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潮音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周志楶认出声音来源，把盒子放在左手，径直走到陈乐那桌，朝她挤出个自以为和善的微笑:“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哪儿，有没有教过你礼仪？”

　　跟小孩不能计较，就把账计到大人头上吧。

　　刚刚哄笑的众人瞬间寂静，同时为陈乐捏把汗。周志楶的风评一向很烂，高中时候就闹出了官司。

　　陈乐完全不怕他：“我妈咪叫珍妮特陈，住在加州，她当然从小教导我，不过她可没有教给我不请自来！”

　　说完她立刻捂住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天呢，我刚刚是不是脱出而出一个成语，”陈乐美滋滋想着，“果然自己在语言上很有天赋。

　　周志楶看她突然冒出诡异的笑意，感觉这小姑娘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你妈妈没教你，那是外婆家教不够，以后大人说话小孩别乱插嘴。”

　　周志楶不想当众为难一个小姑娘，既然知道她家大人，回去慢慢算账就是。

　　周继好像完全没有理会台下的风波，他按照司仪的指示，把素圈戒指认认真真戴在南音的无名指上。

　　它经过几十年的珍藏，历久弥新，但是对周继的意义重于世界上任何珠宝。

　　南音感觉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

　　互换完戒指，他还是紧紧握住，她不自然地把手想把手伸回去。

　　周继却反手轻轻拉住，他想起之前在纽约拍卖会上看到的那颗浓彩粉钻，觉得那个才更与南音相配。

　　至于手上这个，他看了看手上的间金日志，嗯，自己也需要买一块新表。

　　马上，还有一点点时间就会立刻结束，这只表跟素圈戒指，也应该随着恩怨了结，尘封在岁月中。

　　本来还有新郎拥吻新娘的环节，陶喜月在下面悄悄给朱梵清打了手势，收到信号的朱梵清心领神会，立刻进入下一个环节，她故作神秘：“现在有请神秘嘉宾为婚礼献唱一曲，大家猜猜看他是谁呢？首先让我们欢迎伦敦交响乐团为歌曲伴奏。”

　　宾客的注意力放在草坪上的交响乐团上，他们人数只有二十几人，为首的指挥家安东尼奥头发斑白，他首先对着新娘新娘示意，然后又对宾客鞠了一躬，转身后开始挥棒。

　　浑厚的大提琴声缓缓流淌，让人联想起牛奶般的月光，长笛吹奏，月桂树影子婆娑，随风轻轻摇动，众人还沉浸在这如诗一般的音乐中，一身黑色燕尾服的方刻然拿着话筒从宾客席站起来，唱起了他的成名曲《浪漫月亮》。

　　“啊啊……”连一向矜持的李太太都开始尖叫，那可是方刻然啊！她的偶像！世纪初令无数少女沉迷，现在依然大红大紫，演唱会一票难求的方刻然啊！

　　大家都难掩激动，立刻化身迷妹，婚礼俨然变成小型演唱会现场。

　　周继见南音也忍不住跃跃欲试哼唱了两句，他问道：“你很喜欢他吗？”

　　“嗯，我很喜欢他的歌，挺想看他演唱会的，一直没有机会……”南音老实答道。

　　“那以后我们一起去看他演唱会。”他认真说道。

　　南音本来下意识想答应，不过这好像是情侣一起做的事，他们马上离婚，就不必扮演恩爱了吧。

　　见南音沉默，周继也没有追问。

　　典礼过后，为了避免周志楶对南音的骚扰，周继独自一人敬了一圈酒。

　　手里拿着气泡香槟，一圈下来，即使都是浅尝，也有微醺的醉意。

　　夕阳暖黄，园中热闹仍在继续，榴芳亭被布置成小型休息室，里面暂时堆放着新婚礼物。

　　宾客在陶喜月的组织下正在排队等方刻然签名，连李副市长也加入其中，

　　周继终于有时间可以休息一下，他走进流芳亭。

　　没想到周志楶就在这里，他站在宾客的礼物前，随机拆开了一个，拿出装着玻璃球和钻石戒指的透明礼盒，见周继过来，他冲他晃了晃，“看看你的新婚礼物都是什么破烂玩意，小孩子玩具，这戒指做得还挺真，不过哪有我送你的好呢？”

　　周继看了一眼贺卡，这么没品位的戒指应该就是那个凌景送的。

　　周志楶掏出一直带在身边的礼盒，笑着说：“这可是我从双喜镇老宅里，好不容易找到的……”

　　他径直撕开包装，拿出那本棕色封皮的日记，随手翻了一页，怪声念道。

　　“医生说他发育不好，看不出几个月，有时候我觉得是我们的孩子，有时候又觉得他在吸食我的血肉，我头发快掉光了，身体也笨重，很丑，好在周怀德不经常过来，想到万一是他的孩子，我就恨不得立刻把他打下来，扔到井里！”

　　“啧啧，好一个残忍的母亲，”他装模作样叹口气，又接着念道。

　　“我开始孕吐，闻到这里的味道就会全部吐出来，医生打了营养针，说很可能流产，我对不起我们的宝宝，但是我实在吃不下去……”

