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锦

　　大豊朝于百来年前迁都至东都城，建城之时所有道路均依照井字规划。

　　即便这样，萧卷卷从琴馆出来之时也分不明白东西南北。

　　她对此地实在陌生，只昨天出来过一次，还都是竹清二人带路，自己压根什么都没记，此时便吃了不记路的亏。

　　“城西在哪？”

　　陆维：“我怎知。”

　　“那怎么办啊？”

　　“马厩在琴馆正门东侧。”

　　萧卷卷有些尴尬的咧咧嘴：“是哈，忘了有马车，快走吧。”

　　说完便拉着陆维往马厩去。

　　马车一路向西，萧卷卷坐在车轿里，好奇街边景致，掀开了窗帘。

　　不过晌午，便见街上摆摊的、卖艺的、吵嘴的、讲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想必便是这东都城里普通百姓的闹市区，也就是马行街了。

　　“放下帘子吧，这里不比御街，三教九流之辈频出，当心惹上祸事。”

　　萧卷卷瘪瘪嘴，虽不服气却也按陆维说的，放下了帘子，却没想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萧卷卷一个没坐稳，从座位上跌下来。

　　陆维见状忙扶她起身，给她拍拍灰尘又问车夫：“外边什么事？为何突然停下。”

　　驾车的车夫回话道：“回姑娘，有个乞儿突然冲出来躺在街上，挡了去路。”

　　萧卷卷被陆维扶着捂着屁股坐回去，问道：“有无碰到人？”

　　那车夫顿了顿，也说不清碰没碰到，只因那乞儿突然冲出，倒下的位置又距离马车十分接近，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碰没碰到人。

　　见车夫支支吾吾，萧卷卷索性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只见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相互之前窃窃私语。萧卷卷隐约听到他们都在道是撞了人不想认，为富不仁一类的话。

　　萧卷卷也没搭理这些闲言碎语，眼下最着急的便是去城西老水井，金旺虽没被人炖了狗肉，但都被传成妖精了，万一被抓去一把火给烤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乞儿，打算上前叫醒他，只要人活着就好，多给些钱银也便罢了，却没想到陆维在后拉住她。

　　“当心有诈。”

　　旁边看热闹的听到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

　　“能有什么诈，那么点儿个孩子，还能讹你们不成？”

　　“就是就是，我看你们就是想跑！”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萧卷卷谁也没理，走到那乞儿身边蹲了下来。

　　那乞儿趴在地上看不见脸，约摸着不过总角年纪，穿着一身不合大小的破烂衣裳，只露着几根看着怪脏的手指。

　　“这位小......孩，你可还能动？”

　　乞儿不做回应。

　　不会是死了吧？那该要如何是好？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乞儿的小脏脸。

　　“你还活着吗？”

　　乞儿还是不动。

　　萧卷卷试图伸手测探鼻息，却见乞儿突然坐起来嚎啕大哭，边哭还边喊道：“漂亮姐姐，我要饿死了，求你给口吃的吧！没有吃的给钱也行！”

　　萧卷卷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活的。

　　“姑姑，车上有吃的，你给这孩子拿点吧。”

　　陆维却一动不动，怔怔的盯着那乞儿。

　　萧卷卷站起来催促：“你快点儿啊，着急呢！”

　　话一落地，萧卷卷便觉得大腿被一股力量环住，只见那乞儿紧紧抱着她的大腿，混着泪的小脏脸在她的马面裙上来回揉蹭：“漂亮姐姐，你可别走呀！”

　　萧卷卷全身都僵硬了，看向陆维：救我啊。

　　只见陆维眼中情绪翻涌，倏然蹲下，问道那乞儿：“你叫她什么？”

　　萧卷卷怔然。

　　刚刚因为着急离开，想着赶紧把人打发了便是了，没注意这乞儿的怪异之处，直到听到陆维这话，她才反应过来，漂亮姐姐......这是这个年代会有的称呼吗？

　　难道，难道......

