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仙尊

　　岺暙目光扫过笼中死去的鲛人，环顾大殿中众多宾客，视线滑过四周蟠龙柱上燃烧的三神香。

　　服下傀儡丹的修士会在一个月内服从他的安排。看来鲛人这边已经与临仙门弟子接头，时间掐得刚刚好。

　　岺暙依然穿着绣着金丝白玉兰暗纹的白衣，头发用玉冠束起，一丝不苟。他走近冯十亦，白玉兰的香气好似打在冯十亦脸上，冯十亦那张笑脸肉眼可见的变成忌惮与僵硬。

　　“诛杀…妖……”

　　“这就是'姬姝公子'？竟是这般姿容，比那画像多出三分仙气！”

　　“竟然真见到‘姬姝公子’！”

　　“这般人物竟是妖修！”

　　“……”

　　岺暙的出现让方才气势被突兀打破，众人形态各异，有惊叹者，有狂热欣喜者，有敢怒不敢轻易出手者。

　　冯十亦神色一凝，他带着一贯和气的笑容说道：“师弟，既已回到长乐楼，何不回到临仙门？你的瑶川峰一直有人替你打扫。你说是吧？唐长老。”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唐韵珂被冯十亦点名，这才抬头看向岺暙，开口敷衍道：“掌门师兄说的对。”

　　岺暙缓缓勾起唇角，伸手摸向左手的手腕上那串珍珠。珍珠金黄颗颗饱满润泽，是曾经女帝所赠。

　　“掌门师兄以为我会像从前一样？”

　　冯十亦脸色苍白一瞬，不由自主向着腰间佩剑摸去，手心都是冷汗。

　　那些冷冷清清毫不在意的模样果然都是假的！他一定会对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报仇！

　　冯十亦屏息敛眸，还好他早已想到这一切！再次掀起眼皮之时，他依然笑容可掬，端起琉璃盏递到岺暙眼前。

　　“师弟，便是你不想回来，您师傅老祖他刚渡过天人五衰大劫难，也是想你得紧。”

　　“若是你不愿在临仙门常驻，看看他老人家也好。”

　　岺暙看着冯十亦手中端着的琉璃盏，清澈的仙酿倒影出房顶做工精巧的祥云。他放在衣袖中的手飞快掐诀，口中却轻笑一声，对上冯十亦的双目。

　　“若我拒绝，掌门师是要说我不尊师重道，枉顾孝悌礼义，人伦纲常？还是说我表面光鲜，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心怀鬼胎？”

　　冯十亦听得这话脸也冷下来，他将琉璃盏泼到岺暙脚边，溅起的水渍沾上飞渊。琉璃盏重重磕在仙子端着的托盘上发出闷响。

　　冯十亦冷声道：“师弟此话何意？临仙门本是天下道统之表率，本尊会栽赃陷害你不成？你对老祖的栽培无甚感激之情，想来是看不上临仙门的台阶。”

　　“既然如此，人妖殊途。本尊劝师弟还是早些回归十万大山，磨炼道心早日飞升。莫在仙门四处惹事的好！”

　　“否则...哼！”

　　冯十亦一甩衣袖，气势惊人。

　　蟠龙柱上升起的香依然不疾不徐，岺暙手指在衣袍之中翻飞，面上却淡淡笑道：“几年不见，掌门师兄这就要赶客吗？这桌上的灵果点心，我从前都少见，还想一饱口福。”

　　说完，岺暙向着席面走去，收起手指最后一次动作，嘴唇翕动，无声念出属于鲛人一族的觉醒血脉仪式的古老吟唱。

　　冯十亦惊讶，若是从前岺暙听到这话定是早已离开。他这人极好面子，喜奢侈享受。怎会为几盘灵果公然想要留下？

　　冯十亦眉头皱起，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对方修为早已超过他几个大境界，如今只会自取其辱。

　　他后退两步，只是带着不悦道：“你请便！临仙门不差这几个灵果。”

　　岺暙来到留给楚天鸿空着的座位之上，忽而一阵狂风袭来，带着渡劫期威压向着岺暙袭来。

　　大殿四周悬挂的轻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猛然拉扯，毫无征兆地向一侧飘去，然后缓缓地坠落在地上，扬起一小片灰尘。桌上摆放的琉璃盏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杯身上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最终“哐当”一声碎成数块，碎片四散飞溅。

　　接着白玉雕刻的桌面寸寸龟裂，岺暙身下桌椅更是直接化为齑粉。身边修士感受到强烈恐惧感，纷纷扔下武器，跪到地上，不敢抬眼直视。

　　修为低微的修士浑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皮肤表面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力量在挤压，原本白皙的皮肤瞬间变得通红，血管如同一条条青色的小蛇在皮肤下凸显出来。汗水不受控制地从额头、后背沁出，将衣衫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岺暙站在原地，嘴唇快速张合，古老的口诀无声而出，他头发无风自动，凤眸平静无波，嘴角轻勾形成一抹浅笑。握着飞渊的右手轻抬，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击剑柄发出细微指甲刮擦之声。

