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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结盟
苏筠华暗叫冤枉,她明明随手一指,根本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此时有口难言,只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应当还有一人诵读,咱们听完再选。”
舞台正中,李伯年已经点评完张景之的文章,拿起第三份试卷道:“陆公子请吧。”
坐在后方的肥硕男子立时起身,三步并两步上前,半弓着腰,双手从李伯年手中接过试卷,谄笑道:“李大人辛苦。”而后挺直腰背面向众人,清了清嗓子开始诵读。
才读两句,众人便觉察出不对——这篇文章明明刚写完,怎么读得磕磕绊绊?
先是一人提出质疑:“这位公子莫不是拿错了文章?”
立即有人附和:“读都读不顺,是不是你写的?”
肥硕男子听到质疑竟然慌了神,怔怔然立在原处,半天憋出几个字:“李……李大人?”
李伯年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厉声呵斥道:“这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
“是,当然是……”肥硕男子磕磕绊绊着解释道:“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吗?”
李伯年继续道:“那你紧张什么,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读。”
“是……”肥硕男子又结结巴巴读了两句,复停下来,全场静寂无声。
李伯年忍不住问:“又怎么了?”
肥硕男子小声嘟囔:“这个字我不认识。”
满座哗然。
“自己写的还能不认识?”台下一人嗤笑道:“莫不是现场雇了枪手?平心而论,这文章代写得不错,只可惜陆公子太草包了些。”
这话说出了苏筠华心中所想,她忍不住向那人望去,再次看到那张雌雄莫辨的脸。
肥硕男子登时涨红了脸,指着那人道:“你、你……你凭什么说是代写?”
那人笑得更加灿烂:“陆公子,您想想啊,诵读磕磕绊绊,可以强行解释为先天不足。但是连字都不认识,不知陆公子怎么解释?”
“我……”肥硕男子“我”了半天,没有说出所以然。
那人接着道:“不妨让我猜猜其中原委。陆公子姓陆,天香楼掌柜的也姓陆,大概这家酒楼本是陆公子的产业?这样说来,春日宴原本是为了给陆公子造势?”
肥硕男子恼羞成怒,吼道:“你胡说,来人,快来人,把他轰出去!”
从四周涌现几个健壮小厮,远远围着,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把那人扔出天香楼。
他们都把目光投向站在角落里的陆山。
陆山看看肥硕男子,又为难地看看李伯年,低声催促道:“李大人。”
李伯年见状不好,早就想溜,冷不丁被点名,只得硬着头皮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做得是那篇文章?”
肥硕男子也冷静下来,跟着问:“你写的文章在哪儿呢?拿出来瞧瞧,莫要比不过就泼脏水!”
那人面不改色,轻轻抱拳,依旧不疾不徐道:“在下并州丁双双,路过京州宝地,并非为了赴考,自然没做文章。”
肥硕男子立时叫嚣起来:“不赴考你来凑什么热闹?”说着跳下台,走到丁双双面前仔细端量:“好一张俊俏的脸蛋,该不会刚从南风馆出来,指望来这儿寻觅如意郎君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丁双双的脸。
丁双双当即掐住肥硕男子的手腕,向他背后一剪,酒楼里响起杀猪般的叫声:“你敢动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让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丁双双冲着他的膝窝就是一脚,“咔嚓”一声,众人听到了脱臼的声音,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哀嚎。
健壮小厮们从四周包抄过来,肥硕男子哭喊着叫嚣:“给我打。”
丁双双伫立在原处,眼神凛冽地从小厮们身上一一划过,冷冷挤出一个字:“来。”
小厮们哪见过这气势,顿时被唬得站在原处,再不敢上前。
丁双双嘲讽地笑笑:“姑苏陆家,不过如此。”说着嫌恶地掸掸袖子,仿佛要把蹭到的脏东西掸掉,转向李伯年冷声问:“李大人,你身为礼部尚书、会试主考官,准备在会试时也这般营私舞弊吗?”
他动作干净利落、声音坚定冷冽,硬生生从阴柔的皮囊中散发出阳刚之气,让李伯年一时摸不准他的来历。
李伯年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正色道:“天香楼设下春日宴,一是为了让大家以文会友、切磋技艺,二是为了资助才华出众的贫寒学子。老夫认为是好事,特来做个见证。没想到发生了此等龌龊之事,不管其中有没有内情,老夫都深恶痛绝。老夫在此声明,会试考场上有严格的查验程序,绝对保证公平公正,届时请大家把真本事亮出来,不要搞些投机取巧之事!”说完冲着众人抱拳,拂袖而去。
肥硕男子一边痛得“哎哎呦呦”,一边含糊着骂道:“你个老匹夫……”
陆山忙不迭地跑来搀住肥硕男子,顺势堵住他的嘴,只有离他很近的人,才能隐约听出他后半句话:“拿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陆山对着小厮们使眼色,小厮们会意,前后左右架起肥硕男子,生拉硬拽着拖进房间里。陆山这次深吸一口气,对丁双双行礼道:“丁公子,让您受惊了,天香楼愿意赔偿您的损失。”
丁双双冷笑道:“赔偿倒是不必了。我只是好奇,陆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为他们办事?”
