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

　　诺亚把日记关上，他把日记放在卢卡斯面前。他想到了在书里曾经见过的一句话：“人们总是从容地安排启程，殊不知往往是生离死别。”
　　煤油灯烧掉了一大半，静默的空气里只有燃烧的火光在小声噼啪作响。窗外黯淡的光线照进来，他们似乎已经待了很久很久了。
　　卢卡斯一直垂着头，他的头发落下来遮着脸，似乎是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在流泪。他把手捂住脸，身体却在颤抖。
　　诺亚站起来，他搂过卢卡斯的肩膀，就像那次在船尾一样。诺亚把下巴轻轻抵在卢卡斯的头顶，他不确定卢卡斯会不会把他推开。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诺亚不会安慰人。沉默中，卢卡斯似乎更加悲伤了，他开始抽噎起来。
　　“奥斯本死了，”诺亚试探着开口，“你亲手了结了他。”
　　“而且你也没有辜负你母亲的期望，你一直好好生活着。”诺亚思考着怎么安慰。
　　“她那么爱你，她会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她也会在天堂里感受幸福。”
　　“她会为你自豪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你是一个足够善良足够好的人。”
　　诺亚半跪着蹲下来，他看着卢卡斯，他把那双捂着脸的手拿下来，“哭也没什么丢脸的。”
　　卢卡斯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半垂着眼睑。
　　诺亚看了眼桌上的煤油灯，它似乎光芒已经微弱了。于是他牵起卢卡斯的手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一边拿过那个日记本。
　　“再不走灯就要灭了，我们先回去吧。路上还有一段时间。”
　　卢卡斯点点头，他一言不发地跟在诺亚身后。两个人从船舱里出来，沿原路返回。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卢卡斯似乎是太过激动，他感觉自己胃腔发麻，手脚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诺亚想了很多，他先前从未接触过像歌莉娅这样的人，除了在《茶花女》诸如此类的小说里。他还没有真正去了解那些在社会的夹缝里求生的人，然而那些夹缝里或许生存着百分之九十的人。剩下的那百分之十，他们生活在宽敞明亮的地方，自认为整个天地都属于他们。
　　总有一天我必须去了解，诺亚在心里想。
　　他们走到了船只停泊的岸边时，已经暮色四合了。水手在岸边生了几簇火，大家大多围在火堆边胡侃。
　　有人在烤鱼，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捉了只野鸡，在火里烤了，厨娘又把船舱里吃不完的面包端下来做晚餐。阿诺德在树林里采了一大筐野果，看上去是黑莓。他正在把黑莓分给大家。
　　诺亚拿了两串烤鱼四个面包，他走到单独坐着的卢卡斯边上，把鱼和面包分给他。
　　他想不出有什么话题可聊，于是就静静坐着看太阳落山。诺亚坐了好一会儿，东西已经吃完了。他觉得卢卡斯或许需要一个单独的私人空间，于是干脆站起来沿着海滩散步。
　　这座岛屿或许是一个幻境，诺亚猜测着，或许它会再现过去发生的事情。这么想来，诺亚有点毛骨悚然。
　　但是不可否认这里确实很美，夜幕降临时，蓝色的浮游生物被浪花带到浅滩上，一阵阵蓝色的荧光伴随海浪起起伏伏。于是诺亚面向海浪席地而坐，脑海里开始想起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来。
　　他还没有坐多久，阿诺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阿诺德把一大筐洗过的黑莓放在诺亚面前，诺亚看了眼阿诺德。
　　无事献殷勤，多半是接下来有事相求。诺亚没有拿黑莓，他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阿诺德这个人非必要不出现，现在怎么还主动出场呢？
　　阿诺德看他没什么反应，反倒把黑莓往诺亚那边挪了一点儿，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诺亚开门见山，他总不能是来告诉自己不要和他抢兄弟吧？
　　阿诺德看上去终于放心了，他自顾自在诺亚旁边坐下了。
　　“那个…你是不是认识那边那个姑娘？”
　　诺亚顺着阿诺德的手指着的方向，蒂一个人站在浅滩里的礁石上，她的长发在海风里飘动着，看上去很高兴很惬意。
　　“我认识，怎么了？”诺亚看向阿诺德，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阿诺德痴痴盯着那个方向，看上去都不太聪明。
　　诺亚一瞬间想到自己看卢卡斯的时候应该不至于也是这个眼神吧，那可要丢死人了。
　　“你可以，可以向我介绍一下她吗？就是，就是她平常喜欢干什么，有没有什么爱好什么的……”
　　“你想追求她？”诺亚直言不讳。阿诺德点点头。
　　“她叫蒂（Deja)，至于爱好，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最喜欢的事物就是海。她梦想能够成为海上的信天翁。”
