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之王

作者:antares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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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惩戒者(终章)


      海上刮起狂风,推着海浪一波又一波地翻滚起来,咆哮着撞碎在露出海面的礁石上。头顶铅灰色的云一望无际,随着风的方向奔走疾呼。天海之间被压缩成一个长方形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让人难以忍受。
      阿鲁迪巴抽动胸膛,短促地呼吸了几口,才将胸中那令人窒息的痛苦暂时压下去,但那股痛苦的冲动并没有消逝,它在挣扎、扭曲,最后挤压着胸腔和气道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声。幸好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人能够看到这位枭雄脆弱的一面。
      载着卡西欧士和他的兄弟们尸首的那艘船被点燃,他们的灵魂应该已经到了神的身边。他默默地看着那艘船的残骸沉没,然后转身离开。他最好的兄弟和手下都已经永远离开了他,阿卡利亚斯部落人丁日益稀少,盟友交给他保管的“霸者之证”因为他的一时糊涂被别人骗走,而他印加族的同胞们也在西班牙人的绞杀下日渐凋零……想到这里,他心中又一阵悲鸣,难道昔日繁盛的阿卡利亚斯部落真要在他手中走向穷途末路?他看向头顶的乌云,天地间明明那么广阔,却没有一丝空间属于他们的部落!
      一阵似曾相识的琴声从海上飘来,他向狂涛汹涌的大海望去。一个随时都会被浪涛拍散的小木屋在海浪间浮浮沉沉。
      “海上占卜师?”被一种不知是出离愤怒还是孤注一掷的心情推动着,他跳入水中,向小木屋游去。

      一曲终了,米伊美放低小竖琴,开始检查琴弦,他对连日阴雨后竖琴的音色表示很不满意。
      “真巧啊,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您,占卜师先生!”阿鲁迪巴全身都在滴着水,黑色的眼睛在乱发后迸发出愤世嫉俗的目光。
      卡妙从未想过这位昔日的英豪会有如此落寞阴郁的一天,“我是特地来找您的。”他那嘶哑的声音在这件潮湿昏暗的房间内就像锯子锯石头一样难听。
      “找我?要为我占卜吗?可惜我已经没有余财来支付占卜费用了。”他咧开嘴,呵呵地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
      占卜师低下头,帽子垂下来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不,高贵的客人,您的命运早已昭示,无需再次占卜。这次我来,是受人之托,要交给您一样东西。”
      “送东西?占卜师先生也承担这项业务?”阿鲁迪巴讽刺地说。
      “世事艰难,海上要求占卜的人少,我们总还要继续生活。”
      阿鲁迪巴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浓了。
      占卜师伸出那只布满疤痕的丑陋的手,将一个布包丢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布包里的东西与木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似乎是一个金属物件。
      “委托人想用这东西换一个人。”
      “谁?”
      “您手上的烫手山芋——美斯狄·斯达尔。”
      阿鲁迪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眉头皱成了疙瘩。尽管在内心深处他明白美斯狄·斯达尔是被苏兰特·奥尔科特像卖法里路·欧迪亚一样给卖了,他也知道在整个事件中,斯达尔不仅没有像欧迪亚那样残杀印第安人,还对他们抱有同情,而且他还知道,斯达尔是少有的几个还能按照当年的协约来与印第安人和谐相处甚至提供庇护的法国总督,……但即便知道这些,即便知道他如果顺应弟兄们的要求将斯达尔处死,那么他们与法国殖民者之间将彻底撕破脸,永无再次同盟的可能性,他也无法原谅法国人对他的同胞做出的事。如果他们是战死在沙场,那他无话可说,但他们是死在卑鄙的酷刑之下,他们是被折磨死的!想到这里,他久满腔愤懑,恨不得将所有敌人,包括他美斯狄·斯达尔撕成碎片。尽管他残存的理智暂时保住了美斯狄的性命,但他真不能保证这种理智能持续多久。
      “他是我们的敌人。”他沉声说。
      “一个不能动的敌人……对您有什么用呢?搞不好他会让您成为众矢之的。”
      “……”
      “您不妨看看这个……”占卜师对他面前的布包一指,“这是一枚钥匙,能打开命运大门的钥匙。”
      阿鲁迪巴迟疑了一下,向那个布包伸出手,“这是……哥伦比亚之匙!”他紧皱的眉头下显出异样的光芒,“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没错,‘哥伦比亚之匙’,”占卜师用沙哑的声音娓娓道来,“它是几乎已经覆灭的一个印第安部落的酋长的信物,那个部落现任的酋长用它来交换了一个承诺。如果你将它交到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莫雷诺提督手上,便可换得一个像当年的《塔洛斯协约》一样的约定……”
      “锵”,一柄巨大的砍刀挟着风雷之势向着占卜师当空劈下,砍断了占卜师后面的对话。
      占卜师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压在他头顶的砍刀。
      一旁擦弦的金发青年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你不仅与法国人有勾结,还是西班牙人的走狗。”阿鲁迪巴愤怒地说:“西班牙人杀死了我们多少同胞!小花豹……小花豹的部落就是被他们屠杀殆尽的!你现在竟然要我……要我去找他们合作!”
