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君无疆[嬴政x神女]

　　寻岚回到紫麓村时，已是深冬。这些年少有战事，就是在这细雪飘飞的时日里，也盖不住村中的人气。积雪的村路上零星有着几个脚印，与当年秦赵邯郸之战的萧瑟之景大不相同了。

　　一直走到本村最深处，近靠在山下的小屋外。甚至不用开门，就能遥遥看见那院中已经很是高大的一树杨柳。在这冰天雪地里，它仍随雪花依依，一片翠色。

　　寻岚将要叩门的指节一顿，仰头去看院墙内那树可称茂盛的柳树，思绪几乎回到了临行前的那场瓢泼。那时候，是那孩子，抱着那株不堪风雨小树直直撞入怀中。而在她走后，又是谁将这柳树移植养大，答案已不言而喻。即便那支柳是她的神力所凝，若无相当悉心的照料，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生得如此茂密茁壮。

　　也正是因着这棵柳树的福泽庇护，村里连年丰收，人丁也兴旺起来了。

　　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可当几声叩门皆无人应声时，寻岚心中的那一点暖意竟变成了不安。怎会如此！？

　　“文狸，你速去山下找赤豹来！”

　　“是！”

　　文狸应下，这便显出原身，飞窜而去。寻岚伸手一推，不料这门竟是压根没落锁，就这么虚掩着。可往里一进，唯有杨柳依依，植树的人一个也无。

　　“夫人，阿政——”寻岚有些惶然地唤道。

　　她不死心地在每间房内搜寻，皆是空荡荡的，处处落满尘埃。

　　寻岚在院中站了半晌，身影竟有些踉跄，直走到树下，扶住了那积雪的树干站定。忽然眸光一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很快便在苍茫中寻到了自己那枚血玉的气息。再睁眼时，强作镇定，安慰自己道：“无事，相距不远。”

　　只要那枚玉还在赵姬或嬴政的身上，她就能找到他们。意料之中，他们在邯郸城内。

　　看来，他们母子还是被赵王找到了。曾经平原君那一句“若得异人家小，吾必杀之以为旌夏”言犹在耳，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感到了一阵焦躁和不安。

　　文狸携赤豹归来时，寻岚立即招来轺车，马不停蹄地赶往邯郸城内。

　　雪越下越大了。

　　“你们两人去质子府，我去寻我的血玉。”寻岚闭目感知了片刻，轻声下令。文狸俯首，赤豹轻嘶一声，四蹄踏雪而行，神速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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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近，这时节本该是最为热闹的时候。世人都说邯郸市大过咸阳市，纵有夸张，却也足以证明它的繁华。然而此刻，邯郸城内已是白茫茫一片，雪片如席，街上行人稀疏，店铺少有开张。从燕国吹来的寒风将叫卖之声尽皆吹散。白雪覆盖了邯郸城的每一处，将繁华与喧哗都被淹没，只剩北国的萧瑟与肃杀。

　　寻岚快步走着，冷风灌进袍袖，脚下积雪咯吱咯吱地作响。距离越近，所感知到的方位也就愈加清晰，使得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如此一个大雪天，为何她却感到血玉的位置并不在质子府中？事出反常，恐有不测。

　　越过一街一巷，心里渐渐焦躁。目光扫过那些行色匆匆、不避寒雪的行人，似乎皆有可疑，却又无一人是她所寻。

　　就在这附近了，超不出百尺的距离。心中有如鹿撞，寻岚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第一次，如此惊心动魄地在一座偌大的城池中如孩童般摸索。

　　“跪下！你这贱种......”

　　就在这一片风雪呼啸的嘈杂之中，忽然有一道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如惊雷一般响彻在耳畔。寻岚一怔，心头几乎停止了跳动。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恐惧，扔下手中伞，身体几不受控制般疾趋而去。雪掀翻伞骨，广袖迎风鼓动，肆意地飞舞着不安。

　　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不安的呼吸。在踏入那凌乱的小巷中时，那种焦急和恐惧也随之达到了顶点：“阿政！”

　　是什么，看到了什么，竟让神也能有锥心之痛——

　　雪还在下，盛装的陌生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一鞭又一鞭地落下，如鞭挞牲畜般狠厉。伴随着恶毒的咒骂，肉刑施之于彼身，却像刀割在她心。

　　仅仅是鞭挞，似乎还不够过瘾。那人自马上翻身而下，抬脚狠狠地踹在嬴政的膝盖上，紧接着又是一记极尽侮辱的掌掴：“贱种，还不跪下！？”

