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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李连灭京城岑氏,其实对岑怀无甚影响。毕竟那是自小抛弃自己和母亲的氏族,要说有多少亲情实在是谈不上,反倒是怨恨颇多。
李连这一遭,没杀对他自己的仇人,倒是帮岑怀杀了仇人。
而且京城岑氏灭,大抵是要让他这个唯一剩下的岑氏血脉回去继承府邸。他不动一兵一卒就能顺顺利利迁回京城,反倒要感谢李连的灭门之举。
但京城暗流汹涌,岑家又是二皇子一党,免不了招惹许多事端。而他身边只有一个小五可暂且护他一护。
以李连灭他岑家满门的实力,天赐的护卫不要白不要。
岑怀说得直接:“在下想留这李连一命。”
“姑娘也知刑部尚书是我舅父,我这便与舅父书信一封,姑娘的差事费一分不少,这李连的命,权当我买下了。”
焉知转头狐疑看了他眼,又挑眉示意了下她身处这四面简陋的屋子,质疑的神色溢于言表。
你屋子都这么破了,哪来的钱买?
岑怀轻咳了声,板直身子,声音弱了些,“差事费姑娘仍找舅父讨要便是。”
焉知点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
岑怀当日便写好了给刑部尚书的信,提了下这李连的武功能耐,说自己想要留人,让舅舅帮忙给这案子结了。
刑部尚书答应的也爽快。
京城岑氏那一家子让他妹妹半生尽毁,他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这刺客灭了岑氏一门,倒让他心头大快。若不是无亲无故,他老早就想帮这刺客脱罪。
岑怀收到回信时,焉知也同时收到了京城送来的包裹,一大盒黄金和一封密信。
说是此案就当了结,让她回京的时候顺路去乱葬岗捎个新鲜点的尸体,为李连替罪。
记得给那尸体身上加些伤。
捅个胸啊,掏个眼珠子什么的。
最好把脸给毁了,免得多生事端。
不知是不是尚书心情好,差事费也给她多了一倍,盛着黄金的木盒沉甸甸的,掂得焉知心情大好。将李连送去岑怀府上时,还顺手帮他把手脚接上。
*
这日一大早,岑怀揣着兜里早早撰好了的卖身契,坐在大院门口等着李连来画押。
看到李连一脸不情愿,他也不气,笑眯眯说些好话哄他听。
“李兄签了这契,京城岑家的案子便与你无关。”
“李兄这一身能耐,若是就此被钉上个杀人犯的名头,真真是可惜了。”
“莫不如随我去京城,换个清白的脸面过活,也顺便讨教讨教京城刺客的身手?”
李连被焉知拿钗子抵着往前,好赖是扫了那卖身契一眼。
定眼便看见那契上的一行字,眼神死死盯着琢磨半晌,好容易悟过来后,眼珠子瞪得老大,收不住嗓,抬头对着岑怀便是一喷唾沫。
“便是犁地的牛都不带这么使的!”
若是这卖身契单是卖身为护卫便也罢。
左右他从武林出来,至今也没找到一个落脚点。这岑怀虽说早早被岑氏赶到槐城,住着个破落小院。但京城岑氏被他杀光,这岑怀早晚得回京城去。自己跟着他一路顺风顺水倒也不亏。
可眼前这无赖在卖身契上写的都是啥?
“李连自愿终身为岑怀的护卫,拼死护主,主死侍从。”
光是这行字便已经够不要脸了,这契书最后竟还要他“每日洒扫、准备膳食、闲时看门”。
怎的,感情就可着他使唤呗?从早忙活到晚最后再让他来个主死侍从。
他李连的命就不是命?
眼见少爷被李连一通痛斥,岑怀背后立着的小五瞟了眼他家少爷的脸色,神色闪躲,垂眸偏头看向一旁,指尖不自觉抬起搓揉鼻头。
那最后一行是小五另加的。
原以为来了个新人,这管家婆的身份终于可以被让出去,想着那憨汉子连话都说不好,看着就不像会认字的模样,便央着少爷要多加一条。
岑怀拗不过,最后想想,这人都是他的了,让他多做些事也无妨吧?