      占卜师冷笑几声。阿鲁迪巴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变化,但在盛怒之下他已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了。“杀死你的同胞的是死神达维拉,从死神手中救下那些老幼妇孺的反而是莫雷诺,也正因为他愿意给中美洲的印第安人一个和平的机会,那位酋长才会将她的信物交给他保管。”
      “那么他们就是叛徒!”
      “呵,你们当年与法国人合作的时候算不算叛徒呢?早年你们各部落相互屠杀的时候从未对对方的老幼妇孺手下留情,而今面对侵略者时又想把别的部落仅剩的女人孩子送上前线?!”占卜师的声音中充满嘲讽。
      刀缓缓地离开对方的头顶。阿鲁迪巴垂下头。
      “新世界是殖民者们争夺的肥肉,他们的利益冲突此起彼伏,即便是同一个国家的殖民者也不是铁板一块……”占卜师指指阿鲁迪巴手中的钥匙,“为何不给自己的族人多开辟一条生路呢?”
      “……是西班牙人让你来的?”
      占卜师缓缓摇头,“我的委托人,是您的一位老朋友。”
      “谁?”
      “我无权透露。您只需要知道,这条路是他特意为您留的,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停了一下,又缓缓地说:“以后的路取决于你们自己的选择。”

      美斯狄懊恼地扒拉了几下头上被血黏住的头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狼狈,更无法想象自己会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去见那个人。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泊在一座无人岛屿港湾里的一艘中等规模的商船,只来得及用海水抹了一把脸。
      一个身着紫衣相貌俊美的金发少年蜷着腿赤脚坐在炮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湛蓝的天空勾勒出青年出尘的轮廓,他的容貌和表情都像想象中的天使一样。
      “阿斯奎斯公爵。”尽管这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人物,美斯狄也立即在心中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上的污渍,恨不得立即跳回海里去。
      米伊美看他站在那里踟蹰,冷淡地开口:“他在里面。”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卡妙坐在窗前一张宽大的椅子上,一整张美洲豹的皮一直铺到地面。
      “侯爵大人。”美斯狄弯腰行礼,一直低头看向地面。
      卡妙打量着他,淤青的嘴角和血污的衣衫无不显示着他刚刚受过的苦楚,“辛苦了。”卡妙的语调中毫无波澜。
      美斯狄感到更惭愧了,同时也感到窝火。阿卡利亚斯陷落以后,他小心谨慎随风起舞,在西印度群岛这个不起眼的小岛屿上苦心经营,却一着不慎被他人算计几乎成了死局。
      “这不是你的错。”卡妙看透了他的心思,“苏兰特·奥尔科特是摄政王和弗勒里伯爵最倚重的人。对于他们想要的东西而言,一个小小的蜥蜴岛是微不足道的。”
      尽管是事实,但美斯狄心中更愤懑了。这是一种被上位者碾压却无力反抗的绝望。
      “现在形式如何?”卡妙问,选择无视他那努力平息的激烈情绪。
      美斯狄咽了口口水,努力忽略自己内心从未有过的不甘和屈辱,“大人,自从阿卡利亚斯陷落后,法国的这些殖民地日渐衰落,被荷兰人和英国人蚕食,幸好特里蒂昂先生的‘幽灵舰队’的帮助,才能勉强保住目前的这些岛屿。不过,最近,英国人的‘远洋舰队’好像离开了加勒比海。”
      “蛇岛的亚路高·马尔丹不也是一支力量吗?”
