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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天光乍破时,灞关开。
旌旗猎猎,城门大开,宽袍大袖的长者在城墙上眺望着,随后扶起衣摆快步走去,行走间玉石锵鸣,腰系印绶。
“流光!”他喊道。
江柔驻马于军列中抬头望去,他笑道:“是我叔父。”
江氏一族名门高第,江饶这一支最为显赫,其余几支也常在朝中身居要位,七叔父江浔如今便在灞关为督军从事。
他漫不经心的放下缰绳,与身边人嘱咐了几句,方才抬步走去。
江浔面上带笑,连忙扶住了正要行礼的江柔,连连道:“数年未见,昔日稚子已成人也,若汝父在世,必当欣慰。”
“见叔父身体安康,我便放心了,”江柔问道,“今关内可有变故?”
江浔笑意一顿,方摇头道:“林干贼人已为你麾下前锋军讨平,如今一切安好,不必担忧。”
“只是……”他神色有些为难,见江柔不接话,只得继续说道,“你擅自出兵击元猛之事,朝中屡有怨言,道是你与第五朗有私交,有意放他走。”
江柔挑眉,“诸公当真看得起我。”
一个来势汹汹的第五朗,给他麾下却只有歪瓜裂枣心思游离的北军,他拿什么去弄死第五朗。
“朝中空虚,你今兵权过重,孙司空必然疑心你,”江浔低声道,“唉……你还是年轻气盛,今已至此,难免要进退失据。”
“叔父不必因此惊惶。”
江柔反过来安慰人,可惜效果不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浔隐晦的说道,“如今,实为过也。”
江柔拍了拍叔父的手背,笑而不语。
看来族中如今对他已有微词,这是在刻意与他说呢。
江浔见他不语,又道,“何况念娘一介妇人,你怎能放任她在外抛头露面!”
江柔的语气微微冷淡了下来,“我力有不及,不得已请阿姊相助,所行皆是平叛之事,叔父何以如此说她?”
江浔道:“她是燕王妃,亦是江氏女,所行之事绝非代表她一人,如今学那些弄权妖妇的做法,叫朝中诸公怎么看?”
他停下脚步,神色严肃的看着年少的后辈。
“你在朝中立足不稳,却有重兵在手,不若……令念娘入雒,如此既令天子安心,亦显江氏之忠贞。”
话落,江柔久久不语,江浔也知过犹不及,也不催他。
良久,江柔幽幽道:“叔父文名远扬,少壮登朝,时至今日,除却苟全自身外,可有旁的功绩在身?”
他如此说道,声音温柔,却叫江浔乍一下听得错愕不已。
“你、你……”他惊疑不定。
江柔蓦地大笑,他笑得前俯后仰,险些扯到未痊愈的伤。
“与叔父说笑罢了。”
江浔是听清了他的意思,四十来岁的人了,在侄子的面前涨红了脸,气得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兄长莫非就是如此教导你的?”他斥责道。
“叔父有何颜面提及我父?”江柔冷冷道,“昔年你一战而溃,丢秦关三隘,致使秦州危急,父亲日夜难眠,叔父莫非以为无人记得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还是能叫城墙边上几个士兵听到的,江浔几乎无地自容。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从不敢回首的记忆,他怒极道:“我家怎有如此记仇之子!”
“不巧,柔生性狭隘,再过十年,二十年也都记得。”
江柔不与他再演什么叔侄情深了,他与族中不少长辈都关系淡淡,甚至撕破颜面。
昔年父亲病重,又逢狄人窥伺,江浔素有高名,屡征不应,一朝出山,直接捅了个大篓子——他被狄人的军队吓得单骑出城逃走,而当时城中甚至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远不到落败的地步。
他那会年少,看着军报看得眼珠子都酸了,还是想不通,后来父亲醒来,得知后也只得幽幽叹了一声,道是不该。
他那会儿方知原来家里人也不是都用得了的,如江浔叔父这般只懂空谈者,才是多数。
把阿姊送入雒阳作投名状……也亏他想得出来!
