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

　　仲夏的夏末，窗外的木棉树开得正盛，有风吹过，枝干上火红的木棉花瓣和白色棉絮齐齐落下，飞扬着从窗户来到教室，就近轻飘飘落在离窗户最近的课桌上。
　　方木挥手将飞絮拂走，他抬头仰视着柴炎：“你在关心我？”
　　“我没……”嘴硬的某人下意识又要否认。
　　方木却好似心情很好，他爽快道：“你说得对，千大万大吃饭最大，学习什么时候都可以学，饿坏了肚子反而得不偿失。”
　　“走，去吃午饭。”
　　没等柴炎反应过来，方木就已经起身拽上柴炎，跑出教室，直奔食堂。
　　校食堂有两幢，一幢在初中部，一幢在高中部，原本意义是建来给初高中部的学生分开供饭的，好让不同校部的学生能够避免拥挤有序用餐。
　　不过大伙都不爱守这些死规矩，初中部和高中部相距又不远，只隔了一个校广场，走路过去十分钟，跑步过去也就最多三分钟。
　　只要时间够，中午想去哪幢食堂就去哪幢。
　　两位出了名的大帅哥一同出现在校园里的景象堪比行走的风景线，走哪儿都打眼，频频引来路过学生的回头打望。
　　方木说笑道：“柴二火，你异性缘不错啊，一路上好多妹子偷看你呢。”
　　“确定不是在看你？”柴炎睨他，“我觉得你比我更像个祸害。”
　　方木：“……冤枉。”
　　“不止女生爱看你。”柴炎下巴扬向前边方向，“我看好多男生也对你感兴趣得很，你看那不就有个盯你盯得眼睛通红，都忍不住拿袖子捂脸的哥们呢。”
　　方木心说我他妈……人家明明就是刚被女朋友赏了耳光，拿眼神在向我求救好吧。
　　只不过他爱莫能助就是了。
　　二人并肩走在林荫小道上，方木抬手挡住枝桠间泄出来的灼灼烈光，问了句：“你去初中部的食堂还是高中部的？”
　　“都行，看你。”柴炎说。
　　他对胃口这方面并不讲究，吃饭只是为了给下午的课和训练供给能量，哪怕是白水泡饭都无所谓，处于是有的吃就行的态度。
　　当然，不讲究不代表什么垃圾食品都能下肚，柴炎从不去学校的便利店解决伙食，泡面香肠零食这些更是一概不沾，他宁愿在食堂吃一碗最便宜的清汤素面。
　　方木就更别提，以这位大明星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嘴挑程度，饭盘里多放了一根葱他都能把整盘菜倒了，重新去窗口挑挑拣拣地打饭，直到饭盘里看不见那些辣眼睛的葱姜蒜为止。
　　这位金尊玉贵的贵人自认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钱多，多到花不完的那种，因为口味过于精细，经常折腾打饭阿姨，一顿饭浪费几十块钱是常有的事。
　　方木拽着柴炎去了初中部的食堂。
　　比起距离更近的高中部食堂，方木更爱来稍远些的初中部食堂，因为初中部食堂建在靠近竹林的背光处，一年四季冬暖夏凉，吃顿饭不至于还要被晒得汗流浃背。
　　食堂一楼是寻常供饭区，三素一肉只要十块钱，菜价最便宜实惠，但口味也会差些，来来去去就那吃腻的几样菜式。
　　吃多了，就容易食物从消化道倒流回口腔，来到垃圾桶的怀抱。
　　俗称吐了。
　　二楼则主供面食，米粉米线酸辣粉应有尽有，还有现蒸的包子馒头和现做的杂粮煎饼，属于是吃不惯南方菜的北方孩子的天堂了。
　　至于三楼，那就是有钱人家的子女用餐的地方了，韩国烤肉、炭火烤鱼、小火锅、干锅、铁板牛排，还有自带饭后水果的自助餐，只要钱给够，什么套餐都能在三楼吃到。
　　能够在三楼经常用饭的人像是自动和其他人划开了贫富界限，吃一顿最低四五十，那是柴炎毕业前都不可能去一次的地方。
　　柴炎本以为方木这种过惯了华贵日子的大明星会直接带他去三楼，他在路上还思忖着该用什么说辞才能在一会儿甩开方木。
　　然而，方木却带着柴炎去了二楼吃面食。
　　在粉面窗口排队时，柴炎问他：“你为什么不去三楼？”
　　方木正在队伍后面探着头算前面还有几个人头：“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柴炎没再多问，但不用细想也能猜到方木是为了迁就他。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拖累了方木，柴炎虽然穷但并不自卑。人与人之间没有贵贱之分，食物更没有，在柴炎眼里，牛排并不比馒头高贵。
　　用顿饭而已，吃什么不是吃，他不信明星少吃一顿大餐能委屈着了。
　　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许无语。
　　粉面窗口排到他们二人时，方木让柴炎点餐。
　　煮面的阿姨问柴炎要什么口味，方木瞧见柴炎点了碗最便宜的五元清汤面，什么肉也没有的那种，配菜只有几根豆芽和几片青菜。
　　方木愣了下，即便早有预料，心里还是难免涌上一股涩然。
　　柴炎端了面去附近找空座位。
　　轮到方木时，他要了碗牛肉大碗宽面，不忘叮嘱阿姨多放点牛肉，他可以加钱。
　　方木端着一大碗面找到柴炎占的座位，落座在他对面。
　　柴炎正在埋头吃面，方木忽然把大碗宽面上的牛肉全都夹给了柴炎。
　　柴炎搅面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道：“你干什么？”
　　“我牛肉过敏。”方木说。
　　柴炎像看神经病一样的表情：“牛肉过敏还点牛肉？”
　　方木：“我牛肉汤不过敏，我喜欢喝面里的牛肉汤。”
　　“……”
　　柴炎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他此时不做出解释，对方很有可能把这份误解越滚越大。