      “他……”美斯狄选择着措辞,“他来自那一派势力……”
      卡妙当然明白他的顾虑,“但他本人从未做过有损于蜥蜴岛和法国的事。”
      美斯狄看着脚尖,眼前出现亚路高那张带着无赖笑意的狡猾嘴脸。
      卡妙站起来,走到窗前,柔和的光从窗户里涌进来,勾勒出他精致而冷酷的侧脸。“美斯狄,在刀尖上跳舞,后果不是你一个人承担的了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卡西欧士的死亡事件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美斯狄脸红了起来,他的鼻子上沁出汗来,心跳声响彻天地。
      “西印度马上要迎来新一轮的洗牌了,但显然你还没有做好准备。”
      “大人,我……”美斯狄急切地说。
      卡妙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我要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不管他来自哪一派哪一国或是哪一个人种,做得到吗?”
      “是,大人。”
      “近期抽空去一趟新奥尔良,去见见萨里埃,试试通过他与北美的法国军队联络上。”
      “萨里埃?”美斯狄惊讶地抬头,他确信自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卡妙迎着他的目光,“没错,就是你知道的那个。”他将手中金色的鸢尾递过去,“还有这个,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调用我的私人舰队。记住,只能用一次。我相信你会将它们用在正确的地方。”
      美斯狄用颤抖的手接过那支花。信息量有些大,让他那一向引以为傲的大脑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消化掉。
      “还有问题吗?”
      “没,啊,不……大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亚路高……亚路高·马尔丹最近似乎不大在状态。”自从那天在“流浪者酒吧”收到一封信后,他就突然变得心事重重。
      卡妙略一思索,“我明白了。转告他,那件事不用担心。”
      “?”
      米伊美出现在门口,美斯狄明白自己该离开了。
      米伊美快速走到卡妙身边,卡妙扶住他,虚汗已经将绢薄的衣衫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海面上下起了小雨,远远望去海面上雾蒙蒙的一片。这是一个湿冷的夜晚,令人不快。当然,这是对大多数人而言,而这个“大多数人”显然并不包括即将上任的莱米·马洛副主教。能从一名见习教士变为一个地区的副主教,全是曼彻斯特公爵的恩宠。但即便是曼彻斯特公爵也不能完全无视教徒们的质疑和愤怒,只能让他先到一处远离是非的地方锻炼上几年,而阿卡利亚斯大教区无疑是一个理想的去处。作为新世界中刚占领不久的殖民地,这里物产丰富,地理位置绝佳,更重要的是还没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英籍宗教人士来这里传教。这里之前的法国人是信奉天主教的,虽然他们的副主教艾亚哥斯·豪弃暗投明改信了新教,并帮助新来的占领者安抚信众,但一来他是个法国人,二来,他有曾任天主教主教的污点,因此尽管他依然被英国当局任命为主教,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并不能获得信任。而他这位来自伦敦的副主教将有广阔的空间可以施展拳脚。
      想到这里,他向后仰躺在吊床上,舒服地将脚搭在吊床的绳索上,让身体随着船体的上下波动而晃动。这令人满意的旅程将于今夜结束了,不过到港之前还有一顿美餐在等着他呢——他用两根指头夹着那张薄薄的正式的请柬——船长隆奈迪斯·舒默先生请他赏脸共进晚餐。
      说起这个舒默先生,据说他有整整五支船队,因此富可敌国。但关于他的信息都是各种传闻和猜测,有人说他长相凶恶,干海盗生意起家;有人说他祖上是贵族,海上运输只是他的爱好;有人说他相貌英俊,待人彬彬有礼;还有人说他是百岁老人,却靠着吃人肉而永葆青春……总之,很少人有见过他本人真容,至少这趟长途旅行中,明明船上有像他莱米·马洛这样的贵客他也一直没有露面。这让马洛副主教尤为不满。因此,尽管怀表的指针已指向六点钟——他们约定的晚餐时间,副主教先生也没有起身换衣服的打算。不是他决定爽约,而是他决定就穿平时的衣服去赴宴以示对方并不是什么需要格外高看和尊重的人。
