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

　　简飏小腿上的伤在第二天如期变成了青紫色。这种小伤其实完全不影响开车，但商时序还是把他赶去了副驾。

　　离开铁热克提前简飏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去民宿买了点特产和纪念品，因为是熟人介绍，汉族大叔给了他们优惠，临走前还送了一袋自家做的烤包子。

　　胡萝卜抱枕现在落在简飏怀里，他手里还抓着一对阿凡提的陶瓷挂件。

　　新疆的特产在商时序看来都大差不离，不过同样的东西越靠近景区越贵。虽然民宿老板很良心还送了吃的，但价格还是比布尔津市区高出不少，尤其是这两只阿凡提抱着小毛驴的挂件，比外头起码贵了几十块。

　　商时序没有扫兴，他隐约知道简飏要在这里买东西的理由。

　　“这个好可爱。”简飏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挂件，“毛驴给你挂钥匙，阿凡提我留着。”

　　商时序问他，“为什么给我小毛驴？”

　　简飏跟个青春期热恋的幼稚少年一样，“因为我是小毛驴，你是阿凡提！”

　　“......”

　　商时序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俩非得是阿凡提和驴的关系。不过他默许了简飏把小毛驴拴在自己的车钥匙上，灰色的卡通生物两只眼睛圆溜溜地和他对视，有种诡异的可爱。

　　他别过眼发动车子，嘱咐道，“老板送的烤包子你少吃点，这里就算是牛肉馅的包子也是用羊油做的，你吃不了。”

　　简飏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羊肉？”

　　他记得布尔津桥那个深夜商时序好心地请他吃了一顿饭，但他忘了自己在黑走马餐厅报菜名一样说出的一连串忌口。

　　“你自己说的。”商时序懒得提醒他是什么时候，由得他自己去想。

　　从铁热克提开回布尔津要五个多小时，这么长时间足够简飏慢慢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些。

　　商时序惦记着明天交班，所以驱车路过白沙山服务区的时候也没停下再看几眼大黄狗们。这个季节游客多，它们不缺吃的喝的，商时序不是很担心。

　　他从前从这里经过总是一个人。这些热情的大狗是孤独旅程中唯一鲜活的暖色，它们会拱进自己怀里摇尾巴，热情地邀请他摸摸自己毛茸茸的脑袋。

　　他曾经尝试过领养一只回布尔津，可就像是知道他的意图，这里的大狗总是在喂食的时候凑过来，一旦他伸手去抱的时候就跑开。久而久之商时序知道这是不愿意上车，所以不再尝试。

　　它们不属于自己，商时序也是后来才想明白。

　　白沙山服务站有它们的朋友和投喂的游客，大厅里有工作人员给他们做的小窝。虽然看上去是小流浪，但它们在雪原自由自在，不该呆在老旧狭窄的公寓里面对一个精神病人。

　　副驾上简飏正在兴致勃勃地调歌，阿凡提的钥匙扣被他挂在手指上乱晃。

　　即使已经确定了关系，他们也没有说起下一步该怎样。

　　商时序想给简飏一个缓冲时间，但他还是忍不住道，“简飏，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别太担心。”

　　药物治疗有一定效果，虽然他偶尔还是会在雪场发疯，但比以前要好太多。加上昨晚看见了简飏右腿上的长疤，他突然就不想继续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在那个瞬间，他有了微妙的共感，觉得这道伤一定很痛。

　　这种痛觉不仅不能刺激僵化的感官，只会摧残身体，让亲近的人心疼。

　　“你有啥憋着的一定要说。”简飏往他那儿靠了靠，“什么都能跟我说，实在不行请个长假，我们回北京看看。”

　　“不用。”商时序清楚自己是什么程度，“我现在挺好，跑北京太麻烦了。”

　　“不麻烦。”简飏晃着钥匙扣，“我早上已经跟我妈说了。”

　　商时序差点没控住方向盘，“什么？”

　　“好好开车。”简飏安慰道，“别怕，我退役就出柜了，她有心理准备。如果要去北京，她能帮忙找人。”

　　简飏顿了顿，像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半晌才道，“你放心，我妈是好人。”

