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

　　肩上的重量让梁兆舟有些无措，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就在他想动手把沈闻非的脑袋搬走时，沈闻非自己动了，含醉的眼神看向梁兆舟：“我看着很像个花花公子吗？”

　　“嗯？”话题跳转太快，梁兆舟没跟上。

　　“那你为什么用这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沈闻非问，“不对，我现在喝醉了，我不讲话了，要是说坏话被正主逮到，又得明里暗里挤兑我了。”

　　梁兆舟自觉把这个“正主”代入到自己身上：“挤兑你什么？”

　　“说我坏话。”沈闻非显然醉得不轻，说话已经完全没有逻辑了，“我要喝水。”

　　梁兆舟用手背隔着玻璃杯试试温度，把杯子推给沈闻非：“喝吧。”

　　沈闻非端起杯子站了起来，喝口水愣是喝出抱着伏特加灌的气势，末了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这动作太过熟悉，梁兆舟条件反射要把人拉下来坐好。沈闻非的眼睛忽地瞪大，很清晰地说出三个字：“我想吐。”

　　。

　　沈闻非撑着台面，缓了缓，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镜中一脸靡|态的自己说：“喝吧，你就可劲儿喝。醉了吧。”

　　梁兆舟几次推开门看，沈闻非还在对着镜中的自己嘀咕什么，等他嘀咕完带着他出酒吧时，沈闻非突然回头望了望：“你酒没喝完。”

　　“不喝了。”梁兆舟说。

　　“哦。浪费粮食。”沈闻非沉默两秒，“你还没给钱。”

　　这家店梁兆舟经常来，老板会直接从他的卡里扣钱，但沈·正直·老师很执着地站在那，梁兆舟朝坐在前台后朝自己笑的老板挥挥手：“结账。”

　　“得嘞。”老板给出一个价格，梁兆舟点开手机支付界面给沈闻非看看，又当着他的面儿在机器上扫了一下。沈闻非严肃点点头。

　　看着两人的互动，老板啧啧两声：“你看着人模狗样的，结果这么下流。你要有这想法得去隔壁啊，来我这干吗？”

　　梁兆舟懒得理会他的调侃，冲一旁的沈闻非招招手：“走了沈老师。”

　　酒吧老板冲着两人吹了个极其流氓的口哨。

　　。

　　沈闻非喝醉了还挺好玩儿，话多、思维跳脱还没逻辑，还时不时地还要提醒自己两句“喝醉了就不要说话”，但走路倒还挺直，一个晃都不打。

　　在路边站了两分钟，沈闻非的酒醒了些，眼神也清明了很多。他突然抓住梁兆舟的手：“我是不是欠你一场单人演奏。”

　　梁兆舟正在和代驾说沈闻非家的位置，很自然地接上他的话：“是，沈老师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现在。”沈闻非肯定道。

　　梁兆舟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别闹了沈老师，忘了你已经喝醉了？”

　　“我知道我喝醉了。”沈闻非抓住梁兆舟往回收的手，“要是没喝醉，我绝对不会给你弹我自己都没弹过的新曲子。”

　　“嗯哼？”梁兆舟今晚也喝了挺多，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沈闻非抓着的手部皮肤正在发烫，他努力稳定着心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逻辑还挺清晰。”

　　“就现在，去琴行，去我家，还可以去……”沈闻非又开始迷糊，“我们现在在哪？”

　　“在酒吧。”梁兆舟说着抽回手，把沈闻非往自己这边揽过来一点，躲开两个醉汉，“沈老师，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还能弹琴吗？”

　　沈闻非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迷离，跟着梁兆舟上了车。直到听见导航报出的目的地是自家小区，沈闻非忽地开了口：“去辞林老文化馆。”

　　代驾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梁兆舟。沈闻非也看向梁兆舟，重复一遍：“去辞林老文化馆。我要送你一首歌。”

　　酒吧一条街两边的花坛上挂着小彩灯，一闪一闪着变化着颜色，照在沈闻非严肃和执拗的脸上。

　　梁兆舟呼吸一窒。开口时嗓音莫名有些哑：“师傅，去辞林老文化馆。”