江柔想着想着都气笑了。
傅闲幽幽道:“若朝中把女君扣押在了雒阳,是叫燕王心有顾忌,但这不是既离了燕王的心,也寒了诸侯的心嘛……”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送一个江念,除却表一个忠心以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这个忠心是表给谁看呢?
朝中的旨意来得愈发频繁,是孙榕急着令江柔回军雒阳。
他们既是盟友,可军事力量却还得依靠江柔,他为威慑第五朗故而连月在外,恐怕雒阳之内的平衡已经岌岌可危。
江柔雷厉风行对灞关的守军进行了调度,又问过江念一行如今踪迹,最后还是不免头疼。
他已然竭力避免了,可战乱导致的后果却如影随形,关内已有饥荒的迹象。
早在他第一次入雒阳与孙榕联手时就有先兆了,如今又一次遭遇第五朗的攻伐,更加重了粮草的负担,而朝中这会儿显然没有功夫去赈灾。
他们忙着争权夺利,哪儿空的出手呢?
而伴随饥荒而来的,还有死灰复燃的净世道,那帮子妖道每逢大乱之世,必然要振臂一呼,揭竿而起。
江柔扶额,深觉生活不易。
所幸他拉得下脸去求阿姊,不然恐怕光是那些个叛乱的城池都够他喝一壶的。
他在灞关待的第二日,有一位自雒阳来的藩王正好经过此关。
藩王不稀奇,雒阳来的藩王倒是挺稀奇,尤其是这藩王如今年芳六岁,被赶着滚去北海就藩。
江柔一看到这屁孩子就膈应得不行。
他上辈子管这熊孩子喊了十多年的陛下,多年来兢兢业业劳苦功高,虽说有时候确实任性妄为了一些,但何至于死了都差点被挖坟。
他觉得赵家人都是疯狗,这孩子也是个小白眼狼胚子。
他这辈子来得早,所以也顺水推舟的换了个人来保,日后的事儿……便也没了赵议之的份儿。
话虽如此,江柔再一次看到这熊孩子时还是有些感伤的。
他自幼学的就是忠君报国之道,报国他觉得自己确实尽力了,忠君……连他自己都难说,毕竟他当时疯起来把小皇帝生生废了两回……也难怪他恨透了自己。
史书上恐怕都没有这种事情,臣子把天子废立了两回。
从此他直接脱离了正常的臣子范畴。
他问:“你去哪儿?”
六岁的赵议之唯唯诺诺答道:“北海。”
“大声点。”
“北、北……北海。”
江柔气笑了,他问:“我很吓人吗?”
赵议之往身旁的宫侍身后躲。
他虽年幼,却常在宫闱,早已知晓人心险恶,眼前这人生得俊美至极,却叫他恐惧不已。
他知道他是推他兄长上位的人之一,他的另一个兄弟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若能平平安安的抵达北海就藩,就已是最大的幸事了……前提是江柔不杀他。
江柔想杀他。
他冷眼看着那孩子在他面前愈发局促惊恐,唯唯诺诺低头无言。
“江侯……”小孩轻声道。
江柔蹲了下来,他温和的说道:“殿下,你心中有恨,为何不敢表现?”
赵议之听罢愈发惊恐,他连连摆手,他生得好看,如今更如一尊瓷娃娃般可爱,令人心生喜爱。
若是先帝没有造那么多孽,能死得晚一些,以他太后亲子的身份,恐怕能顺利登基,可谁叫他偏偏撞他手里头来了。
江柔的笑意慢慢消失。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放任赵议之逃也似的离开。
北海离雒阳不远,孙榕是不敢叫赵议之跑到太远的地方去的。
傅闲问他北海王有什么特异之处,他想了半天方才回答。
“我给自己换了个陛下。”
江流光挑着眉,笑得有些嘲讽,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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