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女王

　　撑腰的人来了，无名之徒立刻精神起来。英道尤其兴奋，大声说：“他们欺负我们！”

　　“怎么欺负你们？”毗昙问。

　　“骂我们是贱民。”英道瞪了那些人一眼。

　　毗昙问：“打他们了吗？”

　　英道立刻说：“打了！”

　　毗昙又问：“打赢了吗？”

　　英道顿了一下，声音变小：“差一点儿就赢了。”

　　“那就是没赢。”毗昙看了眼梨花征徒，又说：“现在这又是做什么？”

　　英道彻底冷静了，说：“风月主问我们要不要提出真性比才。”

　　毗昙摇了摇乌羽扇，斜睨着她：“你觉得呢？”

　　英道低落地摇头。

　　旁边无名之徒想反驳，只是在毗昙的强大压力下，刚才那股冲动劲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刚一张嘴，又默默闭嘴。

　　英道小声说：“我打不过。”

　　毗昙勾嘴角笑了下，瞥向在场其他人：“还有其他事情吗？”

　　无名之徒拒绝了真性比才，自然就没有其他事情了。刚才叫嚣的梨花征徒们，在毗昙面前也不敢放屁，没再出言嘲讽，任由无名之徒跟着毗昙离开。

　　等到只有两个人时，毗昙坐进椅子，皱着眉头打量英道：“你很有能耐啊。”

　　英道的气势也起来了：“不然呢，难道就那么让他们骂啊。”

　　“呵。”毗昙咬着牙，打也不成骂也不成，把乌羽扇在她脑门一拍，说：“你这么点的身板，个头不高、体力不够，跑去和人家硬碰硬。脑子呢？”

　　英道揉着额头，心虚地说：“我那不是气过头了吗？”

　　毗昙冷眼看她：“所以想答应真性比才？”

　　“这您都知道！”英道反应过来，立刻换上笑脸：“嘿嘿，师傅，这不能怪我嘛。我才十三岁，个头不高，总会长的，体力不够，总会增强的，但要是没了意气，那可就不好找回来了。”

　　毗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说话。

　　英道看出来了，主动提问：“那您说，还有什么好办法？这次实在是太憋屈了，明明是他们先骂人，结果因为打不过，我就要咽下这口气？”

　　“想教训他们？”毗昙扬眉。

　　“当然啊！”英道握紧拳头：“狠狠教训他们！”

　　“办法，”毗昙露出个坏笑：“当然有咯。”

　　只是，相比于一时意气，这个办法靠的是长期努力。

　　毗昙问：“他们为什么骂你？”

　　“看不起我啊，我们都是平民，他们是贵族！”英道翻了个白眼。

　　毗昙又问：“他们是谁？”

　　英道想也不想：“梨花征徒啊！”

　　乌羽扇摆了摆，毗昙摇头：“非也。”

　　英道愣了下，寻思片刻，不确定地问：“……贵族郎徒？”

　　毗昙满意地点头。

　　英道恍然大悟：“是啊，不是梨花征徒骂无名之徒，而是贵族骂平民啊。郎徒里面，除了我们无名之徒，还有很多平民呢，他们岂不是也被骂进去了？”

　　“所以……”毗昙启发。

　　“所以！”英道的眼睛亮了起来：“我需要拉拢其他平民，一起对付贵族！梨花征徒有平民也有贵族，如果连他们自己都内讧的话……”

　　毗昙见她明白过来，就不再多说，转而道：“我来找你，是有事情。”

　　英道还在兴奋中，声音都透着激动：“什么事？”

　　毗昙道：“陛下要见你。”

　　英道脑子空白了一会儿：“陛下见我？”她不相信：“这次不会又是耍我吧？陛下总说要见我，结果每次都没空！”

　　毗昙说：“现在就走。”

　　“啊！”英道蹦了起来：“不行，我得收拾一下！”

　　她这就要冲出去，毗昙扔出乌羽扇一砸，她喊着痛回头：“干什么？”

　　毗昙重复：“现在就走。”

　　“可我刚才还在地上打滚……还有我这脸、这伤口——”声音戛然而止。英道对着毗昙的眼神，立刻换上笑脸：“好，这就走。”

　　尽管没有时间收拾，但在去仁康殿的路上，英道还是想办法把自己打理得更干净。两只手不停在身上拍打，激起一层又一层灰尘，路过储水缸时，还去照照脸上有没有血迹。等到仁康殿前时，她看起来已经像模像样了。

　　在见到女王之前，她首先见到了阏川。

　　近距离，只差一步的，见到。

　　她盯着阏川看了很久，看得阏川有点别扭，问：“你小子，乱看什么？”

　　英道实话实说：“我有个朋友，很敬佩你，我帮他多看两眼。”

　　阏川不禁一笑，提醒说：“但是，见到陛下，不可以这么乱看。”

　　“放心吧，阏川。”乌羽扇在阏川身上点了点，毗昙玩笑道：“我可不想连徒弟都被你训斥。”

　　阏川回敬：“你徒弟看起来也不让人放心啊。”