　　周继面无表情，听着周志楶一字一句地念郑绿真的日记。

　　太吵了。

　　他想起来自己小型半自动□□，按下扳机后总会有短暂珍贵的安静时分。

　　他追求的不过是永恒的宁静罢了。

　　搭婚礼的钢管，废弃堆在一边。他不想再等了，立刻结束才是最好。

　　周志楶一开一张的嘴巴像两条蠕动的虫，他正在兴致勃勃念着，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周继直直朝他眼睛凿了狠狠一拳。

　　“妈的，你敢打我？”他愤怒狂吼，无奈视线被短暂剥夺加上剧痛，只能摸索着向空气出拳。

　　周继看着毫无反抗力的他突生一股快意，果然自己做错了，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才能快刀斩乱麻。

　　“很快，一切都结束了。”他举起手中的钢管。

　　“周继不要！”一个身影突然从外面冲过来抱住了他。

　　邵南音从外面冲过来，她一直在外偷听，内心咚咚直跳。

　　她刚刚跟陈乐敲定恋综的事，不知怎么又拐到新婚礼物的话题上，她们一时好奇，就想拿过来看看，没想到在外面听到了两人的争执。

　　本来以为是普通的打架，后来见周继从角落里认真挑了最粗的一根钢管，才冲上去阻止。

　　“好！我们先冷静一下。”认出是她后，周继突然感到脱力，他反手拉过来南音，她柔软的身体被他紧紧拥住。

　　她怀中的周继身体高大，却颤抖得像秋天的落叶，同时感觉他所有的重量几乎都朝自己压过来，南音尽力咬牙支撑住，同时不断安抚他的后背。

　　他手里却紧紧握着那根钢管还是不肯松，南音怎么用力也拿不下来。

　　没办法她只能直视他的眼睛，轻声哄他：“我们先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今天是我们的婚礼，你可不能冲动，陈乐已经去找陶喜月了，一会儿医生过来，就当这是一场意外……”

　　“操，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密谋什么呢？邵南音，是你对吧，我不早告诉你这野种的身世，怎么还在这里装啊？”周志楶开始信口雌黄：“我还给了你三百万，怎么，拿钱就不认人了？”

　　南音气极反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反驳，毕竟他们之前是在一起商量，万一周继要是相信了他，依他现在不安的精神状态，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感觉到怀中人的激动，周继反而清醒过来，放下了手中的钢管。

　　他把邵南音拉到身后，对周志楶说：“不好意思与你发生一点小小冲突，一会医生会过来为您治疗，赔偿请找我的律师商量。”

　　他好像恢复平时彬彬有礼的样子。

　　周继捡起地上的日记本，拉着邵南音走了出去，正好跟陶喜月她们擦肩而过。

　　“王八蛋……还律师，瞧不起谁啊，我要报警！我要让你坐牢！”

　　应急医生赶紧上前为他处置伤口。

　　白天的婚礼已经散场，晚上还有宾客自由参加的自助晚宴，周继顾不得这些，他拉着邵南音上车，踩下油门径直开向高架桥。

　　南音抱着日记本，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竭力调整的呼吸。

　　“没事，不着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南音安慰道。

　　他开车还是那样平稳，不过速度明显加快。

　　周继沙哑着嗓子对她说道：“对不起。”

　　声音粗粝到几乎听不见。

　　他放慢了速度，喉结上下动了动，最终没有再开口。

　　车行驶到了公墓。

　　南音下车后，周继拉着她的手，朝其中一座墓碑走去。

　　“李归牧郑绿意之墓”没有刻后代名字。

　　本来他们分别安葬在双喜镇，周怀义去世的遗书上写明了他们墓地的地址。

　　周继把他们合葬到此。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过来看他们，结局都太残忍了，我不知道怎样做能让他们安息……”周继干哑的嗓音响起，他终于可以向人倾诉这些年他的惶恐和不安。

　　“周怀德死不足惜，随时随地都可以结束，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他之后又换了几次心脏，我爸爸的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崔传盛和周志楶底子很黑，没有出人命但是也足够坐几年牢，崔传盛的胜海被开发区的项目套住，他最近忙着搞资金，我倒可以帮他一把，国内的环境还是太好，我觉得美国的监狱不错……”

　　南音穿着婚纱，山间冷风吹过来，却丝毫不觉得冷，周继的手冷得像块冰。

　　“我不是个好人，这些事情我依然会去做，可是，我想跟你说清楚。”

　　他漆黑的眼眸闪着亮人的光，直直盯着南音。

　　“我会在法律范围内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不是因为我想原谅，而是因为你。”

　　“我？”南音愣住。

　　“没错，我想跟你共度余生，我要让你在我身边！尽我所有去让你幸福！我不想与你有一丝分开的可能！”

　　他一字一句，坚定向她完表白心意，见南音还是没有回应，他轻轻握住南音的肩膀，语气带着哀求。

　　“在我身边好吗？不爱我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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