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烈青云

　　【一】
　　天子亲自出马，城门风波终于平息。

　　雁行军前往西郊山谷驻营，江都军也一路向南，返回了落星湖畔。

　　赵汐休息半个时辰后，跑到吴叶帐前：“阿姐打扰啦，我可以进来吗？今日之事我有不少疑惑，想向你请教请教。”

　　“小汐，你来吧。”清脆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赵汐走入帐篷，只见吴叶坐在木桌前，桌上摆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火铳零件，散乱着大量的草纸。吴叶正拿着笔在草纸上涂涂画画，看样子像是在设计阵法。

　　赵汐惊讶之余满是崇拜，阿姐无论是练武还是研究兵法都如此刻苦，难怪能成为江都府最大的依靠。

　　“阿姐，我有些不明白，我们一直反对战争，可今日雁行、海陵都快打起来了，你却拦着我不让我劝架，这是为何呀？”

　　“小汐，你觉得陆凌峰当真会引颈就戮吗？”吴叶放下笔，轻声回答。

　　赵汐想了想：“嗯…我觉得那老狐狸应该不会乖乖等死，他肯定酝酿在着什么馊主意。”

　　吴叶叹了口气：“是啊，你看天子出现得那么及时，想必是陆凌峰早早派人去请天子前来替他解围。所以啊，无论我们是否劝和，这仗多半都打不起来。”

　　赵汐一拍脑袋：“所以说，小清这么一劝非但没用，反而中了陆老贼的计！他想利用小清的好心，把雁行军对海陵的愤怒引到小清的身上，让二府互相猜忌。”

　　“是的。不得不说，陆凌峰真是老奸巨猾。”吴叶有些失落，她拨弄着桌上的火铳零件，“他这出苦肉计，就是特意演给沈大人看的。只可惜，众目睽睽之下，我也没办法跑到沈大人面前阻止他。”

　　“阿姐说的是，当时那种情况，确实没有办法…”赵汐撅了噘嘴，“这只老狐狸，随时随地都在演戏。”

　　吴叶低声道：“现在看来，沈大人与陆凌峰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亲近，想让他认清真相，还需要些时间。”

　　赵汐点了点头：“我相信小清，总有一天他会看清那老贼的真面目的！”

　　他又道：“阿姐，照现在的局势，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依我看，陆凌峰既然想转嫁矛盾，让雁行军怨恨沈大人，那我们便见招拆招，去找杨大人道明情况，证明沈大人的清白，想办法缓和两府的关系。”吴叶顿了顿，“另外，有关船夫之事，我正好也想找杨大人问个清楚。”

　　“这个办法好！”赵汐拍手附和，“不过话说回来，我从小便与杨大人相识，可这么多年来，他的心思我却总是猜不透。你看，小清那么劝他，他都不为所动，当时我可真担心他会把箭给射出去呢。”

　　“依我看，杨大人此举只为震慑海陵府，并无挑起内战之意。”

　　吴叶喝了口提神醒脑的茶：“不过我觉得，就算杨大人那一箭射出，陆凌峰一定也留有后招，比如暗藏高手替他挡箭。像他这种人，绝不会轻易赌上性命的。”

　　赵汐在帐里来回踱步，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停下脚步，开口道：“阿姐，我发现你似乎很早就知晓陆凌峰的野心。自那次晴川城议会开始，我就有种感觉，你似乎在引导大家去怀疑陆凌峰……”

　　赵汐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发觉自己这么说似乎有些唐突。他低下头开始整理衣袖，掩饰自己的局促。

　　这番话令吴叶有些惊讶，但她明白，小汐是她最亲近之人，能发现这一点也不为怪。

　　吴叶轻声说道：“小汐，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赵汐：“不错，我承认，我很早就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但出于一些原因，我不便直说。所以，我只能装作是我猜测或推断得出的结论。说白了，我就是在引导你们去怀疑陆凌峰。”

　　赵汐抬起头，与吴叶惆怅的目光交汇：“是什么真相不便直说呢…？阿姐你放心，我们都是你的好伙伴，你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你…”

　　可他见吴叶神色有些为难，又连忙摆摆手：“啊，没事没事！阿姐不愿说便不说。”

　　吴叶轻叹了口气：“小汐，多谢你的理解…有些真相，还未到揭露的时候，但我可以告诉你，正是陆凌峰，为了他的野心，害死了我的爹娘…”

　　吴叶秀眉微垂，眸中泛起一缕氤氲水雾。

　　“什么？！那老贼竟然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赵汐惊怒万分，一拳砸在腿上——原来，吴叶之所以处处质疑陆凌峰，是因为陆凌峰正是害死吴叶爹娘的凶手！

　　赵汐注视着吴叶的眼睛，恳切地道：“阿姐你放心，你爹娘的仇，我一定替你报！阿姐不能说的，我也绝不细问。”他的目光炙热坦诚，“你放心，无论什么样的敌人，我都会与你共同面对，有我在，他们谁也别想欺负你！”

　　“小汐…谢谢你，真的。”吴叶眸中闪过一缕清透的光，宛如璀璨星辰倒映其中。

　　赵汐看得痴了。经历了至亲罹难，阿姐始终坚韧不屈，勇毅地奋战在第一线，令赵汐心疼，令他想用一生去守护。

　　吴叶恢复了冷静：“我觉得，眼下当务之急是对付占领京师的天溟教。我预计今冬磐河结冰之时，他们就会来攻打海陵，因此我们还需早做准备。”

　　她目光一沉：“至于陆凌峰，现在还不是讨伐他的时候，但我们务必加倍留心，且看他还有何手段。”