　　呼之欲出的答案让萧卷卷感到呼吸困难。找人！他们是出来找人的！眼前这人真的是他们要找的人吗？

　　她眼底抑制不住的发热，颤声问道：“你是......绵绵？”

　　果真，那乞儿听到这话不哭了，抬起头看着她，不解、怀疑，又确定、委屈的情绪在她那一双清澈的大眼中依次交替，最后竟是忍不住的张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

　　这次是真哭。

　　萧卷卷口中的“绵绵”，便是她，陆绵。萧卷卷和陆维的女儿，现年六岁，读小学一年级。

　　第一次的哭嚎是她装出来的，是一起要饭的小柱哥教的本领，为的是碰瓷儿博同情。

　　要说平平常常一个五六岁小娃也哭不出什么真情实感来，但陆绵并不想要饭，哭起来的时候便带了几分真。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是懵的，毕竟这种事对成年人来说都如此匪夷所思，更别说她一个小孩儿了。

　　本来高高兴兴的在家等着吃火锅，一瞬间天旋地转的，她就变成一个古代的小乞丐，这让她咋理解？

　　虽然城西破庙的那些个乞丐哥哥姐姐们对她挺好的，还教授了她很多乞讨要素，但许多天过去，陆绵对自己穿成小乞丐这件事还是难以接受。

　　练习卷子还能选个ABC呢，怎么她就直接小乞丐了？还有，难道她要在这里当一辈子要饭的吗？想卷姐，想姥姥，想金旺......想家。

　　然而现实总是残忍的，陆绵的沉思被饥饿打败，人多粮少，没几天她便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上街乞讨了。

　　不过她大都是跟着混一混，反正身子小，有口吃的不饿就成，还是小柱哥怕她要的少，被其他乞丐欺负，一咬牙一跺脚的，便教了她碰瓷儿。

　　陆绵一直是个鬼精灵，并没马上学以致用，她发现，单单装死效果普通。

　　于是细细的观察了两日后，她总结出一套理论来。

　　如果和男子碰瓷儿，遇到年轻的稍稍好点，能得上一两枚铜板，但若碰上年纪大些的那便讨不到好处，甚至可能挨顿打，最易讨到钱银吃食的办法便是碰瓷儿那种看起来富裕的年轻女子。

　　可他们身处平民区，哪里来的那么些个富家小姐，陆绵盼了好久，才等来一辆看着就富贵袭人的马车，又隐约瞧见里边坐着的是位小姐，立马就破釜沉舟的冲了出去。

　　没成想把自己亲妈碰出来了。

　　好意外，好开心。

　　......好想哭

　　“呜呜呜，卷姐，你去哪啦？呜呜呜，我没饭吃啊！我要饿死了！我好想你啊！还有姥姥！还有金旺！还有汉堡披萨！呜呜呜。”

　　陆维：......合着你爹不配被思念。

　　在场众人无人知晓陆绵所言何意，只当这孩子是被马车给碰了，人也变傻了。但见那华服少女看着小乞丐的眼神情真意切，也并无推诿责任的意思，甚至不介意被这脏兮兮的小乞丐抱住，也就没有继续指责下去。

　　“这位姑娘，带这小乞儿去医馆看看吧，八成是碰到了头。”

　　“是啊是啊，去看看吧，这么好的娃，小小年纪就要饭，真是造孽啊。”

　　萧卷卷也站起来，牵着陆绵走到车厢处，刚把她抱上车，人群当中挤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少年。

　　那少年身量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冲过去就拉开陆维，将陆绵从马车拉下抱在怀里。

　　“你们干什么拐我小妹？”

　　萧卷卷与陆维相对而视：小妹？

　　“小兄弟，”陆维道，“这是你妹妹？”

　　少年警觉道：“要你管，你们要作何？”

　　萧卷卷摆手：“不是拐，我们的车刚刚碰了她，很是抱歉，于是想带她回府好好生活。”

　　少年：“我家小妹自有我照应，不用你们管！”

　　说罢，少年对陆绵道：“二丫，千万别听他们甜言蜜语，前两日我没看住，大丫被拐了，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事了。”

　　陆绵有些不耐烦，对少年带着些责怪：“小柱哥，她们不是要拐我，是要带我去过好日子的。”

