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即视

　　和何勉通过电话以后，顾堇堇回到住处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戆戆过来蹭她的手，她就搂着狗的颈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庄晴雪本来是在自己房间和相亲对象聊天，聊到一半，推门一路小跑出来。

　　“相亲对象约我见面吃饭，到时候你陪我去呗。”庄晴雪说，“我让他也喊个朋友，就当是网友聚餐这样，去啊，去啊？一个人真的太尴尬了。”

　　顾堇堇听她这么讲，也就应了下来，庄晴雪欢呼一声，和自己的相亲对象打商量，两个人难得地很快达成共识，约在这周五晚上见面。

　　顾堇堇本是要周五下班赶回家的，因此也只能往后推了推，和爸妈说自己周六再回。

　　听说顾堇堇是陪庄晴雪出去相亲，周晓慧稍微动了点心思：“你也可以顺带着看看男方带的朋友么。”

　　顾堇堇摇头：“工作挺忙的，没那个心思。最近打算做新栏目，周五要进行招商说明会，我这些天一直在改报告的。”

　　顾鸿不由得心疼闺女说：“忙归忙，也别加班太晚。爸爸在网上给你买的牛奶和坚果，你得记着每天吃。有什么想吃的菜提前跟我说，周六中午你就等着看我发挥。”

　　“发挥什么啊。”周晓慧好笑地瞥他一眼，“周六她表姐儿子满月，中午要去出礼的，早上才跟你说过，这会儿就忘了。”

　　顾鸿一想还真是，仰着头笑了：“还真是给忘了，那就晚上再发挥。”

　　顾堇堇也跟着笑了笑，挂掉视频之后，却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她没让自己继续失落太久，紧接着打开了电脑，让时间被忙碌填满。

　　转眼到了周五，顾堇堇因为要做宣讲，特地换了一身更加正式的通勤装。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外面套了件平驳领的燕麦色格纹西服，腰间系了根装饰用的皮革腰带，整体看起来很有商务感，又不会显得过分古板。

　　她还是不习惯化浓妆，用过隔离之后只细细地描眉，涂了落日红棕的口红用来提升气色。脑后的碎发还不是很好打理，就戴了帽子遮盖，新剪的刘海在额前垂下来几缕，给她添了点生动。

　　这个小型的说明会就在工作室内部的会议室进行，熟悉的环境稍稍缓解了顾堇堇的紧张。早上开了个内部会议，吃过午饭她也没睡午觉，又把宣讲内容熟悉了两遍，提前到会议室进行设备调试，把PPT投屏，和李文哲坐在位置上等待。

　　过了一会儿，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霍誉舟在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个被他请来的商务代表鱼贯而入，顾堇堇和李文哲也站起身表示迎接。

　　当看到走在最后的何勉时，顾堇堇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杏眼圆睁着，一时竟忘了该做什么表情。

　　李文哲也诧异了一瞬，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

　　何勉浓黑的眼睛不加掩饰地盯着顾堇堇，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径自在会议桌的另一侧落了座，翘着长腿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穿惯了赛车服和休闲装，不怎么喜欢西装这种哪哪都透着拘束的衣服，只是因为今天场合需要，才把自己塞进柜子深处的高订西服给翻了出来。

　　纯黑的布料质感高级，坐下之后只有在他动作时会随着身体起些褶皱，配套的领带他懒得系，白色衬衫扣子只系到倒数第二颗，饱满的喉结于是得到解放，相较于其他穿戴齐整的商务人士，显得较为随性。

　　何勉的出现让顾堇堇怔了一瞬，她很快垂了眼睛，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心情，让自己不要自乱阵脚。

　　注意到她回避了自己的目光，何勉拧开面前的瓶装水，默默灌了一口。

　　霍誉舟作为负责人，简单地做了一下开场，很快步入正题，适时地示意顾堇堇上台：“顾PD，把你自己的想法汇报一下。”

　　顾堇堇点头应好，站到台前，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宣讲。中途需要眼神交流的时候，就看向霍誉舟，或是李文哲，有意地避开了那个会议室尾端、存在感极强的人。

　　“当前更多的车评工作室，在网站上都是以自媒体的形态在做视频传播，为了让这档栏目脱颖而出，我们工作室会做出以下几个方面的调整。首先是和头部网站达成深度合作，有网站推广背书，可以最大化地达成宣传效果和基础播放量……”

　　她说到这里，看了眼李文哲，李文哲于是用口型示意她语速慢一点。

　　顾堇堇知道自己还是有点点紧张，没能把语速调整到最佳，轻轻舒了口气，重新挂上微笑，稍稍放慢了语速，但这一慢，原本要说的话却给忘了。

　　“再者是赛事……”