　　“信天翁？”
　　“这只是个比喻。”
　　“你们在聊什么呢？”
　　诺亚正说着，一个红色的脑袋突然倒垂着出现在他面前。诺亚被吓了一跳，他猛地往后靠，顿时给这个人的膝盖一记猛击。
　　卢卡斯被撞到在地上，他揉着膝盖，“我找你找了好久。”
　　诺亚突然觉得那个孩子气的卢卡斯又回来了。然而他转眼又看见阿诺德那个期待的眼神，于是他只能告诉阿诺德：“喜欢就自己去追，自己去了解。她能不能同意别人也不能说了算。”
　　“那她要是不同意呢？要是我们成不了呢？”阿诺德穷追不舍。
　　诺亚心道，我要是有这个经验我还至于像现在这样？他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我也没办法。只能看老天爷的想法了。”
　　“你喜欢谁？”卢卡斯看向阿诺德，“真是铁树开花。”
　　阿诺德没有回答，他连野果筐子都忘了拿就要走，看上去是实在不好意思。
　　“你把这个带走啊？去问问蒂要不要吃。”诺亚提醒他。阿诺德立马拿起那筐黑莓走人了。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卢卡斯问。
　　“在聊怎么谋权篡位，从今往后阿诺德就是船长，我是副手。”诺亚信口开河。
　　卢卡斯笑起来，他看上去没有像之前那样闷闷不乐了。诺亚倒是放心了一些。
　　临近深夜的时候，人们围在篝火边上。诺亚和卢卡斯平躺在沙滩边上。
　　“你有候选人了吗？”诺亚问他，“你之前不是说，要找到适合接替的人选。”
　　卢卡斯思索了一会儿，他突然坐了起来。
　　诺亚看着卢卡斯突然把水手们召集起来，卢卡斯发动了一个不记名投票。
　　卢卡斯说他觉得自己并不完全适合长期担任船长，船队需要一个更加具有领导力的领袖。请各位以不记名投票的方式来推荐自己周边有没有合适人选。除了水手，厨师厨娘等等勤务人员也可以参与。
　　这是一种相对公平的方式。数目将由诺亚统计。
　　这倒是可以，毕竟诺亚作为这个特殊的身份确实很适合当计票员。有人给诺亚一张纸和铅笔。
　　“请诸位慎重思考，谨慎选择。”卢卡斯说道“这一次是正式的投票。不是玩笑或者闹剧”
　　船员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在片刻之后，诺亚统计了数据。有一部分人弃权，有一部分人依旧是选择卢卡斯。除此之外，倒是有一个新名字获得了不少票数。
　　“蒂，你是除了原船长以外得票最多的人呢。”诺亚向所有人公布了结果。
　　蒂惊讶地扬了一下眉毛，阿诺德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激动。
　　诺亚不知道这个投票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投票，有多少人是图新鲜。
　　卢卡斯倒是看上去毫不意外，他立刻开始认真询问船员的意见。
　　“哈森，你投了谁？”卢卡斯问道，那个人是船队的大副。
　　“我投了你。”一个看上去就经验老道的水手回答。
　　“为什么要投给我？”“因为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可以一直这样。”
　　“那你呢？詹姆。”卢卡斯的语气很轻松，就好像在与朋友交谈。
　　“我弃权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推举谁。”
　　“默里你呢？”卢卡斯随机提问。
　　“我投了……蒂。”回答的人是一个三十出头，也有可能快四十的卷发水手。
　　“说一说理由。”
　　“因为……那天发生海难的时候，她反应很快地做出了挽救措施。虽然有一点冒失，”那个水手挠了挠下巴，“我确实觉得她挺勇敢的。”
　　“还有别的理由吗？”
　　“嗯……其实还有一点是因为，我好奇一位女船长会是什么样子……”默里最后补充了一句。
　　诺亚知道这是必然的，而且这对于蒂来说恰是一种更加艰难的挑战。他反倒有些担忧起来。
　　“还有人想要说的吗？”卢卡斯环视四周，他接着问道，“卡尔，你呢？”
　　“我也投了蒂。”
　　卢卡斯示意他可以接着说下去。
　　“因为……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我看默里投了，我就投了。”
　　“没有别的理由？”
　　卡尔看上去很放松，他把手背在脑袋后面，“没有了。”
　　“好的，”卢卡斯站起来，他面向所有水手，“你们还有可以踊跃发言的机会，真的没有人要说了吗？没有人要候补或者自荐？”
　　他等了一会儿，确实没有人再发言。
　　“那么，蒂将会是下一任船长，假以时日她将会带领你们，带领鸦羽号。投票一经投出，不能再反悔。”
　　水手们沉默片刻，终于有人举起手来。
　　“请说，彼德。”卢卡斯点点头。
　　“要是她把我们船队搞垮了怎么办？”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看样子他的话语获得了一部分赞同，有人开始低声质疑起来。
　　“那就只能问问你们投票的时候究竟是看中了她的才能还是看中了事情有乐子。”卢卡斯回复道，“毕竟所有票都是你们投的，朝夕相处之中你们比我要看得更清楚。这只能说明她就是最佳人选。”
　　“况且今后我们船队的存亡既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于任何一任船长。真正取决于你们，只要你们不想船队垮掉，那它就不会垮。”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