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为裁

　　练完剑，和大牛前辈一道顺手铲除了附近一个妖邪窝点，直到夜色降临，魏雪知这才悠哉悠哉返回天道宫。

　　她于三道宫门外收起剑落到地面，沿着长长的山道前行。山下微醺的晚风到了山上变得寒冷清冽起来，四周林声瑟瑟，今夜晴朗，抬头可见漫天星光。

　　魏雪知慢慢地走着，心情是少有的平静，嘴角有一点轻浅的笑意。

　　此时，宣悟殿的天星阁内却有人与她心情正相反。

　　天星阁在宣悟殿内殿，若虚长老常在内静修，因此内门一关，里头格外安静。

　　若虚长老拨了拨灯芯，室内明亮起来，映亮下首之人的脸庞，清莹明丽，却是眉头紧锁。

　　若虚长老收回手，微笑道：“雪知这孩子，天赋很好，大概比你也不差什么。”

　　方晴柳平生最恨被人比下去，但师父是最偏爱她的人，他说这话，她不能顶撞，只暗暗咬了咬牙，说：“是。”

　　若虚长老浑然不觉：“晴柳啊，你是大师姐，要有大师姐的肚量，多带带，以后你们二人，自然都是师门荣光嘛。”

　　方晴柳额角青筋一跳，仍然道：“是。”

　　若虚长老施施然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也不要你额外多做什么，出任务的时候，多多带出去历练，就行了嘛。这两日你不是要带弟子下山去查个什么事件，我看就可以带雪知一起嘛。”

　　方晴柳原本盯着地上石砖，表情藏在烛火的暗面。听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来，已是笑靥如花：“是，师父，徒儿明白。”

　　若虚长老很欣慰地看着她：“明白就好，果然是好孩子。天也晚了，去吧，还是要多多注意休息。”

　　方晴柳听话地起身，优雅地行过礼，翩然退了出去。

　　次日，魏雪知便接到消息，知道自己要一道下山出任务。

　　彼时她正跟薛徵声宛柔一同吃饭，薛徵声道：“这不就巧了么，明日我也要去。”

　　宛柔奇道：“我也是呀，这次任务这么棘手吗，连医修也要去。”

　　三人面面相觑。

　　魏雪知打破沉默：“无论如何，就当有个照应。”

　　薛徵声悠闲道：“放心吧，有我在，还怕罩不住你们两个小丫头？”

　　宛柔笑：”徵声医术确实是了得的。”

　　薛徵声也微笑道：“魏雪知，你刚刚是不是翻白眼了？”

　　当日傍晚，一群人便集结在了广场上。他们要查的案，诛的邪，往往都是夜间活跃，他们自然也不可能等到天亮才出发。

　　魏雪知接过诛邪堂的掌事弟子青筝递来的锦囊，道了声：“多谢青筝师兄。”

　　青筝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懒懒地笑了笑：“雪知师妹，别客气。”

　　他转身去发下一排人的物资，宛柔俯身过来耳语道：“雪知你出息啊，青筝师兄出了名的脸盲，竟然记得你的模样，可见你长得十分美了。”

　　魏雪知听了有些沉默：“可是我怎么听说，那位下山能止小儿夜啼的师兄，也被青筝师兄记得十分清楚？”

　　宛柔这才想起了那位师兄的尊容，一时间也有些沉默。

　　魏雪知说：“师姐，别因为太喜欢我而选择看不清这世界的真相。”

　　宛柔扑哧一笑，悄悄伸手拍了她一下。

　　方晴柳冷冷地往这边扫来一眼，二人忙端肃表情，装作无事发生。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入传送门。

　　传送门的另一端，走在最前的弟子刚迈出门，便被阵阵阴风吹的浑身一颤。要不是传送门的开启地点都是经过严格把控，绝不会马上有危险，他剑都要拔出来了。

　　“愣着干什么？”方晴柳在他身后冷声道。

　　那弟子赶紧走出门去让开路来。

　　众人鱼贯而出，发现眼前是一座荒村，残垣断壁掩映在破败的茅草屋顶下，偶尔有风从大开的门洞里呼啸而过，门扇不堪重负，被吹得“吱呀”一声。这动静在黑沉沉的天幕下传开，反而显得更四周为死寂。

　　薛徵声背着他的医箱，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有村民染了古怪的疫病，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旁边是个高高瘦瘦的女子，也是个医修，此时苦着脸接话道：“哎哟，这一看就不正常，咱别是被蒙了吧，娘哎别搞了，我最怕这些了！”

　　魏雪知和宛柔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方晴柳走到了队伍最前头，吩咐众弟子几人一组到村中各处查看，探明白是否还有活人。魏雪知几人自发一组，走进旁边一座房子里去。

　　这屋子比其他的完整不少，至少头顶还有瓦片，简单的家具也是全乎的。屋正中一张方桌，上面还摆着一盘粗面馍馍，和一小碟咸菜，筷子有两双。

　　魏雪知摸了摸那盘馍馍，道：“放在这里还没超过一天的时间。”

　　也就是说，天道宫接到消息时，这家里的人还能好好地在吃东西，吃着吃着，人却不见了。

　　高瘦的女医修本来苦着张脸往后缩在窗边，突然吓了一跳往屋中间窜来，一边失声叫道：“娘啊！外面有东西啊！”

　　门和窗在同一面墙上，魏雪知两步跑到门外，却什么也没看见。

　　附近其他弟子也赶了来，纷纷询问：“竹离师姐，什么也没有啊？你看到什么了？”

　　竹离无助地抱紧了自己的医箱，眼泪都快出来了：“太快了我也没看清啊，黑黑的一道影子，唰地一下子贴着窗户就过去了，差不多蹭着我的头发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我的娘啊……”

