　　一两滴雨水落在了额头上，冯乐川也实时跟新数据。
　　“好巧不巧，天公不作美，已经开始下雨了。”

　　月假大病一场 ，冯乐川现在还在间歇性咳嗽。
　　现在出门都带着口罩，说话声音瓮声瓮气地，现在一个人走，也就顺势把口罩扯了下来。

　　拐过一栋楼，冯乐川听到了一阵咒骂声，还有踢打声。
　　越走近，声音越被清晰地录入手机。

　　先是手机从墙角冒出摄像头，冯乐川通过手机界面看到，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生，在殴打地上一个双手抱头蜷着的人。

　　他们的背后有一个男生面向胡同底，短头发，T恤领口漏出带纹身的后颈，背影隐隐有点眼熟。他低头好像在整理裤腰，随着一团带血的纸巾被扔出，他也破口大骂：“小贱人，竟然咬老子。”
　　“老子如果不举了，你也别想好过。”
　　“给我狠狠地打。”

　　没有求饶 ，没有挣扎，只是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保护脆弱的内脏。

　　一声闷雷，响了天，震了地，醒了被打的人。
　　雨势渐大，水珠像崩断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砸到地面。

　　通过手机屏幕，冯乐川看到被殴打的那人抬头发现了镜头，似乎是用口型说了一个字，好像是“滚。 ”
　　冯乐川一惊，猛地收回手机。
　　本意是用手机探一探情况，没想还把案发现场拍到了。
　　躲在墙背后，冯乐川听到踢打声停止。

　　“你回去劝你妈，别指望你回来分家产 。”

　　“让你伺候我，是抬举你了。”
　　“凌霄，你记住。”

　　“你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呦，晕了啊，这么脆皮。”
　　接着一声清脆的掌掴。

　　“这不是能醒着吗？装什么装？”
　　“妈的，敢咬老子，给我继续打。”

　　再这么打下去，估计会出人命。冯乐川打开手机搜出一段警报铃。
　　随后，在一阵警报声中，冯乐川 从墙角站出来，厉声呵斥。
　　“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随后扬了扬手机的通话记录界面。
　　果然，行暴者仓皇逃窜，只有最后一个人在路过冯乐川的时候，叮嘱他。
　　“兄弟，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冯乐川无所谓，“这闲事我还就管了。怎么着？”
　　“还不走？是要留下来和我一起等警察吗？”
　　被前面跑了一半的两人又折返回来，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走。

　　恢复安静，现场只剩地上趴着的人和站着的人。
　　转身要走的时候，冯乐川打了120，报了一串地名。

　　突然，地上的人抬起满是鲜血的头，很平静地说，“把视频删了。”

　　冯乐川没做回应，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趋势。
　　春天的第一场雨，似乎要把渴了一个冬天的大地灌满。

　　“我让你把视频删了！”这一次带着歇斯底里。
　　雨水冲刷着他满是血污的脸，让青紫一片的伤口触目惊心，就像如果冯乐川不删，他绝对会上去拼命。
　　头发紧贴在脸上，雨水糊住了视线，淋雨的感觉也不是很爽，冯乐川只像快点回家换衣服。

　　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到凌霄旁边，冯乐川蹲下给他展示最近视频，和最近删除的相册。
　　都没有刚刚那条视频。
　　“我没想过要保存。”

　　120的警报声在靠近，冯乐川不想节外生枝，快速走到电动车旁，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拧转把手。
　　如果报警，那条视频可能会用技术手段复原，会有多少人看到，冯乐川不得而知。

　　出于职业素养的考量，冯乐川应该报道真相，将视频公之于众，但是不能得到受访者的信任，那报道也是违反新闻道德，想着妥当的处理方式，冯乐川沉着脸回到家，发现周慧和冯刚都在。
　　两人一如既往地在等冯乐川。

　　冯刚刚完成一个景区刻字的工作，要休假几天，所以这几天心情格外好。
　　一搭没一搭地想找人聊天。
　　“阿慧，这个菜好吃。”
　　“菜哪天不好吃？报个日期出来。”周慧反问。
　　“好好好，哪天都好吃。”

　　又转头问洗完手刚坐下冯乐川，“乐乐，你以后想做什么？”

　　一直在神游的冯乐川，终于回魂，“啊？什么？”
　　冯刚重复了一遍。

　　“哦，想做一些正义的事吧。”
　　“警察？别做警察，警察太危险了。”
　　冯乐川觉得有点好笑，“那你说哪个职业最安全？”
　　“公务员啊，工作量小，工作稳定，工资还高。”
　　“那只是表面的光鲜。”冯乐川回。
　　“你当过？”冯刚笑问。
　　冯乐川闭了嘴，他没当过，他采访过。
　　避重就轻，冯乐川答：“还是想当记者。”

