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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胜
早间军营,寒冷异常,风刀尖般刺着人的耳目。
账内放置的水盆表面结起一层薄薄的碎冰,好在周围有河流,冰面砸碎了,也能凑合战士们洗漱。
“哈哈哈,老天给咱将士们清醒清醒,见着毛子不昏头!”
陈岳梁倒是一点不愁,叉着腰鼓舞士气。
一小厮欠身来到他身边,耳语两句,威严豪迈的将领不觉皱起了眉。
“江眳擎是新将,梅州战事僵持时出巧计破开防线,还拿下知州的首级。圣上点名封其为兵马大元帅,派去丰都增援,如今僵持不下,不知....”副将坐在军营中,看着藩国的地图愁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丰都地势本就不低,易守难攻,且再等几日。”陈岳梁沉吟片刻道。
他拿起一枚头标,颇带些气力地将其扎入图中中心的一块地方。
“乐常”他道。
战事将二人打磨地疲惫,少有能像如今这样说些话。
“若是此番能回到大汉,你听老哥一句,荣耀虽有,不过过眼云烟。”
“我知你劝不动,想想你的妻儿老母,若是同你一般日日水生火热,那又怎得好过?”
“多谢大哥记挂着。”男子脸上的哀愁转为欢乐,却没有对男人的规劝做什么反应。
“我心系大汉,又怎会送其覆灭?”他的双眼却写满真挚,毫无出卖。
陈岳梁叹了口气,摇着头出门跑马去了。
.....
“莫家坡...”江眳擎摸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地势图,颇有些为难般揉了揉鼻梁上的穴位。
“元帅,副将求见。”
江眳擎疲惫的双眼一瞬亮了,朗声让人进来。
只见一身量颇小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贴身的侍从,叫人挪不开眼的是对方脸上的鬼怪面具。
“木溪可有何高见?”
青年是个哑巴,因面目女相,恐无威慑之力,于是常常带着那面具。
开始时,江??擎只知此人是关系来的,又不与将士们往来,身量纤细矮小,因此颇不看好。
只是一次偶然,军中急战,需要人将援书送给五里地外的军队,敌人围得紧密,战士们纷纷身死却无法破阵。身后常被人嘲笑的矮子一跃跳上受惊的高头大马,一人冲破围剿,势不可挡地闯了出去。
此人有超出身量百倍的力量,不仅如此,还在梅州战事僵持时主动献计攻城,破了死局。
青年朝对方一揖,也没多礼数,径直来到地图前,拿着旗标比划了两下。
身旁右副将一头雾水,青年身后的小厮刚想开口,男人便若有所思般道;
“我懂了,不过莫家坡聚集守军,我们很难攻上,强攻必定讨不到好,还徒增伤亡。”
对方将手放在更远的一条河道,那也是攻城的一条路,只是地势不佳,不过若兵士足够,也未尝不能攻城。
对方却并没有停下,只是同时指了指这两处,然后指向了一侧山林中的一片暗地。
就在两位将领都百思不得其解时,青年身后的小厮发话了。
“丰都官员为享乐暗自买了许多妓女养在一处庄里,为运送贪腐的盐铁钱粮,专门开凿了一条暗河,从河内可以直达城内。”
小厮生得清秀,声调却异常古怪,没有什么起伏。
江眳擎激动了起来,立即通信练兵的愈将领,发动攻势。
“木溪,你……”男人咬了咬嘴唇。
“带兵去河道,着力转移兵力。”
他心中仍存着不信任,此人本姓乌,是个实在的蕃人。同自己献计时不求功名,只求他帮自己一事,只也不说是何事。
但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
富商被邀到庄子上听曲儿,席间想入茅厕,转了半圈没找到地方,酒意上涌直接找了个小池塘解决,不想一低头,还未叫出声,就被塘内爬出的人影拧断了脖子。
守备军来的很快,他们刚刚割下殿内大醉的官员的脑袋,就陷入了困境。
江眳擎被弩箭击伤大腿,士兵长剑直击他胸口而来,挣扎间,一长枪破空飞出,径直刺入了那人的眼球。
面具人如阎罗殿而来的鬼魅般,那妖怪的面目沾上血反倒愈发狰狞,马蹄和侍卫的兵甲铮铮有声,敌人胸有成竹,却不想被包围的是自己。
这人竟钻着空子,带着数百兵马直接破了城,一□□开自己妖怪阎罗的名头,落得这四方土地无人不知晓他的名字。
……
“阎罗将。”
平日里木头般的帝王颇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那老太婆估计都要急疯了,若是我告诉她,她就是你最在乎的人,你猜那阎罗将是不是要真去跟阎王讲讲自己的功绩?”
