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许人间第一流

　　晋王府

　　疏影摇曳，草木深深。

　　晋王搁下手中书卷，从榻上站起身。

　　他面色阴沉，薄唇微抿。周叁刚从他寝殿出去，他方才的怒气还未消。

　　外面阳光正好，斜斜洒进窗棂却被寝殿中层层叠叠的纱帘挡住。整个空间昏昏沉沉，谁进来都会感到压抑。

　　晋王慢慢踱向偏殿窗口

　　——寝殿里唯一没有挂纱帘遮挡阳光的地方。

　　日光斜射，尘埃飞舞。

　　一排娇艳的山茶花整整齐齐排列在窗下，正在日光里盛放。

　　晋王走上前，弯腰拾起地上掉落的几朵花，将其尘土轻轻拍打干净，小心放在了一边小几子上。

　　山茶花又名断头花。

　　因其他花凋落总是一片一片，零零散散飘落在地，而山茶花凋落，却是一整朵整个落到地上，像是一团一意孤行的火焰。

　　男人挽起宽大衣袖，执起小几子上的水瓢，从一边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修长指节在日光里透着晶莹的白。

　　水清清凉凉，零零落落洒过一排茶花，水珠挂上花瓣，好似美人含泪，娇艳欲滴。

　　他神情专注，看似在认真浇花，更像是在想事情。浇花的动作不疾不徐，慢吞吞的像是在享受。

　　他阴郁的面容因为红花和日光变得和缓。

　　男人蹲到了地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花，长发披散垂地，宽大衣摆堆叠，平添了一抹风流。

　　他像是看着眼前的花入了迷，轻轻抬起一支，鼻尖轻嗅。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味道。

　　山茶花是没有什么香味的，若是硬要仔细闻，也只可闻见一点点若有似无的清新味道。

　　“云瑾，你都死了。那么可怜的一个，那么弱小，轻轻一碰就死了。”他笑一声。

　　“可是，你阴魂不散啊。”

　　“我每晚都能梦到你，梦到你捧着那盆枯死的茶花，在哭。”

　　“我怎么哄都哄不好。”

　　他看着手中艳红色的茶花，声音是难得的温柔，像是情人间的私语。

　　“后宅中那些女人，没有一个像你的。她们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忽然情绪激动，手紧紧攥住了枝头的那朵茶花。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鲜红的花汁从指间淌下，有的一股股流入他的袖子，有的滴答落到地上，红比鲜血。

　　他笑得轻蔑，“像你又有什么用？”

　　他眼下乌青，皮肤不健康的白，眼中又泛起血丝。

　　后宅中的那些女人，每个都像她，每个都不是她。她们有的眉眼像，有的神态像，有的背影像，但没有一个性格像她，像她一样，是一团热烈的火焰。

　　于是每次他兴致勃勃从外面纳进个女人，没过多久就会感到厌倦。刚开始的恩宠有多盛，后面就会多冷淡。他已经记不清后宅中有多少像她的女人了。

　　晋王松开了手中被挤压变形的花朵，手心被花汁染红，鲜红一片。

　　趴嗒一声，整朵茶花落地。

　　他冷冷起身，仿佛方才情绪激动的是另一个人。

　　长发一半披散，一半束起。衣袖垂下，挡住他被染红的手心，宫绦顺直垂在身侧，勾勒出他消瘦身形。

　　他又挽起衣袖，看向自己鲜红一片的掌心，目光有些痴迷。

　　“银锋。”他漫不经心轻唤。

　　窗外，衣袍划破空气的猎猎声传来，银锋轻声落地。

　　“咚咚咚”三下叩门。

　　“进来。”

　　银锋推门而入，再小心关上了殿门。

　　他健步如飞，行走间都能感觉到他的冷冽气质。

　　黑色劲装利落，贴身的柔软布料勾勒出劲瘦身形。眸光幽微，长长睫羽遮住了冷淡的情绪。

　　他走到晋王面前，恭敬作揖，道：“主人。”

　　晋王未答。

　　自顾自在水缸边清洗自己被染红的手。

　　不一会，他拿起一边帕子擦了擦手，边擦边看向了站得笔直的银锋。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些天叫你去盯着四方馆，有什么收获？”

　　银锋几乎不假思索，“没有。”

　　“没有？可本王怎么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四方馆的一些消息。”

　　“我不知道。”

　　银锋面无表情，完全没有理会晋王的疑问。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晋王放下手中帕子，看银锋面色不改，他继续说：“你在四方馆中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他顿了顿，观察银锋的表情，发现他面上并无波澜。

　　“比如，有没有见到和云瑾非常像的人。”

　　他话音刚落，银锋眼中星火闪烁一瞬，他蓦地抬起头。

　　“你见过？”晋王立刻追问。

　　银锋一向直来直去，很难藏住情绪，他一般的没有情绪就是真的没有情绪。

　　而刚刚他眸中的惊讶也全都被晋王看在眼里，晋王嘴角微勾，淡淡道：“银锋，服从主人的命令你难道忘记了吗？”

　　银锋极力掩饰自己的异常，他听晋王质问，对晋王作一揖恭敬道：“主人，我不敢。”

　　服从主人的命令一向是他多年来的信条，不假思索的服从已经养成了习惯，刻入了他的骨血，使得他想要做出违背的事变得分外困难。

　　银锋紧皱眉头，不知为何，此时他不想说话，不想回答主人这个问题。

　　云瑾，可能就是他唯一的例外了。至少，银锋知道云瑾不想回来，于是他此刻极力隐瞒，不惜对主人撒谎。

　　“我没有见过。”

　　他面上淡淡，掌心已经出了薄汗。

　　“本王听说你和云瑾从小一同长大，但性子却一点不像。”

　　银锋没有说话，他不解为何晋王又突然不再追问，而是转而谈起了他和云瑾的性格。

　　“你退下，继续监视四方馆。”

　　“是。”

　　银锋退下，晋王一人在殿内。

　　他看着空荡荡的寝殿，微风拂过纱帘微微摆动，窗边一排大红色山茶花开得艳丽。

　　他眸色幽暗，心中已经了然。

　　看来周叁所言非虚，四方馆中确实有一个女子，像极了云瑾。像到，周叁被吓得手足无措。像到，连银锋都要撒谎来为她遮掩。

　　晋王有些好奇，银锋和她到底有什么纠缠，能惹得银锋为其撒谎。

　　他现在需要等待，等周叁去查处些更有用的消息来。他对这个像极了云瑾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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