　　沈闻非低头很认真地看着今天写的谱子，偶尔还拿铅笔涂涂画画几下。梁兆舟几次提醒他别在车上看，会晕车都无用。

　　也不知道喝点酒怎么变得这么犟。

　　老文化馆应该是沈闻非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地点，距离酒吧一条街很近，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

　　沈闻非在保安亭的玻璃窗上敲了敲，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老头打开窗户。

　　“呦”大爷上下打量沈闻非两眼，“喝酒了？”

　　“嗯。”沈闻非点头，“我们要进去，半小时就出来。”

　　“赶紧去赶紧去。”大爷挥挥手，又打量梁兆舟几眼，估计在怀疑沈闻非是不是被梁兆舟用刀逼着走进来的，又重复一遍，“去吧去吧。”

　　梁兆舟笑笑：“打扰了。”

　　大爷又挥挥手，关上窗户。

　　说实话，作为一个辞林本地人，梁兆舟从来没来过辞林老文化馆。甚至在今天之前，他连辞林还有个“老”文化馆都不知道。
　　刚听到沈闻非说时，他以为这个老文化馆就是个废弃建筑，可以取景拍鬼片儿那种。可这里有保安，甚至这会了文化馆里还有人在练琴。

　　沈闻非熟门熟路带着他往里走，给他解释道：“老文化馆五十多岁了。现在不会在这边办活动，但是有很多演奏团队会过来排练，或者单人过来练琴。这里乐器什么的都挺全乎的。”

　　梁兆舟点头。

　　拐了两个弯，沈闻非推开一扇铁门。

　　屋子面积不大，靠墙放着五六张古筝，地上散落着几张琴谱和凳椅，勉强算得上整洁。

　　沈闻非从立柜翻出一副甲片和剪刀胶带，因为喝了酒看东西看不太清楚，只能一直把眼睛往胶带上凑。梁兆舟看得心慌，总担心他下一秒就要给自己削根断指下来，拿过他手里的剪刀，道：“要剪成什么样子。”

　　“剪成这么长。”沈闻非说着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个长度。

　　“好。”梁兆舟剪出八条胶带递给沈闻非，看着他一个个把甲片绑在指腹上。

　　沈闻非见梁兆舟没事做，跟看不顺眼似的用鞋尖在他的皮鞋上碰了碰：“去给我找个谱架去。”

　　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梁兆舟说：“命令你老板这么顺口啊。”

　　沈闻非抬眼看看他：“现在没在店里，你就不是我老板。”

　　这逻辑可以。
　　梁兆舟弯唇：“行，你是我老板可以了吗？沈老板。”

　　沈闻非被这声“老板”哄得挺高兴，坐在琴凳上翻看着谱，等梁兆舟给他调整琴架高度。

　　调整好，梁兆舟退后几步：“需要我跪着听吗？沈老板？”

　　沈闻非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遍这句话：“不用，你长得好看，坐着吧。”

　　果真是酒壮怂人胆。
　　梁兆舟拉了个椅子反坐着：“沈老板，我坐好了。”

　　“好。”沈闻非很认真地点点头，抬手在琴上弹出一个琶音，“那我开始了。”

　　“蹭蹭蹭——”
　　弦声突起。
　　沈闻非身子微曲，眼底那点因为喝了酒而染上的醉意全然消失，清明严肃。

　　左手扫弦结束，右手的摇指音也越来越小。高音部的琴音逐渐变得急促，勾得人心也跟着昂起。几秒后，左手在低音区的弦上有节奏地拍打起来，中和了右手在高音区快速弹奏带来的紧迫感。
　　第二部分的曲子悠扬且沉稳，可不等梁兆舟的心完全放松，琴音忽地激昂起来，配合着高音区的摇指音，像是一个人在痛苦中沉默地挣扎，尖叫。

　　“蹭————”
　　琴音忽地停下。从低音开始慢慢往高音走，声音由小到大，拨弦速度由缓到急终，归为缓，平静却又有力。像是一簇小火苗，徐徐燃烧着温柔，却依旧火热坚韧。

　　最后一段琴音速度很急，却因不再局限于高音区，比起第一段没了急躁和迫切。像是小小火苗长成大火，抵住洪雨……

　　“啪！”
　　一声巨响。
　　梁兆舟从琴声中回神，看见地上掉落的几个琴码。

　　沈闻非坐在琴凳上，两手还保持着弹琴的动作，两人对视几秒，沈闻非叹了口气：“此曲名字：断臂的维纳斯。”