“你形同傀儡,倒是兴得日日来找我。”乌三娘笑着喝了口茶。
“反正这国,有我没我都一个样,倒是姑姑有意思得多,老皇帝熬到死都没撬走你那灵丹,我一心修行,倒不如给了我,也图个清净。”
往日呆楞的人如今本性尽显,木纳的五官因神态透出三分媚气。
“给不给,也不由我决定,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要如何把那东西从心口弄出来。”
“如此麻烦,倒不如让李赟直接剖开你的心了事。”对方孩子气般一整个趴在桌上,没意思地玩弄着茶盏。
“花妖果真无心。”
男子抬头,眉间一挑,扬起嘴冷笑。
“如你般生出人心骨血还要假装无情,就活的自在么?”
……
乌三娘送走每日令自己头痛的人,把太后送来的药喝了,看到一旁面露担忧的知花,笑着道:“没事,我自己呆一会儿吧。”
那药里有奇毒,能乱人精神。
这么多年,皇后倒乐得玩这套。
知花……
她躺在床上,给身体分解毒药留下气力,陷入梦乡。
那是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宫女。
自己兴得看对方吃瘪,如孩子般稚气,留人在宫里。
索性也就是玩玩,皇宫生活过够了,就逃出去逍遥快活。
知花颇有意思,学东西很快,一日给自己弹曲,一日帮自己插画,有时还做些人偶玩,可谓心灵手巧。
心思巧,就是不爱说话。
乌三娘问过她,为何不稀得说话,对方只摇了摇头,后来才知道她幼时常受周围人欺凌,哭闹便会被踩住嘴巴,何况在宫中言多必失,因此再不多说些什么。
“奴婢口舌笨拙,但…”女孩难得有些别扭。
“若这些能让娘娘欢心,知花便常做些给娘娘。”
宫里的日子,因有了知花多了些欢乐,扫去了那些人的黑暗。
她见皇后难得异常功利,便日日将皇帝迷晕了放在宫中,想瞧瞧对方杀心起,再看到自己人去楼空会是怎样模样。
老天却看不下去,狠狠给了她的心口一刀。
她夜里打算逃窜,却中奇毒难以动弹,知花知她去意已决,挡住赶来的侍卫被砍去一只手。她走后,为拖延时间把她的宫殿点燃,自己大喊着冲进去,引来宫里人的视线。
她尽数不知,只是后来打算要去看她,看到那宫殿的残骸,还有宫女间交口相传的故事,她没看到,脑海里却尽数是对方无望流泪的脸,是对方的眼睛,那双极亮的,沉默的眼睛里,再没有看她时的欢快。
此后她日日买一坛酒,却喝不了两口就睡着,她可恨自己做不了梦,不能晃着对方的肩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忠心?为什么如此深情?为什么举世利欲熏心,游乐人间,独她一个傻子替别人赴汤蹈火,即便任何一个人知晓这个故事,都会溢满嘲弄与哀怜。
人人眼里都是自己,独她眼中是自己。
她还没想明白,想要搁置不想,老天不放过她,又把人送到她的面前。初次在纺织馆遇见,女孩那双眼睛与无数次幻想中无望的眼重合,她惶恐躲避,生怕黝黑中一丝有自己的倒影。
她搞不懂自己,赎罪般把人救下,养了起来。却又十分想亲手了解对方,把三魂七魄留下,不再受这人间浊泥之苦。
终是看到女孩手中紧攥得香囊,明明是陌生人给的东西,却视若珍宝,让她下不去手。
她被无数人因利而杀,次次致命,早已把人间当作戏台,无谓伤痛。老天却偏偏把她拉上台,尝一尝她尝不到的痛。
心中无数次挤压,她想起不知在何地带着那张自己弃之不用的面具征战的人,不觉双眼迷蒙。
她讶异地摸摸自己脸,水珠淌下,窗外天色敞亮,没有下雨。
……
行装素雅清淡的女人坐在堂上,一双眼笑意盈盈,仔细一看,却盛满了令人难懂的莫测。
女人已年近半百,脸上却仍不显疲态,虽没有少女的轻盈,却包含着独有的沉稳与安定。
即便如此,坐在堂下的老官员却仍敢不抬头,全然没了再外朝叱咤风云的模样。
“哀家听说,苏老您想辞官?”