　　毗昙付之一笑，得到传唤的命令，带着英道走进仁康殿。

　　英道的眼睛就没闲过，刚盯着阏川，离了阏川又左顾右盼，看看这个柱子，看看那个瓷器，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又赶紧去看女王。眼睛刚抬起来，突然腿上一痛，不由自主地膝盖一弯，“噗通”跪在地上。

　　是毗昙看她进来半天还不在状况，直接踹了一脚。

　　英道也终于回神，大声说：“无名之徒英道，见过陛下！”

　　“起来吧。”德曼说。

　　英道赶紧爬起来，又忍不住抬眼去看女王，眼睛刚抬起来，又怕女王发现，小心翼翼地抬一点，正对上德曼的视线。

　　场面有点尴尬，她也就尴尬地对女王笑了一下。

　　德曼失笑道：“不愧是毗昙公的弟子。”

　　“陛下。”毗昙连忙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令我想起毗昙公当初见我时的样子啊。”德曼微笑着说：“也是这么一脸新奇、这么直视着我。”

　　那时候她刚结束公主的即位仪式，一身盛装地出现在列仙阁。毗昙走进来时左看看右看看，新奇得不得了，甚至端详着德曼，夸赞说：“衣服的颜色好漂亮啊。”

　　他这样无礼，令阏川忍不住直斥：“你小子——”

　　“啊……”毗昙也想起来了，有些赧然地笑：“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英道依然一脸新奇，只不过改成盯着德曼和毗昙。

　　德曼察觉她的视线，对她笑笑。这次英道不躲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旁边阏川提醒：“大胆——”

　　德曼抬手。阏川噤声。

　　她还没有说出口的是，英道也像曾经的她。刚到新罗时，不知美室为何物，在所有人都恐惧美室时，她见到美室却不行礼，反而直视着她、甚至质问她。

　　那时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而眼前的英道，比当年的她还小一些。

　　已经见过女王的模样，英道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又像得到了默许，开始四下打量。她尤其对毗昙的表现有些奇怪，正打算研究，突然，毗昙抬眼，吓得她赶紧收回视线。

　　德曼将一切尽收眼底，觉得有趣，对毗昙道：“何必吓唬孩子。”

　　毗昙不爽道：“陛下这就开始为她说话了。”

　　英道又古怪地看向毗昙。

　　这次毗昙没瞟她。

　　她光明正大地来回打量，只可惜没有多久，就被一声通报打断。

　　阏川出去一趟，回来后说：“陛下，廉宗有事找毗昙公。”

　　德曼示意毗昙离开。毗昙临走前警告似的看了英道一眼，比了个“敬语”的口型，才向德曼行礼告退。房间里还剩下阏川，德曼让他也退下，说：“我和她单独说话。”

　　所有人都离开了，本来应该更放松才对，可英道却觉得有些紧张了。德曼让她坐下，她扭来扭去，不自在极了，蹦起来说：“我还是站着吧。”

　　德曼点头，家常闲聊似的问她：“你师傅对你严厉吗？”

　　这道题简单。英道暗暗松了口气，说：“练武的时候比较严厉，但平时嘛，他不怎么管我。”

　　“你在无名之徒生活得怎么样，还习惯吗？”德曼又问。

　　又是一道简单题。英道有些骄傲地说：“挺习惯的。大家都是平民嘛，这种相处经验我还是有的。”

　　德曼听出了点言外之意，微微一笑，又谈起几个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诸如平时训练都做些什么、家里情况怎么样，英道越说越放松，只有在提起以前是做什么的时候稍微紧张，但是德曼直接点明了她曾是小偷，紧接着却谈起内省监竹方那高超的偷窃技能，英道立刻又放松了，不仅放松，而且谈起自己擅长的事情，如开闸的洪水，把不住门儿地往外放，激动地说了半天，某个瞬间陡然清醒，还有些难为情，连忙补了句：“但是我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

　　“偷东西嘛，”德曼笑道：“也未必是不对的。”

　　英道蒙住：“啊？”

　　从来都是大家对她说偷东西是不对的，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不对，但是小孩子还能做什么呢，总要养活自己吧，所以，那些话她只当耳旁风。可是现在，居然有人对她说，偷东西也未必不对？

　　英道反应了半晌，才说：“难道还能是对的？”

　　德曼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是偷百济的城防图嘛，那自然就是对的了。”

　　英道眨巴着眼睛，恍然道：“是哦！”

　　德曼说：“可百济人却要骂你不知廉耻了。”

　　“骂就骂咯。”英道翻了个白眼，翻到一半想起毗昙的话，可又收不回来，干脆翻下去，说：“反正我是新罗人嘛。”

　　谈话的氛围不断放松，不知不觉间，英道已经坐回了椅子，可身材瘦小，坐着不舒服，她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离德曼更近了些，说：“陛下，您都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总该轮到我问您了吧？”

　　德曼看着她：“你想问什么？”

　　英道顿住了。似乎有很多想问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再去想时，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竟是来之前听到的郎徒说的话，正是那些话，最终导致了梨花征徒和无名之徒的争斗。

　　她觉得应该可以问，就控制不住好奇，问道：“您觉得，我师傅是个怎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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