这才又在契书上添了一行。
可谁知李连却是个识字的。
长这么大从未被这般羞辱过。李连侧头斜眼看了一眼身后的焉知,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门,琢磨他现在逃走有几分胜算。
岑怀面上沾了好许唾沫星子,但面色未变,捏着袖口抬起拭了拭,仍是眯眼笑看着,将契书往李连身前又推了推,“李兄不若再细看一眼这契书前头的话。”
他是要的多,但给的也不少。
光是将李连从舅父手上救下就已经用了一大份人情,除了给他每年一百两白银的俸禄,还承诺帮他为他姑母翻案。
暂不说每年一百两的银子都够得上买十个护卫的价钱。
帮他为姑母翻案更是会惹上二皇子一派,一个不察便会搅入争端。
李连顺着他的话又往契书上瞅了眼。
从上至下一一掠过,见着“一百两”那几个大字时,黑亮的眸子一顿,再往下看时,越看越慢,最后停在岑怀承诺帮他姑母翻案的那句上。
探出舌尖将嘴角残留的唾沫星子都给卷了回来,喉头蛄蛹几回,尽数咽下后,李连抬眼瞟向岑怀,伸出手朝他勾了勾,“笔。”
*
焉知回谢府的时候,云皎在院子里与俩侄子说话。
三人背对着她,围在一处,圈了个严实。
云皎像条软虫似的靠在椅上,谢珩在他身旁端站着,谢期一手搭在谢珩肩上,一手插在腰间。嘴里像在说些什么,动作也大了起来,欲躬身去抓云皎的手。
焉知从后面走近时,云皎正伸手将谢期的爪子扒拉下去,抚了抚衣袖,让他起开离远点,
“你自个去问你大嫂……”还没说完,鼻尖轻微抽动,他往远处腾起白烟的膳房一望,又抬头看了眼树顶愈烈的太阳,撑臂起身,就要往膳厅走。
谢期松开环在谢珩脖颈上的手,忙不迭跟上去,小心翼翼牵着云皎的腰带拉扯着,一个笔挺的汉子就这么哼哼唧唧叫出了声,“大哥……”
云皎的身子一抖,神色不虞地转头,抬手要扯下他死死抓在自己腰带上的手。
眼神未落,却一眼瞟见不远处走来的焉知,盖在谢期手上的手掌微顿,转而一抚,眸里闪着亮,垂眸笑眼看他,小声微凉道:“听话,把手拿开。”
谢期上下皮肉一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便已经从云皎的腰带上弹开。
云皎看也不看他一眼,侧身绕过他,带着笑直直朝焉知走去,“知知,你回来好早。”
云皎要搂她,焉知配合地被圈住,拍了拍他的背后顺势推开,转头看向站在原地怔愣的谢期:“阿期找我何事?”
焉知问得大方,谢期倒是一时无措起来。
私下说的话被大嫂听见,他很是有些不自在,面色滞住,不敢看眼前的大嫂,眼神轻飘飘瞟向一旁的谢珩,嘴角微动,嗫嚅许久没凑出一句整话来。
自上次偷看大嫂练武被发现后,谢珩这几日都不太敢见焉知,刚刚看见焉知过来,原本也是想避一避往谢期身后退,谁知谢期倒是一副蜷起来的模样,让他避无可避,无奈只得迎面朝焉知回了个笑。
转眼对上谢期投过来央求的视线,谢珩嘴角轻扯,回焉知: “哥说他想与大嫂您对练一番。”
与谢珩不同,谢期对这个大嫂原先是没有多少好感的。
身世不详,出现得又甚是突兀。
即便打着个游走江湖的名头招人眼球,也大抵是他大哥拿来应付亲事的把戏。
皇帝欲让大哥与刘氏女定亲一事他年初便听阿娘念叨过。
谁成想大哥这么快便找了个人来陪他演戏。
是以他压根没把焉知当大嫂看,左不过是个戏子,仗着一些皮毛武功就来卖弄,与那些烟花巷柳中的女人又有何异。
可谢珩那日却与他说看见大嫂在别院里练武,练的是江湖里名声一绝却失传数十年之久的游龙十八式。
游龙十八式,先帝时期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客立古独创的绝技。
双钗同起,如双龙共舞,故为游龙。
因身法奇巧且道法难悟,自侠客立古二十余年前收钗归山后,游龙十八式再不现世,江湖只余游龙十八式的传说。
谢珩对武学不甚了解,不过偶然听谢期念叨上一嘴,便也记得些许。
而他也曾于槐城书院的书阁中见一残本,残本的封页上正楷“游龙十八式”五个劲秀小字,内页从下至上被烧毁大半,只余了上半本的一小部分,能看见两根柄端异常粗大的钗被人拿在手中舞出各种武功招式。
残本上余留的字体工整秀长,尽是女气,全然不像是出自侠客之手的秘籍。
谢珩只当它是哪位女郎闲来无事杜撰的错版,只瞟几眼便给它放了回去。
直至那日晨间偶然兴起去旁观了番大嫂的晨练。
原本从未见过舞钗的他却生生看出了八分眼熟。
无他。
虽不通武学,但谢珩的记性是谢家数一数二的好。
残本里的招式被他看过一遍便记得差不离,即便只是匆匆一瞥,对页旁小字只有模糊印象,也好赖是记住了双钗的一行一式。
而他先是一眼瞅见了大嫂手里攥着的那两只像铁棍一般粗壮眼熟的钗,接着便清清楚楚看见大嫂将那残本里的动作分毫不差地舞了出来。
分毫不少,还多出几毫。
游龙十八式,残本只余十五式,他大嫂舞完前十五式,又额外加了他没看过的三式。
谢珩的心咚咚作响,敲得他浑身发烫。
可还没待他好好去理清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就被洒扫大爷逮了个正着,匆匆跑开了。
偷看大嫂舞钗的那日是他读书十余年来第一次从书阁借书。
怕学子们在书阁或许看不完,槐城书阁里的书都可以随意外借,签个借书条便成。
但谢珩一向看得快,家中与他同龄的谢期又向来看见书本就头疼,是以谢珩从无外带的需要。
但那日,他从书阁里借走了那本残本。
用布巾细细裹好,小心翼翼带回谢府,直奔他哥的小院。
黄昏,谢珩气喘吁吁跑回家时,谢期正在给他的利剑上鸭油膏。
院外的侍女只看见小少爷从袖中拿出一包裹好的布巾,边铺边细密地偏头与大少爷说着些话。
接着便是“?”的一声响。
大少爷的剑一个没拿稳,脱手直直砸到地上。
而大少爷却没来得及管掉在地上的宝贝剑,双手哆嗦着紧握住小少爷的肩,闷声吼了一句:“阿珩,你可不能忽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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