　　原本流利的说明一时中断，顾堇堇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不过她倒没有慌到不知所措，PPT文稿上面有只对她本人可见的讲解提示，她决定快速瞄一眼。

　　何勉见她红了脸，垂眸在PPT上找提示，不紧不慢地开口问：“赛事转播的难度很大，你们是打算怎么处理？”

　　顾堇堇乍一听到何勉的声音，脊背都僵了起来，但听完之后，就很快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也给自己一个缓冲时间。

　　她很快找到了提示，稳了稳心神，接着他的话继续进行说明。

　　“独立的赛事转播的确难度很大，许多主办方也一直苦于这一点。所以我们和一些主办方达成了合作意向，获取了协助转播和商用剪辑权，从内容上保证看点。同时我们也会调整资金投入和回流的渠道，达成线上和线下的联通……”

　　顾堇堇一气呵成地把自己要说明的几个方面都讲完，才把目光转向了何勉。

　　何勉也正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顾堇堇做汇报宣讲，PPT做得简洁明了，条理清晰，有一点小失误，也能很快调整过来，比起在现场录制时，有着职场女性的另一种魅力。

　　身上的西服还是他们一起逛街买的，发型却换了个样式……明明之前一直不太喜欢留刘海，觉得有点碍事的。

　　何勉的视线来得直勾勾的，这让顾堇堇觉得很不自在，只是一触就转回了目光……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工作室，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她默默回到了位置上，让自己打起精神把会开完就和李文哲一道回了工位。

　　之后霍誉舟亲自招待着几位商务代表一起吃饭，何勉说着自己有事，并不打算跟去。

　　霍誉舟之前满脑子都是怎么创收，都没能把何勉和顾堇堇联系到一起，也是今天才缓过神。很多生意都是在饭桌上完成的，眼看着何勉连饭都没心思一起吃，霍誉舟不由得调侃了他一句。

　　“你今天这哪是来谈合作。”霍誉舟道，“简直是孔雀开屏。”

　　没曾想，何勉竟是间接认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西装：“也没太花哨吧？”

　　“不花哨。”霍誉舟拍了下他胳膊，“就是这十几万的衣服，穿来我这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何勉在他肩上回了一拳：“再拿我消遣，下次有机会我可不叫你。”

　　霍誉舟立刻伸手做了个停战的手势。经历上一次，他明显感觉和江月影的关系有了很大进步，这要是因为几句调侃，僚机又变回情敌，才真是得不偿失。

　　何勉也不再和他废话，去楼下给顾堇堇打了电话。

　　上次被她挂了电话之后，他下意识地就把电话拨了回去，但没等接通，又自己掐断了。

　　如今就只还有电话号码还可以联通，如果真的被拉黑，他们之间的对话窗口就真的全断了。

　　这让他感觉很躁郁，但又有些无可奈何。他这才发觉，顾堇堇在坚持自我的时候，是有多难以靠近。两个人闹起别扭时，如果不是她愿意服软，大概他们早就走散了。

　　“以前我愿意服软，是不想失去喜欢的人，但现在我不喜欢了。”

　　喜欢和不喜欢，差别就有这么明显。何勉不能接受被她这样差别对待。

　　何勉想到这里，声音都更沉了几分：“下班直接到地库来，我在车上等你。”

　　顾堇堇没应：“我有约的，有事回头在电话里说吧。”

　　“又有约？”何勉顿了顿说，“刚才我可是把你从卡顿里解救了出来，这么搪塞我，似乎不合适。”

　　顾堇堇于是表明自己不是搪塞：“陪晴雪去相亲，早就说好了的。”

　　何勉无语片刻：“送你过去，有事在车上说。”

　　顾堇堇正思索着要不要应，何勉紧接着问：“还是你想让我跟你去挤地铁，在地铁上说？”

　　不用想也知道这位跟着她去挤晚高峰的地铁，那场景会有多混乱，顾堇堇无奈之下，只好应了，让他稍等。

　　下班径自走到地下车库，顾堇堇正想打电话问何勉车停在哪，电梯厅正对面的银色轿跑大灯闪了闪。

　　何勉把头支在车窗，好整以暇地说：“近在眼前都看不到。”

　　“没仔细看。”顾堇堇不自然地说着，迈步上了车。

　　才刚在副驾驶位坐好，还没打上安全带，视线里闪过一个黑影，是何勉丢了个小木盒过来。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堇堇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檀木雕刻的平安扣，用编织成金刚结的红绳系着。

　　何勉说：“夺人福运这种事做不得，上次拿了你的福袋，这是还礼，收着吧。”

　　顾堇堇没想到他会送这个，如果是别的她大概不会收，但这次的确没有什么推拒的理由，便放进了自己包里：“谢谢。”