　　众人却没功夫理会她的干嚎，大家没看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心里都发紧。

　　薛徵声胡乱安慰道：“师姐别叫了，说不定这东西就喜欢贴着胆小的，你越怕它越来。”

　　竹离的哭声戛然而止。

　　于是大家又谨慎地继续分头巡查，竹离不错一步地紧跟着薛徵声，觉得他同为医修却十分大胆，很是靠得住。

　　魏雪知落在最后，仍然站在方才那处屋子的门口。屋顶的瓦片破败处，慢慢有一只枯黑的手伸了进来，不断向下延伸，渐渐超出了正常人类手臂的长度，直向门口浑然不觉的魏雪知抓来。

　　魏雪知忽然回头，枯手溃散成一缕黑烟，迅速从屋顶的破口钻走了。

　　魏雪知拔剑向上一跃，破开瓦片出现在屋顶。屋顶自然什么也没有，空气中烟已散尽，只有一缕恶意正在远去，但仍能被察觉。

　　魏雪知也皱起眉来。在场所有弟子加起来，估计也不会比她更清楚魔修的气息。此处竟有魔修作祟，甚至，比前几日的还要强上数倍。

　　她看了看四下三三两两散落的弟子。

　　有些棘手了。

　　周围全部巡逻一遍，并无发现。方晴柳重新将人召集起来，朗声道：“此处不久前还有人在，此时却没了踪影，定是被妖邪掳走。村中数百条人命不可不顾，为今之计，只能散开再向外寻，但不可冒进，若有发现，及时传讯，众人一同前往。”

　　又一一分派人手。

　　直到分到魏雪知时，众人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却因她自来到此处后一直一言不发，竟无人注意到她的失踪。

　　就连宛柔和薛徵声，因为在安慰高度紧张的竹离，一时间也没有发现，此时才变了脸色。

　　方晴柳沉声令众人改变计划，不得分开，以免再次落单失散。众弟子改为一同向外探查，彼此不可距离太远，同时寻找魏雪知的下落。

　　魏雪知正在漆黑的林中奔跑。出发前诛邪堂分发的物资中，便有灵药可令人夜视，往眼皮上一抹，坚持一晚上是不成问题的。

　　她是从屋顶上直接追着魔修的气息离开的。他们这次来的人中，领头的也不过是方晴柳这个金丹初期，对上这种强大的魔修毫无胜算。

　　但魔修是追着她来的，她不可能拉着所有人一起冒险，只能先佯装追敌，伺机掉头逃跑。

　　魏雪知一边奔跑，一边用没握剑的那只手通过传讯玉符发出了警报。她不知道他们看到消息并撤离需要多久，她还需要再拖延一点时间。

　　魔气突然消散了，魏雪知的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

　　她将千里珠握在手心，但她知道可能没机会用。开启传送门需要时间，若敌人就埋伏在身侧，这点时间足够她死上好几个来回。

　　她已不知自己追出了多远，四周死一般寂静，连树叶摇动的声音也不曾有。

　　很奇怪。非常奇怪。

　　魏雪知神色凝重地握紧了剑。

　　她如今能够夜视，能看清每一棵树，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的细节。可是十步开外，为什么仍是一片浓黑？她的目力，哪怕没有用灵药，也不该只有这么远。

　　她转动眼珠，极力去看。

　　等等，那浓黑的颜色，好像在浮动？

　　魏雪知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浑身发麻。

　　那片黑色，不是夜色，是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的枯黑人影，与刚刚在破屋伸出奇长无比的手爪的，是同一种东西。它们已经没了人的特征，像不祥的黑烟，又像诡异的影子，将她死死围在了中间。

　　魏雪知将剑一振，冰魄发出一声清鸣，剑影如闪电般快而密地向她面前的那片黑影斩去。

　　剑砍到影子上，却似砍到烂泥一般，剑身滞涩，几乎被吸住陷在里面。四周响起细细密密的诡笑声，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魏雪知不为所动，当机立断加了几分力气将剑拔出，捏了个诀，一剑挥出，有冰刺炸开，四散穿透无数黑影。

　　这一招攻击范围十分广，周围一圈黑影无一幸免，给扎成了刺猬。嘲笑声变成了吃痛的嘶声，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意外道：“这招式……？”

　　魏雪知神色一凛，知道还有更强的躲在后方，想想其他人应该已经足够撤退了，当即不再恋战，选择了从上方突围。

　　天上隐约可见星光，可见魔修没有把上方的路也封上。她一跃而起，在树梢上借力窜出去老远。

　　刚御起剑来，停顿的那一刻便被黑影缠了上来，有枯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被碰触的地方立刻滋滋冒出黑烟，皮肉如被灼烧一般剧痛起来。

　　剑在脚下，魏雪知咬住牙，头也不回地运起灵力，召出护体神光。黑影如被烫到一般嘶嚎着退去，魏雪知立刻催动冰魄，往林子外逃去。

　　飞出林子，前方地面隐隐有个光点，飞近了一看，竟然是个传送门，薛徵声撑着传送门，目眦欲裂地冲她喊：“快！！”

　　宛柔正在半空中向这边张望，见她过来，马上前来接应。身后黑影如跗骨之蛆，但魏雪知来不及想太多。大不了，不计修为靠着护体神光强撑片刻，让他们都能及时离开。

　　宛柔拉住了她的手，说了声“交给我”，然后往后扔了个什么法宝，魏雪知只感觉自己被什么薄膜包裹了起来，而后身后一声巨响，黑影被炸开，散得七零八落，追兵被阻住了片刻。

　　这片刻就够了，魏雪知拉着宛柔和薛徵声冲入传送门，双手将传送门迅速合上。

　　光点散去，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薛徵声在身后怒吼：“该死的这是什么！宛柔！”

　　魏雪知一惊，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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