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今天怼我了没

作者:想吃肉丸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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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后蜀与北凉相安无事了几年后,终有一日后蜀架起军旗,率先敲响了战鼓。

      北凉自几年前打了场败仗后局势几番陷入动荡,后来储君即位后虽平静下来,可在世人眼中,国力必定比不过一直安稳顺遂的后蜀。
      这一场仗,任谁来看,北凉也是终成败局。

      可谁知打着打着,北凉竟出人意料地占起了上风,不仅一路收回了曾丢失的几个城池,还将后蜀的败兵一路往南逼,隐隐有破城之势。
      为稳军心,后蜀皇帝直接钦点太子挂帅出征,可几番交兵下来,战局仍是无半分缓和。

      两军相交,烽火四起,风沙滚滚自北境而来,将江南搅得无力回天。
      那股风沙裹挟进许多人的生命,也将陆临银甲戎装的身影湮没其中,再无踪影。

      这场战事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之久,直至后蜀的国号只存在于史迹之中时,将士才真正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

      局势初定,除开血漫长街的皇城,其他地方还算得上平静。
      兴亡不由人,百姓于家中观望了几日,也逐步过回了一如往日的生活。

      阮州城的清晨很安静,只有时不时去阮河边浣衣的农妇,踏着晨起的雾,小声笑着交谈。
      陆临就坐在河边的无人之处,日复一日地看着清波漾起,陷入远山。

      春末夏初,那一条长长的河映着群山,被浸入淡淡的青色,秀致清妍。

      ···

      他忘了已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也并不想去计较时间的长短。
      前二十年走过来,他总在做该做的事,在做不会出差错的事,
      却从来没做过真正想做的事。

      他心下再摒除不去的人,
      或许他现在,该叫她林青阮。

      林青阮这个名字算得上贴切。
      眼前青影濛濛的阮河,的确很像她笑起来的模样。

      林青阮其实从未对他笑过。
      在他面前,她总是垂着头,面容无波。
      陆临寥寥几次瞥见她的笑颜,总是隔得很远时,看着她执着另一个人的手眉眼弯弯。

      那时萦绕心头的情绪很陌生,他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后来他看的多了,发觉他原来在嫉妒。
      嫉妒林青阮能同那人光明正大的携手同行,嫉妒她从不肯对他露出半分笑模样。

      ···

      林青阮同陆临,本是永远不能放在一起的两个名字。
      第一次真正淡淡的连上一笔交集,是在无人踏足的别院。
      她一个卑贱的奴仆,竟不知好歹的勾引他。

      那时的他只觉得她蠢极了,接近他之前,竟忘了将眼里的恨意收拾干净。
      鬼使神差的,他并未除掉她。

      他生来便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他被锁在一个叫规矩的牢笼里。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被划分为了该做的与不该做的。
      该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贪懒。
      不该做的,即便心下如何渴望,也不能沾染一分一毫。

      心智尚未成熟时,旁人都在玩乐打闹,他就跪在祠堂前,用被戒尺打红的手握着索然无味的清规。
      隔壁殿里的丽妃抱着小皇子逗来逗去时,他的母后模样端肃,坐在又高又远的地方,说他必得克己守礼。
      他生来富贵滔天,万人艳羡。
      他什么都能得到,也什么都得不到。

      林青阮胆大包天的出现在眼前时,他好似看到了一把能打开牢笼的钥匙。
      他密不透风的生活被剥开了一个缝隙。
      他不介意去尝尝冲毁戒律的滋味。

      林青阮或许是蠢,又或许是极聪明的。
      她妄想由此将他扯下高坛,却也算准了他不会拒绝。

      第一次的滋味很是奇妙。
      他像被偶然割开了绳子的困兽,四处横冲直撞。
      眼前不再清明的那一刻,连呼吸都无法被控制的瞬间,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

      只有林青阮见过真正的他。

      她恨他其实也并非全无益处。
      她见过的他冷厉失控,放纵不满。
      这样的他,任谁看了都要退避三舍。
      可她从始至终对他无畏无惧,只有一成不变的恨。

      他最开始微讶于她的一成不变,后来庆幸于她的一成不变,到最后变得讨厌她的一成不变。
      她的眼神,总是盛着满腔的恨,半点无情。

      ···

      他什么时候对林青阮不再纯粹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就是在阮州。

      曾有一回他带着她离京,回来时走了水路,路上途经阮州。
      掌舵之人同他介绍,阮州之所以叫阮州,就是因为这条长长的阮河。
      夏日里青山绿水,是比蜀京还要清丽的地方。

      当时的林青阮站在他身后,被人抽了魂一般的一动不动,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绿野垂垂的河。
      那天夜间她破天荒地染了热,一张脸埋在乌黑的发里,红得吓人。

