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戈

作者:泊岩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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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离地两三米的高处,游荡着许多青色、红色和黄色的蜻蜓;大小不一的它们扇动着隐形的翅膀,忽而升高盘旋,忽而俯冲紧贴地面。在清风送爽的傍晚,它们是欢乐的;这种自由自在的欢乐,它们用轻盈的舞姿优雅地展现出。
      景颜走出医院,叫了一辆黄包车去往“大富豪”。原本她让身体快康复的高进一起去,但大哥不同意。景颜理解大哥,虽然她和高进是恋人,可大哥身为团长,必须顾及其他伤兵的感受。
      快乐的蜻蜓不受奔跑的黄包车的影响,从容地陶醉在欢乐的氛围中。
      自从得知了高进的下落,景颜愈发开心——这个善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心上人的一切就是她的一切,何况是心上人的死里逃生呢。她望着飞舞的各色蜻蜓,微笑着伸出手,想捉住一只;沉醉于自由的蜻蜓岂能乖乖就擒?它们愉快地飞舞,不给伸手的人机会。
      景颜随摇曳生姿的舞者转动着目光,不因捉不到而气馁。舒适的环境和轻松的心情,让她感觉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不自觉地,她深吸了口气。忽上忽下、忽东忽西的蜻蜓还在引诱她东张西望,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睛里——衣衫褴褛的彩蝶呆呆地站在亚细亚大楼的墙角,犹如一个乞丐。
      没错,是彩蝶!景颜揉了揉眼睛,认真地看了看。她想让黄包车停下来,去和彩蝶相见;见面该做什么呢——今天二哥和若兰姐订婚,要不要对彩蝶姐说?心慌意乱的她终究没有勇气去和彩蝶相见。
      当她来到“大富豪”,景飞、若兰和艾青已经坐在了桌子旁;侍应生有序地斟酒、传菜;口叼雪茄张啸天还在指引着景腾和客人一一相见,并一见如故地亲切交谈。
      作为景家的长子、国军的上校和陈石叟的红人,来宾众星捧月地围在他的身边;不管□□还是白道,都在用尽心思地和他拉近距离。天资聪颖的景腾明白这些人的用意,虽然不想和他们有过深的交往,但身为东道主,对待捧场的非富即贵不能显出目中无人的高冷;另一方面,自己即将去往金陵,父亲和妹妹在淞沪,跟这些人有些交情,不至于使家人有潜在的威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对手好。
      心事重重的景颜望着大哥,希望他快些结束应酬,好对他说彩蝶姐的事;这件事除了大哥拿主意,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李少强注意到了魂不守舍的景颜,走过来接下她的木桶,说:“团座还要一会儿才能完,你先找地方坐吧。”
      景颜迟疑了一下,说:“少强哥……”
      “怎么了?”李少强问。
      “没什么。”景颜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是啊,男女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友情再深厚,作为朋友该如何劝导?
      张啸天和景腾总算和来宾寒暄完了,有说有笑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景颜迎上前,说:“大哥,我有话对你说。”
      景腾见酒菜已备下,客人跃跃欲试了,回答说:“边吃边说吧。”
      景颜还想说话,景腾拉着她走到了桌子旁坐下:“怎么了?”
      景颜看了看周围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犹豫了——如果此刻提起彩蝶,会是什么后果啊?