　　接连两天，冯乐川都没再见过凌霄 ，但是第三天，月考的前一天。
　　人倒是来了，戴着口罩，罩着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像装在套子里的人。

　　语文课一下课，冯乐川就被丁香带着去了办公室。
　　转过走廊拐角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跟踪的人。

　　丁香跟他说强基计划要提早准备。
　　可以多些竞赛加分，也要注意综合素质评分。

　　有人敲后门，喊了声“报告。”
　　“是凌霄啊，头还疼不疼？好好的怎么就摔了。”
　　丁香对于会主动来找自己的学生，都格外上心，也知道学生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来是找我续假的吗？”

　　“不是，我今天是来找冯乐川同学的。”
　　“丁老师，我可以请冯乐川同学出去一下吗？”
　　这人也真的有点意思，不问冯乐川愿不愿意，问丁香可不可以。

　　没等丁香回答，冯乐川说：“不用，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我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和你单独聊的。”

　　见对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似乎一定要出去说。
　　冯乐川升起一股作恶的想法，“丁老师，物理办公室的监控开着吗？”

　　冯乐川看见凌霄垂着的两只手，一只手自然舒展，而另一只在丁香视角盲区的手，用力捏拳，青劲爆起。
　　丁香愣了一下，巡视完前后门的监控才说：“怕办公室招贼，一直开着的。”
　　“你在办公室丢东西了吗？可以去保安室查一下。”

　　瞟了一眼凌霄，冯乐川勾起嘴角，“我的试卷不是丢了吗？应该是在办公室丢的。”

　　“怎么对这张试卷这么上心？之前你丢的试卷也不在少数，怎么没见你要找回来？”丁香觉得有猫腻。
　　转头看凌霄，绯红色的嘴唇轻启，“因为…”就算只有两个字，留白也最让人浮想联翩。

　　丁香在等冯乐川，冯乐川在等凌霄，空气凝滞。
　　正值大课间，办公室外面正闹得火热。

　　突然，凌霄的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用了比平时高了不止一倍的声音说：
　　“对不起，我错了。”

　　重物坠地的声音，办公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投过来，办公室外的同学也好奇地趴后门。
　　丁香腾地一下就站起来，要拉凌霄起来。
　　像是存心的，凌霄开始茶言茶语 ，“等冯乐川同学气消了，我就起来。”

　　冯乐川继续坐着，既然有人上赶着要行大礼，那自己也就受着了。
　　“我生什么气了？你说说看。”冯乐川觉得好笑。

　　“是我不小心把你的语文试卷弄丢了。”
　　丝毫没提到在试卷做的手脚。

　　“怎么丢的？”冯乐川甚至翘起了二郎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拿出了手机拍照录像，隔壁就是年级主任办公室，这些人竟然丝毫不惧。

　　被围观着，丁香的脸也涨红了，“这才多大点事，你给我起来。”她又去拉地上的人。

　　只见地上跪着的人从丁香手中抽出，“周天上晚自习之前，我提前看了自己的卷子，也不小心抽出了你的卷子。”

　　“放回去的时候，可能没放好。”
　　“试卷就丢了。”

　　接着，他开始用头狠狠砸地板，嘴里还在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每说一次，头砸在地上一次。

　　“是我不配看你的试卷。”
　　“我知道错了。”
　　听得丁香也皱起了眉。

　　他好像不觉得痛，额头破了皮，开始渗血。
　　“但是你也不能联合校外人员放学堵我吧。”
　　“那些人，是你指使的吧。”

　　平地一声惊雷，语不惊人死不休。
　　最后两句，每说一句，冯乐川的心也就跟着颤动一次。
　　但他还是坐着。

　　周围议论地声音更清晰地进入了耳朵。

　　“天哪，冯乐川居然是这样的人？”
　　“你有病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冯乐川平时什么为人？大家不是都心知肚明吗？”

　　“凌霄这头破血流的，总不能是演的吧？”
　　“这要是演的，那都能拿奥斯卡了。”
　　……
　　水银泻地一样令人惊讶的方式，让冯乐川陷入舆论的漩涡。
　　冯乐川坐着，周围都是议论的同学，虽然站自己这边的人更多，但是心里还是很难受，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跪着的人被保安拖走了，在一左一右夹走的间隙，他把口罩拉下，是一张鲜血横流，但笑得极其开心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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