      他那时除了她未带旁人,晾了她半个时辰,终是从掌舵人手里要来了药,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要走时忽然被她扯住了衣袖,她半睁着眼,早已烧得糊涂了。
      她就那么透过朦胧的目光看着他,眼里不再有恨,只有无力的希冀。
      “我知道在做梦,可你,能不能再陪陪我。”

      那时的他觉得林青阮真可悲,明明知道不是真实的人,却还要卑微地去渴求再多一瞬。

      回京后,他去外祖面前述职报备。
      外祖同他谈些陈词滥调,无聊的声音自他耳边绕了一绕,半点未入心。

      他垂眸看着不断拉长的光影,心下不受控制的在想。
      林青阮是不是还在发烧。
      她的头还痛不痛。
      她有没有按时喝药。

      后来外祖发现他在走神,现下已不能再罚他在祠堂前跪着,便厉声勒令他抄书。
      他回到书房,手下是已背过千万次的铭世箴言,眼前是林青阮乱糟糟的脸。
      林青阮来找他时,他连头也不想抬。
      他不想再看林青阮那双只有恨的眼睛。

      林青阮大约听人说了他被罚抄书的事,带了几张自己闲余时抄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那是他此生见过最丑的字。

      将林青阮赶走后,书房里斜阳清笼,四下寂寥,他耐着性子又抄了几笔,
      忽然起身,将被扔到角落里的那几张揉皱的纸捡了起来。
      他又看了几眼,越看越丑。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莫名笑了笑。
      随后将那几张纸压正,叠好,放进了胸前的暗层里。

      生病的是林青阮。
      烧坏了脑子的,是他陆临。

      时至今日,他仍不知当时是对是错。

      战场上袭至胸口的那一剑,穿透了铠甲,穿碎了那几张纸,浅浅停在他身前。
      他没了最后留下的关于她的东西,好像那一剑,正中他心头。

      ···

      消息传来,说林青阮被禁足在宫里时,所有人都说她被发现了奸细的身份。
      所幸,她临行前服的毒就快到了发作的时候,就算为了她尚留世间的娘,她也不会吐露一分一毫。
      几乎是毫无异议的,她就成了一颗弃子。

      外祖见他垂眸不语,便沉眉宽慰他。
      “无碍,除开她,北凉仍是被我们控于股掌。”

      他点头,出府。
      上马的那一刻,好像霎那间缰绳尽毁,再没了桎梏。
      他消失在夜色里,在没人发现的档口,一身寒意,奔去了北凉。

      他不知他究竟将林青阮置于何地,也从未想过将林青阮摆于妻妾之地。
      他不知他这样直接消失回来会面对什么,也从未想过要给外祖什么交代,什么托辞。
      他只知道,他不想放任林青阮死在旁人的折磨中。

      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到凉州城下时,他已不知多久未曾休息。
      他一路闯入宫中,见到了正在远望窗外的林青阮。
      她豪发无伤,那个人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

      或许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才恍然察觉这半年间的思念如潮,汹涌滔天。

      ···

      可她不愿同他走。
      她恨他,恨她娘,甚至连她自己都恨。
      这样填满了恨的人,什么都不怕。

      她似乎不懂他为何突然出现。
      他才想起来,他从未对她展现过半点在意。

      他是个固执的人。
      林青阮对他只有恨,他便也告诉自己对她不过只有床榻之欲。
      他一如平常娶妻,纳妾,表现地从未对她动过半分心思。
      他好像在打一场必须要赢的仗,步步为营,不肯退让。

      其实他心底也清楚,林青阮并不在意。

      既然如此,他想说出口的话,他曾万千次堵在喉前的话,也没有说的意义了。
      他杀不了她。

      出了她的殿,他才发现那个人一直等在外面。
      见他出来,那个人负手而立,清寒似冰。
      “解药呢?”

      他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裴渊笑了笑,似乎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语气没有询问,
      “你没下毒。”

      他走之前,裴渊就站在他身后,忽然道:“陆临。”
      他说:“你狠不下该狠的心,也留不住想留的人。”

      ···

      他仍是坐在阮州城边,一日复一日。
      不知过了多久,听人说帝后要来阮州祭祖。
      一日喧闹过后,林青阮同裴渊着便服,避开人群,走来河边。

      他们像寻常夫妇一样牵着手,林青阮时不时同小孩子一样四处乱看。
      他站起身,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忽然同她递来的目光交汇。

      林青阮顿了顿,拉着裴渊走过来。
      她走近,穿透了他的身体,仰头看着树上一朵迟迟不谢的花。
      “裴渊,你看,旁的花都落了。”

      几张纸没有那样的魔力。
      他并非是上天眷顾之人。
      那一剑的的确确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带着从未言说的爱意,死在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他有时想过,若他不是陆家的太子,若他从未出现在那个雨天的看台上,是否也能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他终究是他,因果终究无法更改。
      他的血脉让她出现在生命里,也让他永远无法向她迈去半步。

      现下能让她最后看一眼的花,也算是上天对他唯一的成全。

      “裴渊。”
      “花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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