　　连珏门老祖威压对着岺暙铺天盖地而来。

　　楚天鸿不但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更是他亲生子！

　　本是让‘姬姝’为楚天鸿渡走寒毒，谁知楚天鸿竟会因一夜雨露对他情根深种，更是在冲击境界之时走火入魔！若非用‘涵汐仙子’的单水灵根平衡他体内离火，只怕早已爆体而亡。

　　万万不曾想到的是，‘涵汐仙子’得知真相非但不曾厌憎‘姬姝’所带来的厄运，反而被‘姬姝’妖言蛊惑，背叛师门，最后更是同‘姬姝’联手杀死他爱徒！

　　坏他徒儿道心，害他徒儿性命！此仇不报，连珏门威信何在！颜面何存！

　　“一个得了天道馈赠的妖俢炉鼎，也敢造次！”他声如洪钟，振聋发聩。天上便传来撕裂苍穹的雷电之声。

　　那些后排尚未破碎的琉璃盏中灵液开始沸腾，炸裂。蟠龙柱上的三神香燃烧得更加快速。

　　整个空间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漩涡笼罩，气流打着旋儿地汇聚到岺暙头顶，然后四面八方气流加速喷射而来。

　　岺暙脚下地面生出蛛网般的裂痕，念出最后一句口诀，手中敲击之声戛然而止。他抬头看向虚空眼神锐利，握紧飞渊向头顶一斩，霎时间所有风云悄然无声。

　　沉默，无声的沉默。

　　比起对渡劫期老祖威压的惧怕，他们对那句道破天机之言更为震惊！

　　烟尘之后，前排修士后退站立，后排宾客整理衣冠后坐回席间，他们目光灼灼看向岺暙，那些目光好似毒针，刺向目标。

　　一个得了天道馈赠的妖俢炉鼎。

　　那个永远身着金线暗纹绣着白玉兰的白衣公子；那个高不可攀温柔含笑的临仙门长老；那个飞升成仙被人围攻的半步仙人竟是个令人不耻的炉鼎！

　　鬼修可以成神；妖俢可以成神；楚天鸿、冯十亦、东方辰任何一个都可以成神！

　　岺暙他怎配称仙！怎配成神！

　　唐韵珂起身，看着冯十亦笑盈盈的侧脸。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回头却看到那群修士好似一群恶鬼遥遥相望。

　　岺暙站在人群之中，被目光包围审判。他背脊挺直身姿挺拔，凤眸含笑，神态自若毫不在意。

　　唐韵珂忍了又忍，终是冲到岺暙跟前，张开双手拦住那些饱含恶意嘲弄不屑的目光。

　　“当年掌门之位比拼，若非师弟被奸人陷害，如今坐当这临仙门掌门的人还不知是谁！”

　　“唐老长，慎言！”

　　冯十亦笑容中的满意之色淡去两分，威胁中却带着愉悦。

　　唐韵珂并不理会，反而满脸愠怒指责道：“若非你逼他吃下‘五苦’，如何会发生那些事情！掌门师兄，你为了掌门之位枉顾手足之情，陷害同门，造谣生事如何对得起明门正派四个字！”

　　“唐长老与妖俢为伍，可是不明智的行为。若你在胡乱攀扯，本尊不会保你！”

　　冯十亦眼角笑纹明显，语气却带上寒意。

　　看来将唐韵珂派去守墓，也没让人吃到教训！真是和‘姬姝’一样的石头！

　　“若非没有这些事，师弟他向来是谦和温润之人，如何会剑斩六峰自立长乐楼？”

　　当年岺暙剑斩六峰正是突破境界，挣脱桎梏后做的第一件事！此事一剑成名，成为那些狂热追随‘姬姝公子’的修士们，最为津津乐道之事！

　　只是外人不知，岺暙并非独自离开临仙门。是吴恬助他破解临仙门的九曲玲珑阵，解开身上禁咒才会突破境界，斩下六峰。

　　听得唐韵珂指责之言，人群中的修士带着惊愕，不敢置信，更有甚者带着同情与惋惜。

　　难怪昔日楚天鸿叫冯十亦吃下‘五苦’，冯十亦会勃然大怒。

　　原来‘五苦’会将人体质改变成炉鼎。如此天资，真是可惜，竟毁在他人之手。

　　可惜，可惜，着实可惜。

　　躲闪的目光，低低的叹息。

　　他人的成见犹如一座大山，恶意或善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惜他一身天姿，风仪气度，却被人作贱。”

　　“就算被逼落到如此境地，难道就没有一身傲骨，反抗不公？”

　　“妖物就是妖族，毫无风骨。遇到此等处境，不若自裁还能保下名声！”

　　岺暙不为所动，伸手挥开身前的唐韵珂，他凤眸微挑带着睥睨之姿，开口轻笑道：“吃下‘五苦’本是自愿。”

　　“滋味尚可。”

　　“岺暙，你......”

　　冯十亦听得这话，立刻上前一步，截住唐韵珂话头，急迫追问道：“你承认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是。”

　　“无任何人逼迫？”

　　“是。”

　　一个自愿吃下‘五苦’的人，除了天生欲壑难填还有什么！曾经在人前那般高高在上的高岭之花，没想到人后竟是令人不耻的模样！

　　“罔顾伦理纲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妖修果然是妖修！毫无廉耻之心！”

　　“难怪他会渡劫失败，如此放浪之人天道不容！”

　　冯十亦毫不顾忌的哈哈大笑起来。

　　“师弟啊师弟，你如今承认一切都是自愿，与师门何干？你自甘堕落，行为放荡，勾引同门，沦为炉鼎，师门为了维护你的颜面方才不将此事宣之于口。”

　　“既然你已经承认之前所作所为，那师兄我便按照门规处置于你，你可有异议？”

　　冯十亦脸上笑容更加明显，声音轻柔带着诱哄。

　　蟠龙柱上的三神香燃烬了，香灰无声掉落地面。

　　岺暙低头，再次摸向左手手腕上那串珍珠，他温润一笑，淡淡开口道：“此次回到临仙门，我不过想要带族人一同离开，如师兄所愿去十万大山之中。还望掌门师兄莫要为难才是。”

　　“你哪里来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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