      她低头沉默了。
      景传志父子、申公鹤和张啸天又开始了亹亹而谈。卓莲枝和艾青笑容满面地小声交谈,从景飞和若兰害羞的模样上看,她们似乎在讨论他们的婚期。景颜傻傻地坐着,偶尔拿起筷子胡乱吃上一口,搪塞大家疑惑的眼神;此刻的她,多么希望时间走得快些,尽早结束这场宴会,她好单独告诉大哥关于彩蝶的事。
      热闹的宴会随着红酒消耗量的增加变得喧闹异常;原先坐在一起的宾客有些转身和邻桌的宾客交杯推盏,有些则索性拿起筷子、端起酒杯坐到了邻桌。一些三五成群的宾客趁兴来到了张啸天的桌子,端起酒杯向景、申两家道贺;景传志和申公鹤站起身,端起酒杯表达对客人的感谢。
      在艾青的授意下,景飞和若兰端起乘满红酒的高脚杯巡游于其他的桌子,向客人敬酒并说些客套的话;宾客见主角到来,纷纷站起身和他们碰杯畅饮。尽管景飞和若兰只是浅尝辄止,宾至如归的来宾却并不介意。
      华灯初上,宾客渐渐散去,“大富豪”和金陵路一起安静下来;十字路口的几棵法国梧桐木然地伫立在苍茫的暮色中,悄悄地闭上眼睛,和周围的街道一齐进入了梦中。
      景腾面色凝重地坐着,偶尔看一眼景飞,眼睛流露出左右为难之色;他想教训弟弟,可因为若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这是家宴,他是哥哥的角色,不是长官,不可以下命令。景颜站在他的身边,低着头,一只手的手指抠着另一只手的手指;从她告诉大哥她看见了彩蝶,他们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景腾走向了父亲。
      张啸天喝得有点儿高,半歪倒在了椅子上;艾青泡来醒酒茶,他努力坐直了身体,喝了几口。
      景飞和若兰站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撒的谎被拆穿了。申公鹤夫妇走时,本想带走女儿,但若兰不依,说有事和景颜商量,今晚和她一起睡;申公鹤夫妇拗不过娇生惯养的女儿,只能随她去了,反正认识景颜她就经常不回家、和景颜住一起了。
      康文玉派来的小车停在“大富豪”的门前,等待景腾。司机和警卫员没有下车,全副武装的他们太过显眼。花溢和如海站在小车旁,透过玻璃门观察里面的动静。今天下午,在赌场的他们接到了康文玉的命令——辞去赌场的工作,立刻前往“大富豪”暗中保护团长;任务结束,去医院,护卫第314团的伤员撤离至金陵。柴洪亮和王莽等和他们一起行动。
      景传志捞起一把椅子,走向了景飞;景飞浑然不觉,愤怒的椅子已砸在了他的背上。若兰吓得大叫,其他人也都非常意外。
      “爹,你疯了!”景飞诧异地说。
      “你这个逆子!”潸然泪下的景传志赍嗟道,“你告诉我彩蝶死了,彩蝶死了吗?彩蝶再有错,毕竟是个孩子;跟我们一块儿背井离乡的出门,出了事,我们对她不管不顾了?我们景家还算是人吗?”
      景飞杀死吕祚行的当天,先和众人离开,等巡捕结案又独自返回和彩蝶大吵了一架;那晚,情绪失控的他说了很多过激的话。
      感情再好的情侣,一旦有了裂痕,谁能记住谁曾经的好,不去互相伤害?
      张啸天的酒意醒了一半。始料不及的艾青同样呆住了。花溢和如海惊见突变,匆忙和手提冲锋枪的警卫、紧握手枪的司机冲进了“大富豪”;见是景家的“内讧”,团长又对他们努了下嘴,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
      景传志再次提起椅子狠狠砸了景飞两下,厉声呵斥道:“你去把彩蝶找回来。”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景飞倔强地说。
      “那我就打死你!”景传志举起了椅子说。
      艾青连忙夺下了椅子。
      “我们景家究竟怎么了,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景传志对景飞哀号。
      景腾想到了舒娅,父亲的话似乎也是对他说。而景传志呢?是不是对自己说?
      “颜儿,带爹去,看彩蝶还在不在那儿。”景传志急切地说。景颜答应,和父亲快步走出了“大富豪”。
      “啸天兄,失礼了。”家人在张啸天的一亩三分地发生不愉快的事,景腾感觉过意不去。
      “没事,又不是外人。”张啸天嘬了口雪茄,“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爹能处理好。”景腾说,“我该走了。”
      张啸天点了点头,说:“一路多保重!”