      敲门声在六点钟准时响起,侍应生前来带领莱米·马洛去与船长共进晚餐。
      莱米被领进一间装饰着帷幕、地毯和艺术品的小房间,一张长条桌摆在中间,两侧插满了蜡烛。
      一个相貌普通得让人毫无印象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热情地向他行礼,“莱米·马洛副主教先生?您能赏脸真是在下的荣幸,我是隆奈迪斯·舒默。”
      莱米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哪里,哪里,舒默船长是个大忙人,能收到您的邀请是在下的荣幸。”
      隆奈迪斯哈哈笑了两声,请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侍者将开胃甜酒送了上来,然后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香气,一盘盘的佳肴被盛在银盘子上端了上来。
      莱米眼睛都看直了,他原本以为在这海上除了各类海鲜和烤玉米就是带着泔水味的啤酒,因此对这顿晚宴没有丝毫期待,但他在这里却见到了熏火腿、烤松鸡、海鲜蘑菇汤、奶酪吐司,甚至还有鲜嫩多汁的鞑靼牛肉,更不用说,这来自故乡的上等酒水。
      “您这晚宴真是丰盛啊!”他讽刺道:“我上次吃到这样的美食还是在曼彻斯特的家宴上。”
      “呵呵,”隆奈迪斯打了个哈哈,“这是今天下午补给船刚刚送到的。只要有钱什么东西不能买到呢?”
      “您说得对。”莱米切下一大块火腿塞进嘴里,在这茫茫大海上,天知道他多少天没有吃过海里出产之外的东西了。
      隆奈迪斯看着他狼吞虎咽,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您觉得这些东西的味道怎么样?”
      “嗯,嗯,不错。”马洛故意表现得有些冷淡,对于这些商人们过于热情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唉,可惜呀,可惜。”船长先生忽然叹了口气,摇着头说。
      副主教从松鸡上抬眼看向他。
      “可惜在荒芜野蛮的新世界,这种美食只能偶尔才吃到。”
      莱米想到自己的目的地和即将面临的一切,忽然丧失了食欲。在此之前,他还从未想过将要面临的困难和即将要过的艰苦日子。“怎么,先生,新世界的日子很艰苦吗?”
      “那得看对谁了。”隆奈迪斯抿了一口杯中的白兰地,“对于我们这些讨生活的下层人来说,在哪里也都无所谓。只要有钱赚,再苦也值得。但是对于刚到新世界来的上等人而言嘛……嗯,总会有段时间适应适应。”
      莱米彻底没有食欲了,他擦擦嘴看着对方,“我就是第一次到新世界来,并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既然舒默先生您经常来,可否告诉我这里大体的情形?”他看隆奈迪斯迟疑不决,又说:“尽管把困难说出来,这样我才能有所准备。”
      “那……好吧。”隆奈迪斯也放下酒杯,正襟危坐,“您听说过锡马人吧?”
      “锡马人?”莱米觉得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唔……”
      “就是本地的加勒比人、印第安人加上逃走的黑奴和一些强盗,总之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们沾染了野蛮人的习俗,有吃人和剥皮的嗜好……”
      莱米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煞白。
      “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锡马人,毕竟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数还是死于海盗、瘟疫、自然灾害等等……”接下来,舒默船长又兴致勃勃地为客人介绍了黄热病、疟疾、飓风等等,就像是在介绍本地的特色美食。
      莱米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美食,已经失去了下嘴的动力。
      “这还不是最难的,您知道在新世界生活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吗?”隆奈迪斯忽然卖关子说。
      “什、什么?”
      “当然是日常生活了。您所居住的是原来的加百列大教堂,后来被改名圣母大教堂,但因为材料和经费短缺的缘故,在战争中被炸坏的地方至今还未能修葺。”
      “教会这么贫困吗?”