　　何勉见她收下，心头微松，抿了下唇说：“知道我去寺里求这个的时候有多不自在么……”

　　想到这位性子别扭的家伙跑寺里去求平安符，可能还会被高僧当面诵经开个光什么的，顾堇堇好笑之余，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再次和他道了谢，尾音落地极轻极柔。

　　何勉清了清嗓，支着头看着她说：“要去哪的？定位发来。”

　　顾堇堇把定位从微信上转发给何勉，原本被她屏蔽的聊天会话再次打开，她这时才发现，那排刷屏了的视频转发下面，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张照片，是何勉的对镜自拍。

　　这张照片看起来并不是最近才拍的，没特别拗造型，大概也只是临时起意之举。

　　镜头只照到了他下颌到大腿之间，身上套着的白色羽绒服当中竟然空无一物，露出了精.壮的腹肌，和胸肌上缘一处红中带紫的暧昧痕迹。

　　顾堇堇的脸轰然发热起来，低呼一声把手机锁屏丢到了腿上，语无伦次道：“你，你发的这是什么啊……”

　　何勉看着她渐渐发红的脸颊，浓黑的眼睛里情绪呼之欲出：“提醒一下你都对我做过些什么……真要把我推给下一任，让别的女人取代自己么？”

　　顾堇堇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红唇张动着，没能说出一整句话，只发出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单音。

　　“我……”

　　她放大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他微微凑近了些，让她更清晰地看到自己。他向她伸出手，手指在即将触到她的发丝时，又因为她下意识的、微微撤后的动作而僵硬停住。

　　何勉的眼里闪过一抹难掩的刺痛，手指拢紧着，最终还是隐忍地收了回来：“堇堇，你不需要怕我。上次吓成那样，对我已经算是惩罚了。”

　　分手到现在，何勉最难以释怀的时候，不是两个人各自搬离那个共同居所，也不是她不愿在深夜接他的电话，而是她哭着把他推开的那个瞬间。

　　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把她抱在怀里，握她的手，亲吻她的脸颊，只能隔着几步距离远远看着，甚至触碰不到她的发丝，她的抗拒和回避，哭红的眼睛，泪湿的鬓发，对他而言无一不是惩罚。

　　何勉自嘲道：“早些抱你一下也不会变成这样，说起来是我活该，挨罚也认了……定位发来。”

　　顾堇堇心里有点乱，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就只好依言把定位转发给他，甚至没敢把目光多在聊天界面停留一秒。

　　何勉打开导航，按照她发的定位把车开出了地库。晚高峰期间的路面上车辆又排起了长龙，何勉在等灯期间，从音乐列表里面调出了一个叫做“与你随行”的歌单……是以前顾堇堇给他下载的。

　　顾堇堇看到这熟悉的歌单名，也有一时的怔忡。

　　何勉毕竟是赛车手，驾驶风格会比一般驾驶员更坚定自我，也更激进一些。有次何勉开车载着她出去，在路上被人恶意别了车，何勉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对方，一脚油门快速追了出去，把坐在副驾驶的她吓坏了，生怕出意外，就放软了声音安抚他。

　　“别和他一般见识，由着他去，何勉，你想想我呀，你旁边还有女朋友跟你撒娇，他肯定没有，一个没人疼爱的单身狗，在路上别车这是他的无能狂怒，别理他，你理他才是中了他的圈套了，嗯？嗯嗯？”

　　她软软地和他叙叙说了好一会儿，何勉才没再黑着脸继续去追，结果对方可能是因为一直注意着后视镜里后车的动静，没有留心前方大转弯中间的障碍物，横冲直撞地撞了上去，车子直接飞出护栏，前后气囊全爆了，司机被救出来的时候头上全是血。

　　顾堇堇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后，更是害怕何勉开斗气车，特地给他下载了许多歌，放进这个歌单里，提醒着他，她就算不在车上，心也和他系在一起，让他谨慎驾驶。

　　何勉并不止那一辆车，但新换的车都会加入这个歌单，每次在路上遇到烦人的司机，就调出来听一听，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歌单的第一首《rage your dream》，取自何勉最喜欢的动漫《头文字D》，这也是他赛车梦的启蒙之一。

　　在熟悉的节奏里，何勉低低地开口唤她：“堇堇……”

　　“嗯？”顾堇堇很轻地应了一声。

　　“没什么。”何勉说，“就是想这么喊你一声。”

　　所念有回应，这才是真正的与你随行。

　　歌曲一首首地播放着，路也在音乐里渐渐接近了目的地。

　　分别在即，何勉知道这次错过，他以后就很难再有机会和她同行，是以不再犹豫，清了清嗓，说明自己今天的最终目的。

　　“堇堇，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为自己开脱，看在我们之间没有横亘别人的份上，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何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个追回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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