　　赵汐回过神来，朗声回答：“阿姐说的对，我们接下来一边对付天溟教，一边看看那老狐狸又会怎样演戏！”

　　“是呀。”吴叶转身捧起桌上刚刚组装好的火铳，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带着一丝冷艳。

　　“毕竟，对付陆凌峰，只需一颗子弹就够了。”

　　【二】
　　次日清晨，吴叶和赵汐找到沈清，自请作为江都府的使臣前去拜访杨蓬，解释一下昨日的误会，并谈一谈组建同盟抗击天溟教之事。

　　不过，出于种种考虑，吴叶没再跟与沈清提过陆凌峰的名字。

　　沈清欣然同意，他也对昨日城下之事有所顾虑，想早日化解误会，不愿与雁行军产生矛盾。

　　午时，赵汐和吴叶策马来到雁行军营，禀明了来意。半晌后，卫兵传话道：“杨大人请二位入帐一叙。”

　　帐外插着漆黑的旌旗，庄严肃穆。帐内的气氛同样凝重，数名黑甲战将肃然危坐，武器架上的兵器反射着凛凛寒光。

　　抬眼望去，杨蓬端坐正中，风仪严峻，不怒自威。

　　这是多年后，赵汐再一次与杨蓬面对面。

　　赵汐年少时曾多次拜访雁行府，每一次夏绫络都会热情地招待他。除了公务上的会面，夏姐姐带他登上过剑岭关，去近郊草原骑过马，赴铁门峡打过猎，请他吃雁行府著名的孜然烤羊排。

　　夏姐姐身边有一个名叫杨蓬的小哥哥，总与她出双入对。他比夏姐姐小半岁，英俊孤冷，沉迷练武，话虽不多但有礼有节，为人正直勇敢，令赵汐打心眼里钦佩。

　　不但如此，他待夏姐姐极好。夏姐姐想吃烤羊排，他会早早把肉切好，主动点火添柴，膳后还会收拾桌子，绝不让夏姐姐多干半点活儿。

　　那时候赵汐年纪尚小，还不懂男女之情，只想着我若是有个姐姐的话，我也一定要待她这般好！

　　后来听闻夏姐姐和杨蓬成亲了，赵汐还特意送去了贺礼。

　　可再到后来，杨蓬继承了总兵之位，赵汐渐渐发现，自己和这位年少相识的好哥哥之间似乎变得有些疏远了。但赵汐很理解，这主要是杨蓬经常在塞外打仗的缘故……

　　盔甲摩擦的声音将赵汐拉回了现实，杨蓬已起身，正朝他和吴叶走来。

　　赵汐急忙抱拳行礼：“杨兄，好久不见！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杨蓬朝赵汐点了点头：“赵公子，你也是。平安就好。”他没有很亲近，但也有礼有节，秉持着一贯的作风。

　　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赵公子，也已不似儿时那般天真烂漫。杨蓬看着赵汐，想起了赵家灭门的惨剧，他为赵汐的遭遇感到同情，心中对天溟教的痛恨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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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寒暄一番后，赵汐率先进入了正题：“杨兄，昨日城下之事，绝非沈总兵有意偏袒海陵，只因他不愿见两府大动干戈，故而言语失当，还望杨兄多多包涵。”

　　吴叶亦抱拳：“杨大人，沈总兵深知雁行军为勤王之战付出了巨大牺牲，我等此行特来替沈总兵转达对雁行军的敬意。来日征讨叛军，江都定会竭力相助。我等愿与杨大人勠力同心，平定教乱，还天下安宁。”

　　见他们二人言语诚恳，情真意切，杨蓬心下了然。

　　“二位言重了。沈总兵之意在下明白，雁行、江都之所为皆为保家卫国，不似那自私自利的海陵奸贼。昨日陛下已言明，城下之事既往不咎，二位也不必介怀。”杨蓬神色平静。

　　“多谢杨兄”“多谢杨大人。”赵汐和吴叶双双揖手相谢。

　　吴叶心想：看来杨大人已恢复了冷静，昨日之事应当不会影响到江都雁行二府的盟约，但愿往后诸事顺遂。

　　冯越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虽然他对沈清的暧昧态度甚是不屑，但见主公大度若此，赵汐吴叶又甚是诚恳，再加上他想起之前正是风烈团一路在帮自己寻找杨大人，于是他也决定不再计较昨日之事。

　　他心道：哼，这俩人可比沈清那个小白脸有出息、会做人多了。

　　一个时辰后，赵汐、吴叶走出主帐。经过这一番交谈，二人对杨蓬经历之事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只是，当他们问及是何人救了杨蓬以及他是否知晓船夫遇难之事时，杨蓬只是简略地回答：“在下确实被一名船家所救，但没见过什么使袖箭的女子，也不知那船家后来被人所杀。”

　　如此，二人也不便再细问了。

　　傍晚，吴叶赵汐并辔走在返回落星湖的路上。

　　吴叶声音轻缓：“虽然现在还有许多未解之事，不过至少江都和雁行的关系算是暂且缓和了，此行还是颇有成效。”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上去心情轻松了不少。

　　“是呀！”赵汐笑容明朗：“杨兄还是和从前一样，心怀大局，不计小怨，不愧是人人称颂的盖世英雄。阿姐当初提议和他结盟真是对的，能与杨兄一同对付贼教，我们势在必得。”

　　说罢，赵汐信心满满地伸出了拳头。

　　“嗯，希望一切顺利。”吴叶会心一笑，与赵汐两拳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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