      “呃,不仅仅是教堂,您需要操心的地方还有很多。过去殖民地的生活虽然充满了挑战,但是也充满了财富和机遇。阿卡利亚斯是个富庶的好地方——这您一定也听说过——这里商业发达,因此贵人们可以获得一切得以抵御各种困难和灾害的东西——药品、香料、食材、武器,甚至还有东方的丝绸、瓷器,欧洲大陆的礼服和美酒,以及连土著人都赞不绝口的工业制品……”他忽然停了下来,长叹一声摇摇头。
      “怎么了,船长?您说的这一切现在没有了吗?”马洛问,他心里想,按他的说法,如果有发达的商贸,这里的生活也不至于非常难捱。
      “您说的这一切在下就可以运来,但是艾亚哥斯·豪主教是位严苛的新教徒。他清心寡欲到了苛刻的境地,而且也要求信众们这样做。因此,在下船上的奢侈品是不被允许在斯考皮洛或南部的港口靠港卸货的。”
      “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吗?”副主教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难道不是因为阁下是法国人?”
      “天地良心啊!”船长立即跳起来喊冤,“虽然我的父亲是法国人,但我的母亲是英国人,而我本人,则是地地道道的无国籍人士。上帝作证,我的话句句属实!”
      “好好,”副主教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安抚他,“阁下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在下初来乍到,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阁下虽然不是法国人、但总比不上英国商人在当局那里有门路,对不对?”
      “如果是同样的商品在下当然无话可说。可在下不远万里运来的奢侈品、武器、香料、美食正是英国商人未曾涉足而在此处生活却迫切需要的啊。副主教先生,您知道贵国现在在北边大陆扩张,需要大量的物资和人才,所以贵国的有识之士都往那里去了,因此……”
      “我明白了,不过如果仅仅是因为主教大人的个人爱好的话倒是不用担心。”
      “?”
      “主教大人马上就要去北方传播福音了,这是一项至高无上的光荣。”莱米兴奋地说。
      “啊,这我倒是听说了。法座订了一张船票,今晚就将出发……呃,那一定是在您的欢迎晚宴之后了。”
      “哼哼,”马洛冷笑了几声,“我们这位有法国血统的主教早就迫不及待地去履行他的职责了。”他拿出一张信笺扬了扬手,“他在信中已交待了人和事,恐怕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以后一切事务由我负责了。”
      “真的?”隆奈迪斯的小眼睛里放出光彩,他拍拍手,两名船员抬了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进来,放到他们的桌子上,又退了出去。隆奈迪斯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打开箱子上的锁,从里面又取出一个一英尺见方的小箱子,恭敬地递到莱米面前,“看来阁下升任主教指日可待。这是在下之前为您准备到任的贺仪,现在看来太轻了。请荣我过后补上。”
      莱米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隆奈迪斯做了个“请”的手势。小箱子上没有锁,他抬手打开箱盖,一阵金光从里面射出,他是的眼睛都不得不眯了起来。等他终于适应了这强烈的光线后才发现,这竟是一箱码放整齐的金块。“啊,这……”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子。
      “请荣我过后补上、过后补上……”舒默船长恭敬地弯着腰,反复说着致歉的话。
      “那个、这个,无功不受禄……”莱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金子,用最后的理智说。
      “怎么会?”隆奈迪斯又从箱子里摆出一个个的小盒子,“还有很多忙需要您帮,您瞧,这些请您转交给总督大人,这是军事总督的、还有这是捐赠给教堂的、给大法官的……”
      “咳咳,您这是在行贿,船长。”
      “不,不,不,行贿指的是买通别人获取不该获得的利益,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下只是想本分地公平地和阿卡利亚斯做生意,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就这样?”
      “就这样。以前和法国人做生意时都是这样。黑心的法国人还要抽若干种税呢。我会按照之前法国总督的要求那样先将每批最好的货物交到贵府过目,还有……”他朝莱米眨眨小眼睛,“我给您入了股,每次生意的利润也一并奉上。”
      莱米张大嘴巴好久才消化掉这个消息,“好说,好说……”他将盒子和自己的小箱子一股脑装回箱子里。“派人送到我的房间——别让别人看见。”他听到外面传来船到港的号声。
      “还有一事相求。”隆奈迪斯又从一个抽屉里拿出几只口袋,里面装满了颗粒饱满的大小珍珠,在灯光的映照下浮起一片美丽的光晕。“这些都是产自西印度群岛的宝贝。”
      “说吧,这些让我交给谁?”副主教先生大方地问。
      “这些是孝敬‘远洋舰队’的。您知道在海上我们还得仰仗他们。这个,”他从中拣出一颗鸟蛋大小的紫珍珠,“麻烦您交给加隆·洛西元帅。”
      “加隆·洛西?”莱米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你们消息真滞后,加隆·洛西已离开舰队很多天了。”
      “以前他也经常离开,但毕竟远洋舰队还是他说了算不是吗?”