　　因为他身上钱不多，花钱都很节省，便误以为他很可怜，误以为他需要别人拐着弯的同情和施舍，误以为自己因为吃穿简陋便一定会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但如果他真的在乎这些，是这种身心脆弱的人，那就不是柴炎了。
　　况且事实上他并不可怜，也没觉得受委屈。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柴炎是千锤百炼后的钢，是铁，不是需要等待投喂和可怜的柔弱小白。他或许需要旁人对他学业和球技的欣赏和认可，但绝不需要任何所谓的怜悯。
　　那不仅不会让他感到被看重，反而让他感到被看轻和不舒服。
　　善良和同情心当然是好的，但柴炎希望方木能把这份善良和同情心用在真正需要被怜爱的人和事上。
　　而不是现在这样浪费钱还浪费一番心意。
　　柴炎把牛肉挑回了方木的面碗里，说：“吃饭就好好吃饭，是个男的就别搞这些没用的名堂。”
　　方木一愣，端着面碗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睫。
　　柴炎放下筷子，抱臂冷眼看着他：“你要是真觉得我太穷了看不过去，你可以直接打款两百万到我卡上，比起吃肉，我对真金白银更感兴趣。”
　　方木笑了：“可能吗，兄弟？”
　　“那就收好你那些到处泛滥的同情心。”柴炎的语气毫无起伏，“别好心整成笑话。”
　　有那么一个瞬间，方木是对柴炎刮目相看的。
　　也是从这个时刻开始，方木意识到面前这个人逐渐有意思了起来。
　　或许，他可以考虑以后换一种眼光来看待这位有意思的伙伴。
　　“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方木垂头搅了两下面条，用仿佛失落的语气说，“我人帅心还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想不到到头来却是热脸贴冷屁股。”
　　“……”
　　柴炎捏了捏耳垂，这话怎么听着一股子被抛弃后的嗔怪味？
　　眼见话题越扯越歪，柴炎低下头三两下把面碗解决干净，然后起身走人：“我吃完了，先走了。”
　　“这么快……”
　　不等方木表达完他的讶异，柴炎便脚步匆匆地往人群中穿梭而过，消失在方木的视线里了。
　　“天赋异禀吗，这人是怎么做到吃得又快又不狼狈的？”方木兀自嘟囔着。
　　方木看了看自己手上还剩大半碗的面和浮在汤碗上的牛肉，突然一点胃口都没了。
　　果然胃口的好坏和吃什么没有必然的关系，和什么人一起吃才是更重要的。
　　柴炎走了，方木也没心情再吃了，很快便把碗筷收拾好扔进洗碗区。学校在食堂这方面做得还挺人性化，只需要学生吃饭不需要学生洗碗。
　　方木走出食堂的时候，照例收获了一堆注目礼，大多都是些初中的学妹学弟，他不会主动搭理，但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有人上前打招呼他就有礼貌地回笑。
　　他这身份无论去哪儿都会被人围观，方别人身上可能会如芒刺背浑身不舒服，但对方木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
　　他去便利店买了一大袋吃的用的，打算趁着午休时间去家属楼那边看望一下洪叔。
　　没想到却在路上又一次撞见了柴炎。
　　回知书楼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柴炎被体委一行人逮住，拉拉扯扯地非要他一起过来打篮球。
　　柴炎拒绝了好几次都被堵了回去，不来一局硬是不让他走了。
　　方木大概是知道柴炎的，他平常吃完饭就会快速回到教室复习做作业，到点就午睡，打篮球这些业余活动只会放在有空闲的周末或者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
　　和这个年龄的男生们大都嗜球如命，找到一点时间就想在篮球场上驰骋耍帅的作风不同，柴炎身上看不见对篮球很深的迷恋。
　　在他眼里大概就跟百米跑跳远跳绳一样，只是一件普通的体育运动。
　　不排斥不讨厌，但也不追捧不过分热爱。
　　方木觉着柴炎除了足球和学习，估计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一视同仁的乏味和冷淡，并不喜欢耗费时间在上面。
　　这个点他本该回到教室翻开书进入闲人勿扰的状态，却被热情的大家伙们堵在半路，令人脑瓜子疼。
　　柴炎正要发动侮辱人性以毒攻毒的言语攻击，方木在他开口前抢先走了过去，把柴炎挡在身后。
　　方木对体委说：“不好意思啊，柴炎答应了我中午吃完饭就帮我补习数学，要不这球下次再约？”
　　体委抱着篮球，看看方木，又看看柴炎，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倒没关心大明星居然也需要人来补课，反而惊奇道：“炎哥居然会同意帮人补习？”
　　不是吧。
　　这事比母猪上树、公猪下蛋还让人玄乎。
　　方木嗯了一声，淡定地说：“柴炎同学乐于助人还热心肠，见我要补数学进度，主动提出帮我补习。”
　　他叹了一声：“没办法，我怎么推都推脱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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