　　“啪啪啪……”

　　梁兆舟回头看去，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对着沈闻非鼓掌。

　　沈闻非立即起身，却因重心不稳差点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琴……师姐。”

　　师姐？
　　梁兆舟迅速反应过来，起身道：“琴老师你好。”

　　“你好。”琴音冲他温和笑笑，“你是……小沈的朋友？”

　　“是。”梁兆舟点头，“姓梁，叫我小梁就成。”
　　他很久没有面对过不熟悉的长辈，尤其这个长辈还和其他长辈不一样，她是沈闻非的师姐，他想给人留个好印象，又无从下口，只能先下手让自己和沈闻非在琴音嘴里的称呼保持一致。

　　索性琴音的重点也不在梁兆舟身上，问沈闻非道：“新曲子？没听你弹过。”

　　“是。”沈闻非点头，把琴码捡起来放到琴盒里，“很多细节还没处理好……”

　　“喝酒了？”
　　琴音刚已经从他常拨错弦这点上猜出他喝酒了，现在两人站在一起，酒味窜天儿往上冒，就不得不问了。沈闻非一向不胜酒力，不知道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还能把自己喝醉了。

　　沈闻非点点头，眼神又开始变得有些混沌：“啊。是啊。师姐你给我看看，这段两段的衔接部分，听起来有点生硬……还有这个酒……不是，这小节换成E调会不会更好……”

　　琴音轻嗤一声：“都开始说胡话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去。要聊作曲也等你酒醒了。”

　　“啊。”沈闻非点点头，似是费力在理解这句话，“哦，对我喝醉了。我不说话了。”

　　梁兆舟站在两人身后，眸色暗了暗。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沈老师这簇小火苗，是在哪都发着光。

　　“梁老板。”沈闻非喊了他一声。

　　“嗯。”梁兆舟晃了下头，尽量把那些念头摒除，上前几步，“怎么了？”

　　沈闻非举起手示意琴音：“给你介绍一下，我师姐，琴音，琴老师。非常厉害那种。”说着他又指向梁兆舟，“师姐，这是我好朋友，梁兆舟，梁老板。”

　　“琴老师好。”梁兆舟很郑重地同琴音握了握手。

　　“好朋友啊。”琴音笑道，“那是得好好认识认识，就没听你说过你有什么好朋友。”

　　梁兆舟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刚才那些胡思乱想很轻易就被沈闻非这句“好～朋友”抚平。他饶有兴味地品了品琴音这句“沈闻非没说过自己有好朋友”的话。

　　琴音今晚忙着排练，只是听见有人在弹琴过来看看，三人聊了几句后，琴音就起身离开。

　　沈闻非弹完琴后就跟全身力气被抽走了一样，坐在琴凳上拿着琴码往琴上装，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动作很慢。

　　梁兆舟不会装琴，更没有凭耳断音的能力，拉了个凳子坐到沈闻非旁边，看他慢慢校订着琴音。

　　“沈老师？”梁兆舟叫了一声。

　　“嗯哼？”沈闻非调音怎么也挑不准，回答的声音有些烦躁。

　　“需要帮忙吗？”梁兆舟问。

　　“你会吗？”沈闻非反问。

　　“不会。但你可以教我。”梁兆舟回答。

　　“教你？”沈闻非扫了他一眼，“你拿去泡妞吗？”
　　沈闻非觉得他这话说的有点不太对，可又琢磨不出是哪不对，继续低头调音。

　　梁兆舟挑眉，很好奇这个醉鬼怎么把话头转到这上面来了，来了兴趣：“为什么会调音就能泡妞啊？”

　　“因为……因为这话是我说的。”沈闻非说完又开始答非所问。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梁兆舟挺有耐心道。

　　“因为我不喜欢调音。”沈闻非说着放下调音器。

　　“哦～”梁兆舟意味深长道，“所以会调音就可以泡到你了吗？”

　　沈闻非没回答。梁兆舟抬眼就见某位刚才还在和自己聊怎么泡妞的沈老师已经闭着眼睛开始打盹。

　　完了。

　　梁兆舟叹了口气。
　　好像还真被自己捡到只醉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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