　　“过甚好日子？你莫要犯傻，天底下哪来那么多好事？她们定是要拐你卖了去！破庙的老叫花说了，女孩儿被拐后定会被卖去花柳巷，”小柱说着眼眶泛红，“大丫才十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卖去那种地方了。”

　　小柱说什么也不放陆绵走，萧卷卷又没法子实话实说，心里着急得很，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对小柱诚恳道：“这位小柱兄弟，我是锦荣县主，又怎么会拐你小妹？确实是见她孤苦伶仃，想带她回府的。既然你是她兄长，那说明我们确是有缘，你说你大妹前两日被拐了，如若是真，我帮你把人找到可好？”

　　小柱这辈子生在贫民窟，爹娘死的早，没人养他，便出来要饭，后来遇到大丫，二人无父无母，惺惺相惜，自此以兄妹相称，后又捡到个襁褓中的婴孩，便取名二丫，当做妹妹，养大了又带着她一起要饭。

　　三人与其他乞丐一起住在城西破庙，见过的排场最大的人也就是些个富商，县主这种皇亲国戚他更是连都没听说过。

　　刚刚急于保护二丫，小柱也没多注意对方，眼下这个少女说自己是县主，他方端详起来。

　　先是觉得这少女年确是出身富贵，普通人家哪会穿什么素色，太易脏。

　　再看这少女身量，觉着她龄应是不大不大，多说比大丫年长个三四岁，约摸着和自己年龄差不多。

　　等看到脸的时候，小柱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会有人长得好像街头先生所售的书画中的仙子呢？可真是漂亮。

　　“当、当真？”小柱红了脸，低头不敢再看。

　　陆维看不惯小柱这番害羞作态，走上前，挡在他与萧卷卷中间，冷冷道：“自然是当真，你小妹会过得很好。”

　　说罢，他接过陆绵，再次放到车上。

　　萧卷卷：“你若不信，就同我们一起走吧，去府里做个小厮，总好过在街上乞讨。”

　　小柱报赧的挠挠头：“我什么都不会。”

　　萧卷卷笑笑：“不打紧，自有人教你。”

　　陆绵：“小柱哥可聪明了，还教我碰瓷儿来着的！”

　　陆维：......母女俩胳膊肘都是往外的。

　　陆绵终于顺利进了车厢，与萧卷卷依偎而坐，狼吞虎咽的吃起点心，打饱嗝之际，却见对面那位“阿姨”定定的看着她，神情阴霾。

　　她向来会讨巧，见那人表情并不友好也不怕。

　　“阿姨好。”

　　陆维不答。

　　陆绵仰头对萧卷卷略微抱怨起来：“卷姐，这个阿姨有点凶。”

　　陆维：“我是你爸。”

　　陆绵噗嗤一笑：“哈哈！那我是你三舅！”

　　“陆绵，明年生日礼物是要练习册还是古诗词典？”

　　“啪嗒”一声，陆绵手里的点心掉了，愣了一下后她忙把点心捡起来，递到陆维面前：“爸、爸爸好，要不要吃块点心？”救命，真是我爸！好变态。

　　陆维：......

　　见陆维阴着脸不说话，陆绵小心翼翼的把那块点心放到一边，又从篮子里拿了块，打开车厢门，递给和车夫一起赶车的小柱。

　　“小柱哥，给你吃。”

　　随后她关上车门，拍了拍身上的点心渣，对着陆维一本正经道：“尊老爱幼，乃我中华传统美德。爸爸，我是不是做的很棒？”

　　见陆维不再说话，她似是松了口气，又问萧卷卷：“卷姐，我们这是去哪啊？”

　　马车已经距离闹市越来越远了，萧卷卷将城西老水井闹妖的事当成故事，言语夸张的给她讲了一遍，又得意的捏了捏陆绵那张吓得刷白的小脸，最后才道：“软绵绵，你说，那犬精会不会是金旺？”

　　本在恐惧中的陆绵听到这话，眼睛刷的亮了起来，又看看手边那块刚刚掉到地上的点心。

　　金旺别怕，姐姐救你！

　　姐姐还给你留好吃的了！

　　金旺：本汪的诉求主要是希望你们速度能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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