陆山并不答言,而是礼貌地笑笑:“感谢丁公子大人大量。”
说完跳回舞台中央,对着众人安抚道:“家门不幸,让诸位见笑了,春日宴到此结束吧。我们天香楼说话算话,请裴公子到右侧兑换银两,请押中头筹的客官到左侧兑换银两。”
押中头筹的人立马欢呼雀跃起来,一溜烟儿跑去兑换银两,唯恐跑慢了天香楼不再认账。没有押中的人后悔得直拍大腿,更有好事的人问陆山:“何时再开第二场春日宴?”
参加比试的学子都对裴少轩心悦诚服,见只有他获得资助,便也不再义愤填膺,而是争相和他结交,希望能得到他指点一二。
很快,人群如鸟兽状散去。丁双双冷笑着抬头,隐约看见三楼原本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闭了。
宋阳关闭窗户后,对萧朗道:“指望陆昇这样的蠢货改换门庭,看来陆家没人了。”
萧朗放下茶杯,淡淡道:“家族使命原该担在男儿身上,若是陆家后继有人,怎么会让陆倩芸进宫探路呢?”
他说完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窗户,仿佛能透过窗户看到对面的苏筠华。
陆倩芸好歹还有个哥哥,筠华呢,只有她自己。如此算来,命运对筠华更加残酷。所以他想把她留在身边,用一生来保护她;他想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为风光、不为权力,只为没人能够抢走她、没人敢再欺负她。可是为什么,每次他越用力,反而把她推得越远?
他轻叹一声,给自己斟了杯茶,没有喝,放在手中细细把玩着:“问问念锦,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还有,丁双双这个人有点意思,去查下他。”
丁双双已然走出天香楼,被料峭春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立时有侍从迎上来,往他怀里塞个手炉,又替他披上棉披风。
主仆二人往前走了几步,一辆蓝色马车停在他们面前。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拇指上套着一只玉扳指。丁双双立即跳上车,仆从便跟着马车行进。
不待丁双双坐稳,车中人沉声发问:“刚刚为何要拆穿陆昇,平白给我们树敌?”
丁双双笑道:“徐世子的话好没道理。你知道的,丁双双这个名号,江湖上查无此人。至于你,从头到尾没有露面,何来树敌?”
“还是谨慎些好。”徐子展转动手上的扳指,苦涩道:“我在后院看到了苏家马车,保不齐太子殿下也在。”
“他在又如何?”丁双双嗤嗤笑着:“太子殿下高高在上,大概都不记得有我这么个兄弟了吧。哦,莫说是他,可能父皇也记不得了。”
不知为何,徐子展从他的笑脸里看出苦涩,不忍再指责,而是劝慰道:“不会的,您是大晋的四皇子,无论记不记得,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真不擅长安慰人呐。”萧远眼中的苦涩渐渐消散,换上了平素常有的嬉笑:“不过无妨,我依旧当你是朋友。只是好奇,你曾经是太子伴读,你妹妹一心想嫁给萧朗,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和我结盟?”
徐子展转动扳指的手慢慢停下来。他该如何解释呢,总不能说因为他喜欢苏筠华,担心萧朗容不下夺妻之恨吧?无法解释,只能回以沉默。
萧远见他不言,也不追问,洒脱道:“不想说就算了。不过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和我结盟了,请提前告诉我。在那之前,我都当你是性命相托的朋友。”
性命相托吗?徐子展有些恍惚:他与萧远的交集始于一个月前,如此浅薄的相识,就可以性命相托了吗?
萧远似乎看出他的顾虑,解释道:“我向来这般,认定的人,哪怕只有几面之缘,也敢交付后背;认准的事,哪怕刀山火海,也要义不容辞。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拆穿陆昇吗,因为我不想大晋的会试选出来一堆草包!哪怕最后登上九五之尊的人不是我,我依然希望走向朝堂的学子,将来都是肱股之臣,而非酒囊饭袋。”
徐子展忽然觉得血液沸腾起来。庙堂之上皆是肱骨栋梁,江湖之远皆是和乐安康,何尝不是他的理想?若说当日他选择萧远是无奈之举,那么此时,他确信自己没有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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