      景腾对张啸天夫妇点了下头,看了一眼呆似木鸡的弟弟,向外走去。警卫打开了车门。景腾走到车旁,回头朝站在门口的张啸天夫妇抱拳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张啸天抱拳答。
      花溢和如海按照康文玉事先安排的,景腾走后,去了医院。
      景颜紧跟在父亲的身后快步走着;父亲不停地催促她加快速度,去看见彩蝶的地方。这么晚了,还能找到她吗?景颜心神不宁地想。
      每当抱着摆满香烟的木盒徘徊在高大的万国建筑群,彩蝶都感到彷徨和迷茫——淞沪很大,哪儿才是自己的家?她想过回家,回东北的家;但回家怎样对爹娘交待?兵荒马乱的,自己一个人回得去吗?大多数时间,她是孤独的;当暮色笼罩大地,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去往归处,她却不知何去何从!吕祚行死后,他那蛇蝎心肠的大姨太将她赶了出来;别说吕祚行生前买给她的金银首饰,就连穿的衣服都没给她一件。大姨太恨她呀,谁让她长得漂亮,勾走了吕祚行的三魂六魄呢?身无分文的彩蝶无奈,只好找了家客栈做些零散的活,解决温饱;累死累活地干了几天,谁知老板竟是个衣冠禽兽,半夜偷偷地溜进她的房间欲行不轨之事。这让有了前车之鉴并对此深恶痛绝的彩蝶非常厌烦,坚决不肯就范,不管对其垂涎三尺的好色之徒抛出多么丰厚的物质诱惑……
      禽兽最终没有得逞,彩蝶也在当晚失去了工作。是她主动放弃的。
      每个人都会犯错,错了敢承认,能改,都可以原谅。
      迫于生计,她之后又去了几家应聘;餐馆、旅店、茶楼……因战争导致的萧条让很多商家不得不谨慎应对支出,而彩蝶姽婳的肢体语言间接告诉了有意招聘的店家——这是个有经历且不能吃苦的女子。
      被婉言拒绝了几次,彩蝶只好用身上仅剩的钱盘下了她的希望——一些香烟和装它们的盒子。走街串巷地卖香烟,挣点糊口钱;对于她来说,这是难为情的。可有什么办法呢?起码,这是靠自己的双手做力所能及的事养活自己,不是出卖色相和尊严。生活,一直都是艰难的。
      彩蝶取下脖子上牵拉木盒的绳索,蹲下,将木盒放在了地上。天晚了,今天又没卖出几包。她不想回到住处,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一个堤坝下两排低矮破旧的茅草房的其中一间。这个季节,不光苍蝇和蚊子横行,还有老鼠和蛇出没。她再不想和“蛇鼠”一窝了。还有,凶神恶煞的房东最近频繁催租,她没钱交;她是善良的,拿不出对付认钱不认人的坏房东的办法。
      万国建筑群这样的西方建筑大多有个显著的特点——高大。这些庞然大物不光外形大,内部空间也大,而支撑这些高大威猛身躯的是坚固的地基和“骨架”。彩蝶倚靠在亚细亚大楼突出的“骨架”和墙面之间,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冷风的侵袭。
      景传志大口地喘息着,恍恍惚惚地搜寻彩蝶的身影。景颜和父亲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朝四周看。彩蝶姐早就离开了。她想。
      隐隐约约地,景传志觉得好像有个人在向隅而泣;他走过去,辨认,泪如雨下地喊:“彩蝶。”
      彩蝶身体一颤,慌乱地揉了揉眼睛。景颜雠夷着彩蝶。景传志打量着彩蝶的衣着,恸哭道:“孩子,你受苦了!叔对不起你,我们景家对不起你!”
      彩蝶擦拭着眼泪,站起来,说:“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现在过得很好,不希望被打扰;你们走吧,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你过得好?这叫好?是我们景家对不起你!都是我的责任,我该死!你爹娘把你交给我,我有照顾你的责任;你弄成这样,都是叔的错啊。孩子,叔对不起你,对不起成林兄和瑾菊嫂!传志叔不是人!”景传志声泪俱下地说。
      “彩蝶姐,听爹的话,跟我们回家吧;”景颜哭谏道,“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们哪过得安心?现在药铺生意好了,需要人手;你回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做家务,我帮爹。我们都需要你。”
      彩蝶抽泣着。
      “自从染上了鸦片……我说这个不是怪你。人啊,都是命中注定的,有些事必须经历,躲不开。”景传志哭着说,“虽说戒了,但我明白自个儿的身体,很多时候,做事都没了之前的韧性,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个行将就木之人!成林兄相信我,让你跟我出来,假如你有个好歹,我死也不会瞑目的;死不瞑目也不要紧,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但孩子,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走,走错一步不要紧,回头就是了;你本质不坏,知道错了,以后不这样就好啦。”
      彩蝶大声地抽泣;她何尝不为当初的轻狂后悔?如果不是景飞叫她有多远滚多远,她何尝不想回头有个依靠?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在兵荒马乱的环境,怎会有好的结局?
      景传志不再给彩蝶迟疑的时间,一脚踢飞装烟的木盒,一手拉过她不由分说地说:“走,跟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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