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止止

　　魏巽策马长街初见蒋葶那日，被惊吓到的少年秀丽如画，他瞬间就救下了他。

　　自知是己方闹市纵马不妥，他马上就道歉。

　　少年恍惚说着：“没关系。”

　　他的眼睛看似是看着自己，但是透着自己又仿佛在看着别的人。

　　魏巽发觉后难免堵得慌。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的？因为一个第一次见的人而心情不畅快？

　　这不像是他的风格。

　　父说，怒极不减其度，悦甚不忘其形。此乃君子雅量。

　　他也一直严格要求自己这样。

　　魏巽多看了少年几眼，忽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念起，那是一副画。

　　女子巧笑倩兮倚着梅树，白毛红袄的衣裳，眉心是牡丹的富贵图案，笑起来很美很让人动容。而自他有记忆中象征坚不可摧的昌王爷，摸着这副画十分悲恸，看上去老了许多的样子。

　　魏巽回忆着自己十四岁时去昌王爷府上的事，昌王爷看着那幅画久久出神，口中一直重复说些什么，甚至好像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连鬓角的发丝都比往常白得晃眼。

　　丫鬟的到来打断了昌王爷的失态。

　　少年魏巽赶忙避了过去，只听“夫人不肯用药，一直哭着喊小姐的闺名。”小丫鬟不过十来岁，也是不知世事的年纪，但是只要一联想到小姐临死前的痛苦，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也是不好过。

　　她的小姐，那样金尊玉贵的一个女儿家，却被牵连进国仇家恨，死后连尸骨都不曾寻到。

　　魏巽想到昌王妃，想到与永世公主相貌极为相似的蒋葶，心里感慨万千。他在初遇蒋葶时，就惊奇与他与传闻中和亲公主相貌的相似。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别说是昌王爷不信，哪怕是告诉父亲也不会得到支持。

　　于是，他谋而后动，打算私下打听清楚再做决定。蒋葶对他不设防，很容易就套出其父乃寅州官员，但是问到他娘的名讳，蒋葶却惘然道：“我娘叫梅香寒。”

　　魏巽的心被揪着，又是梅花，而永世公主最爱的就是梅花！

　　魏巽只好动用自己安排在军中的势力，一队人远赴与羌胡比邻的边州沙城，假扮过路贩卖生丝的商旅。跟一些游牧的胡人打听当年，他们不负魏巽的期待，果然带回一个好大的惊喜。

　　据说，永世公主的和亲队伍其实是见到了羌胡可汗的。可是，羌胡根本不是真心联姻止战，而是故意像猫抓耗子戏弄着朝廷，甚至不惜下了重金和拱手送出三座早年被其攻下的城池作为功绩贿赂太子殿下。

　　而和亲队伍刚到，使者就被胡人斩杀祭旗！

　　永世公主知道她们回不去了，这羌人和亲是假，怕是想要借由此事让朝廷放下戒心，而后攻城掠地。

　　她假意顺从可汗，却在成婚当夜，在合衾酒中下了蒙汗药。又与贴身丫鬟一起挟持可汗逃出生天。解气的是，胡人可汗听说还被削掉了一只耳朵。永世公主虽是有勇有谋，但是她和丫鬟毕竟是两个弱女子，四处躲藏着追捕。

　　最后，是在一处帐篷外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女尸，而尸体的头上插着赤金打造的梅花钗子。钗子被大火烧的变形，可那是永世公主的陪嫁之物，自此胡人就认为这就是永世公主的尸体。

　　可是侍从却旁边的游牧中打听到，公主身边还有一位侍女。姑且不论是这人是如何被火烧死的，这女侍的下落呢？为何只见一具尸体？

　　而旁边还有个山羊胡插嘴道，说到这儿的话，突然想起我那时还被一个姑娘抢了马呢？

　　牧民嘲笑，你个汉子，居然被娘们抢了马，好意思？

　　山羊胡不好意思道，那姑娘使阴招，专门踢我下三路，我这不是失误吗！再说，那姑娘其实人不坏，还给我扔了一锭元宝。瞧着好像是胡蛮子的东西，兴许是哪位被劫走的姑娘逃出了也不一定呢！我那匹马要是救了一个姑娘家逃离祸害，也是值了。

　　说完他咂嘴，连连念叨，话说那姑娘是真美啊！简直是天仙！我老汉这辈子还是头次见到这么标致的，简直是画上的仙迹显灵。

　　探子报上的时候，魏巽一拍大腿，眼里迸射出激动。这不就对上了吗？苏雪落确实是会点拳脚功夫的，相貌上也能对上。苏雪落的样貌那是京畿一等一的，被称赞为“第一姝色。”