　　简飏不认为自己是传统意义上的妈宝，他更愿意把他这种妈宝理解成和张女士像朋友一样亲密但互相尊重。

　　从小时候起他就跟妈妈关系好，张俐惯他，却从不过多干涉他的决定和想法。他提出不学钢琴要滑雪，退役后拒绝国家队留任的工作，父母一开始确实有微词，最后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

　　虽说他家富裕，但两个根正苗红东北红二代能同意他放弃国家队铁饭碗，并且毕业后不务正业，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他出柜这事儿的心理准备很艰难，结果却意外的简单。

　　他特地挑在腿伤还没好的时候破罐子破摔，但没敢跟简华州提，先跟张俐说了，谁曾想张俐松了口气说多大事儿我还以为你腿疼。

　　简飏当时很惶恐，他以为亲妈被他气糊涂了，后来才知道他执意留在崇礼六年和偶尔提起覃楠的神情已经给张俐打足了预防针。

　　以至于他真正承认的时候，她没觉得惊讶，只叫他先别跟简华州交代，怕他传统的老父亲一时难以接受。

　　后来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简华州在他大三那年还是知道了。

　　他在阿斯本丢了半条命，家里人因此看开了许多。简华州虽然不赞成，最后也没说什么。

　　覃楠订婚的时候，张俐还特地来问他要不要介绍对象，她同事家有个小男孩，长得好工作好，还是他的粉丝。

　　简飏当时哭笑不得，张俐明面上放任他自由恋爱，喜欢谁都行，但他一直都知道她不太喜欢花名在外的覃楠。

　　也许是出于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直觉，她觉得覃楠结婚对简飏而言其实是好事。

　　他来新疆小一个月，一般都是微信和张俐聊天，发点照片聊聊天气。今早他特地打了个电话告诉张俐自己脱单了，对象是个新疆汉族帅哥，有点抑郁症，如果有需要，希望张俐能帮忙联系联系安定或者北大六院。

　　张俐一开始激动，后来好奇，在大致听完简飏交代后，对商时序只剩下唏嘘和心疼。

　　“她挺担心你的。”简飏看见商时序微微绷紧的侧脸，“所以不要觉得有负担，你说要冲一辈子去，我就想告诉你我这儿没有后顾之忧。”

　　商时序没说话，他沉默地开着车，不知道怎么回答简飏。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瞻前顾后，不够果断。年轻人热恋的时候可以把全世界捧到爱人眼前，可是热恋期终究会过去，别说七年之痒，他跟仲思羽甚至没能撑过三年。

　　现在他跟简飏不存在家庭的问题，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厌倦疲惫。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氛围下很扫兴，但还是开口，“简飏，我说过我经历过一段很失败的感情。”

　　简飏“嗯”了一声表示他在认真听。

　　“失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是独生子，他家里不可能放任他和男人过一辈子，第二个是因为他累了。”

　　吩咐他吃药时隐隐不耐烦的语气，看见他身上偶尔多出一点小伤就会精神紧张怀疑他自残。仲思羽的神经在他身边没有松懈过，即便后来状况好了很多，他也做不到完全放松。

　　这种杯弓蛇影源自于爱，最终身心俱疲也是因为爱。

　　“和父母照顾孩子还不一样，没有血缘维系的爱情其实很脆弱，没有谁必须对谁负责，说断就能断。到最后他累了，我也累了......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也很感动你做的一切。但我想说的是抑郁症根治很难，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如果我什么时候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也要说出来。”

　　商时序想了想补充道，“当然，如果觉得累了，不要憋着，直说就好。”

　　答应简飏的瞬间他就想开了，咖啡馆里说自己冲一辈子去本来就是劝退小孩的说辞。

　　世界上没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这段关系能在维系的时候留下点美好回忆就足够了，所以他没怎么恨过仲思羽，相反挺感激他的陪伴。

　　现在他愿意和简飏试一试，愿意剖开心里所有的想法，那么他也能够接受所有结果。

　　简飏安静地听完，他知道商时序心里有坎，所以没说假大空的保证。

　　“那回布尔津之后我能住你家吗？”他的行动力一直比嘴上强，“你一上班就是一周，总得让我有当了男朋友的实感吧。”

　　商时序没想到他直接跳到这一步。

　　但简飏下一句说出的话让他无法拒绝，“布尔津旺季的酒店最差的也四百多一晚，金山银山也耗不起啊，我能打扫能帮你上香，你回来我还能去接你，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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