　　灼烧似的剧痛让他的脸偏向一边，干涸的嘴角渗出血迹。只闷哼一声，没发出任何旁的声响。已经有些散乱的碎发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一柄冷剑，令人不寒而栗，全然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眼光。倒像山中的猛兽，凶戾至极。

　　似乎听到了遥远的呼唤，在这漫天风雪之中。那声音是那样温柔而焦急，好似昏厥中的幻觉。她回来了？抑或是，再一次重复做着同一个虚假的梦。

　　那一袭白衣提起裙裾，飞奔至身前，他仍不敢确认这是真实。直到她温暖的双臂将自己紧紧裹入怀中，那时的嬴政才有些如梦初醒般的虚脱。

　　“你是何人！？敢来拦我？”面前的少年仰起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手中的马鞭稍停下片刻，没有挥落。

　　寻岚紧紧抱着嬴政，稍稍抬眼打量了那人一眼。眼前的盛装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未及弱冠。不过倚仗自身武力与几个恶仆，便仗势欺人。她冷淡一笑，双眼含怒：“你又是何人？竟敢当街乱用私刑？”

　　少年人原本有几分清秀的五官当即转为暴戾，放声冷笑:“哈哈哈哈哈！我是谁?”他如此反问道，“啪”地猛挥马鞭，抽打起彻骨的寒风，大喝一句：“我乃马服君赵奢之孙，大将赵括之子赵尚！”

　　原来是那长平之战中纸上谈兵，以至于赔了四十万大军性命的赵括之子。当然，赵括自己的命也赔进去了。亏得这傻小子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大将”这两个字。如此子与孙，真是把赵奢的脸都丢尽了。

　　白起杀了他的父亲。杀父之仇，的确不共戴天。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本可直接收拾了此局，可若因自己引发什么哗然，对赵姬与嬴政母子造成更多不利，那绝非寻岚所愿。也只得暂且隐忍，抬起右臂，护在嬴政的身前。至少，她还可以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以身相护。却忽觉后背一热，是身后的小人将侧脸贴在她的脊背上，低哑如哀求：“寻岚，不必管我。不必......”

　　赵尚招呼身边两个侍卫，不耐烦地说道:“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我拉走！”

　　两个赳赳武夫立刻上前，寻岚只觉被人猛地向前一扯，整个人蓦地变轻。未及反应，她便被很是粗暴地架了起来。两人粗鲁地拖着寻岚，不容反抗地将她押至赵尚面前。

　　直至此刻，相隔不过咫尺，寻岚才终于看清了嬴政的表情。他带着血迹的面庞上写满了不甘、愤怒、以及恐惧。漆黑的双瞳中，正是自己的剪影。有雪落在眼睫间，凝成晶莹的一小点水珠，显出深深的无力和悲伤来。

　　赵尚像是看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突然大笑起来，按住嬴政的头，使了力气，迫使嬴政面向他，言语里满是讥讽：“贱种，这会儿知道怕了?”

　　嬴政冷冽的眼光死死地瞪着赵尚，冷冷地说道：“只是个不相干的下人罢了，让她走。”

　　赵尚促狭地笑着，缓缓踱到寻岚身边，将马鞭利落一收，叠成一捆握于掌中:“不相干的下人......呵呵，当人是傻子吗?”

　　马鞭粗糙的麻绳摩擦着白皙细腻的下巴，皮肉上微微有些痛痒的感觉。寻岚的脸颊就这样被人挑了起来，对上赵尚的眼睛，那其中是一个愤怒、羞恨的女子。分明可以轻易化解这份羞辱，却顾忌太多，失了洒脱。

　　如果她当真有所发作，今日是能吓退一个赵尚。明日呢？明日，恐怕就是嬴政母子之头将被悬之邯郸东门，以为旌夏！

　　赵尚拨开寻岚额前的碎发，眯起双眼，拇指在女子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挲：“好一副美人胚子。虽然出自贱籍，倒颇有几分姿色，甚合人心意......”说着，缓缓凑到寻岚耳边，压低声音，如戏弄般，一字一句：“今宵与我共枕......”

　　“呃！”未及他说完话，只听得一声躯体相撞的闷声——嬴政鬓发散乱的脑袋一头撞向了赵尚的腰间。赵尚一声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赵尚捂着小腹，大声怒喝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拉不住这贱种？居然让他这样造次！？”

　　“这秦崽子疯了！属下等一时疏忽！求大人饶恕啊！”

　　嬴政昂着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是与年纪全然不相符的冷意，像是极寒的夜里冷月落入水底，霎时结成了霜，听不得一丝声响。他就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赵尚气急败坏，支使按着寻岚的那两个汉子一起：“你们两个也去，四个人一起，给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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