饶是不愿苏令也说不出半句推拒之辞,只是抖抖索索跪下,刚想磕头,浩大的殿内一暗卫闪身而入,飞至女人跟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地毙命。
苏令喊都来不及,太后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朝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不出片刻那句尸体就被拖走了。
一切干干净净,连坐立不安的苏令都怀疑刚刚惊心动魄的几秒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不时背后出满冷汗的老人就被请离了云寿宫,老家伙狠狠擦了下汗,只感慨自己命大。
朝廷上自己年纪颇大,却并非最德高望重,又有家室忌惮,因此言行便有些墙头草的意味。
如今被太后盯上了,苏令想着一家老小,再看看繁华郸京之后暮色的余晖,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
“毓妃,前来拜见,却在外头躲躲藏藏的,像什么样子?”
女人神情自若,说出来的话却有些锋利。
乌三娘倒不拘束,随意进了殿,也不行礼,直接坐在了堂下较远的一把檀椅上。
“贵为妃子,用这等伤人的杀器,竟还要我请些管教嬷嬷好好教教你规矩?”
“你也怪受得住,知根知底,两个老太婆就不必互相为难了吧?”女人神情自若拿了侍女送上的茶,却没喝。举止还是一如既往的松弛,丝毫没有一点被威胁的样子。
太后似乎性质很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寻常人恐怕会被这样的她惊得不敢多言。
“你一上来就送我喜欢的见面礼,单为一个小姑娘?”女人笑够了,话锋一转,带了些暗藏在平和下的不悦。
“放过她,我给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我已无所求,竟还要从你这儿要东西?”太后冷笑一声。
“何况大汉的‘阎罗将’竟不求功名利禄,只为一愿赴汤蹈火,沙场征战,一张面具就让我藩国将士望而生畏。你说这样的利刃,若不将其占位己用,便要立刻毁掉,才能绝了后患,是不是?”
“不过她若能为了你自愿做棋子,我藩国皇帝惜才,定不会亏待了她。”
……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使命,你这样是不是变相的揠苗助长了?”蔡元在月光下的问题尤在耳边。”
“你也说了,她肩负着延续天柱血脉的使命。”
“我的意思是,她是不是需要些情感上的引导?比方类似亲人的关怀,难道你个她相处近五年,都没有一点怜悯和爱么?”
她很少记事,却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的回应。
“人妖殊途。”她说
她想了很多,有她心里曾停留过的汹涌,看到少女眼中的自己耳边温和却猎猎作响的风;有她过去所见过的无数她曾珍重过的人和他们离开的样子,她始终看着,世道变迁,白云苍狗,万物老去又新生。独她一人,站在瞬息万变的一切中,重复着这样无止尽的孤独,守着自己衰老麻木的灵魂。
想到最后,终归只能说出这四字。
……
胸口被针扎般疼痛一瞬,却短暂地仿若无物。
半晌她起身,最后定定看了殿上的女人一眼。
太后檀木椅的背后,里屋密匝的小佛像,被供台的烛光照的熠熠生辉,yi透过珠帘传到旁晚昏暗偌大的正殿内,让女人背后盛满烛台圣光。
愈是圣光普照,对方的却脸愈是浸入黑暗,模糊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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