　　魏巽又多方打探，终于得知有回接生婆似乎与蒋葶生母梅香寒关系亲近。多处辗转，他踏上了跟随蒋葶到寅州的路程。

　　只要证实了蒋葶的身份，那么昌王爷定会将他视为左膀右臂，不二股肱！魏巽虽然因为父亲的缘故，从小就经常到昌王府上走动。昌王爷也十分器重他，但毕竟不是亲子，总是会有些隔阂。如果他将蒋葶的身世告知昌王爷，王爷激动之下说不定会将自己分布的真正势力交给自己。

　　魏巽心头激动，脑海又浮现离开不久的人。

　　可是，蒋葶也是他想得到的。

　　权势和心仪之人，他都要。

　　魏巽抑制住喜悦，跟孟婆婆交代他逐步探查并查实蒋葶身世的经过。孟婆婆先是被震撼，长叹道：“我知香寒出身不凡，未曾想竟然是王公贵胄！”

　　孟婆婆说：“我知道的不多，只能告诉你香寒手上有被火燎烧的痕迹。”那本是一双那样好看的妙手，却被烧伤落下丑陋的疤痕。

　　烧伤？

　　那不就对上了！

　　魏巽追问，“仅仅这点还不够，婆婆可能想起些别的？最好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之类。”

　　“我记得，香寒似乎有一支很特别的木簪子……”

　　魏巽说：“可是上面雕刻着喜鹊在树上嬉闹的那根？它在何处？”

　　孟婆摇头，“是，这图案没错。可是这簪子，香寒去的太突然了，老婆子我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或许你可以问问阿葶。”

　　魏巽谢道：“多谢婆婆对阿葶的回护之情。”

　　魏巽正想着离开去找蒋葶，孟婆婆突然睁开阴翳的一只眼，盯着魏巽默不作声。魏巽心头一突，笑道：“婆婆想说什么？”

　　“我老婆子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能看出公子您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是阿葶他绝不能做你的踏脚石。”

　　魏巽干笑，“怎么会？”

　　我怎么舍得的？

　　孟婆杵着拐杖，“随你吧，心不诚的人总会后悔的。两样都想要的结果，往往是两样都得不到。”

　　————

　　寅州下来一场好大的雨。

　　低压的天空，燕子低低的飞过屋檐。蜻蜓点水，无痕无迹，淡淡的涟漪仿佛只是做的一场梦。

　　蒋葶望着熟悉的屋子，蜘蛛网不怎么多，应该是孟婆婆总时不时回来打扫的缘故。他静静的，游魂似的，穿过这里，来到后面他幼时捉迷藏的宝地。

　　那是一处假山。

　　里面有个很大的山洞，幼时的他只需要匍匐着很容易就能藏进去。蒋葶触摸着熟悉的一切，自嘲着想，现在他是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了。

　　蒋葶甚至从假山里面摸索着找到一方手绢。大红的梅花图案，在白色的丝娟上面尤为醒目，那是母亲在世时候最后的绣品。甚至有一处的梅花朵只绣了一半，它应该是三瓣花蕊，可是只完成了一个半的样子。

　　别的绣品都被父亲族中的婶子拿走了，就剩下这，还是他害怕被夺走最后的念想藏起来的。突逢变故，他被风尘仆仆从京城赶到单单老国公带走了，这副绣品他就没来得及取走。

　　不过，他还有母亲的簪子当作念想。

　　蒋葶就在这处荒废的园子里住了下来，他还是睡在自己以前睡的西屋。父母的屋子他不想动，孟婆婆每次打扫的时候也很有默契，在扫荡的人离开后，将父亲的书都放回了原处。母亲的首饰也早被孟婆婆藏起来，当时都给变卖了，不然她一个糟老婆子怎么养着蒋葶这个小孩子。

　　蒋葶在寅州住着，没几天戏班子也跟着自己到了这儿。他无奈的说：“班主，你们怎么不待在京城了？不是说京城赚的多吗？”

　　班主笑眯眯说：“赚的再多，摇钱树跑了也不是长久之策啊！阿葶，我们可都在等着你这个台柱子回来。”

　　蒋葶心照不宣一笑。

　　三日后，寅州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原来是城中来了一个梨园戏班，个个技艺精湛，唱念做打那还是绝不含糊的。更让人惊艳的是有个唱青衣的，那一开嗓简直是惊为天人。水袖一扬，不知迷了多少人的心魂。媚眼如丝，似羞似喜，万般情态，软人心肠。

　　这天，魏巽在下面听戏，磕着瓜子。蒋葶是注意到了他，可是这个小插曲并不能打断他的节奏，戏只要一开场除了唱完，就不能断！

　　这是内行人的规矩。

　　台上的青衣咿咿呀呀的唱着，下面的人听得如痴如醉。蒋葶疲惫的下台，卸妆换衣，完成了一场演出，他也是很高兴的。

　　直到他收到一个不可置信的消息。

　　宋知衡派锦书给他送来了一封成婚的帖子，说是他亲笔写的，让蒋葶来看宋知衡与江家姑娘礼成。

　　要成亲的是宋知衡。

　　而对象是……江家小姐。

　　不是他。

　　不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亲笔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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