      “这次不一样了,他已经把指挥权交给了朱利安·梭罗。”
      “那……”船长面露难色,“请您……”
      “哼,”看他的样子也知道自己代表的曼彻斯特家族和梭罗的坎伯兰家族是什么关系,“坎伯兰家交到这小子手上算是走到头了。”
      “不会吧?坎伯兰公爵不是要和奥尔巴赫夫人订婚了吗?他们一个有军权,一个又是在陛下面前红极一时工于心计的女人……”
      “订婚?那可是流传很久的传闻了,可现在一个人还在新世界流浪,而另一个正通过我们法国德国的朋友和我叔叔眉来眼去呢。”
      “……”
      “你不用担心远洋舰队,”马洛瞥了一眼眼前的珍珠,“他们马上就要被派去南美洲和野蛮人争地盘了。”他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情报和人脉,“至于新来的舰队嘛,放心,包在我身上。”他将宝贝一股脑收到自己的箱子里。

      “主人,看来特里蒂昂将军收复阿卡利亚斯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莱米·马洛早已离开下船了,隆奈迪斯依旧坐在原地。他看着对面那盘残羹冷炙,似乎那里依旧坐着一个人。
      “其实这一切应该归功于英国人,若不是他们的内斗……当然,还有艾亚哥斯·豪主教的贪心。不过若我是他,我也会另谋出路的,毕竟英国佬不可能把他当自己人。”他顺手抓过一旁的酒瓶,但还未将瓶口凑到嘴边就像触电般又放了下去,接着他的脸上发生了变化,一阵凹进凸出后,他变成了一个身材瘦小相貌丑陋的人。
      “主人,为什么我不能在阿卡利亚斯发展我们的生意?亚路比奥尼·索黑尔在新世界的生意已经够大的了。”
      “主人,主人……您还在听吗?”
      空荡的房间内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雾气从海上弥漫过来,慢慢地遮蔽了陆地上的港口和远处的灯火。细小的雨丝夹杂在雾气中,很快将衣裳打湿。海风吹来,带走一片水气,又铺上一层更浓更密的海雾。士兵的海哨孤零零地伫立在码头。夜深了,在这样的天气里连巡逻兵也懒得出门。
      卡妙站在高处,听着载着新上任的阿卡利亚斯副主教的马车沿着唯一的小路向着新城的方向辘轳而去的声音。那辆朴实无华的车很快消失在雾中。他的脚下是昔日的总督府,如今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甚至连基本的防御功能也失去了,只剩下海风穿过这片废墟发出的呜咽声。这样的夜晚让他感到无限悲凉,他靠在石壁上,紧了紧那件猩红色外套。那件外套是在阿卡利亚斯陷落之前米罗盖在他的身上的,他曾经希望穿着它死去。那上面米罗的体温,在无数个生死之夜给予他温暖和力量。也正是依靠它的力量,他才有足够的勇气重新踏上这片焦土。这里,曾是他和米罗的家。
      他拒绝了米伊美回船上的请求,提着一盏灯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一片崎岖的废墟上。
      “卡妙……”突然一个呢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像黑暗中孕育的剧毒的蜜糖,熟悉到他的灵魂都战栗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那被雾气笼罩的黑夜,目光在那一片虚空中徒劳地搜寻。
      一个瓷瓶落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我还以为她也和我一样想见到你呢……”那句话伴随着一声叹息,消失在迷雾之后。但卡妙几乎可以肯定,他没有出现幻听。他本能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但刚走几步,却突然僵在原地。
      一阵风吹来,雾气像纱一样被揭掉几层,前方的黑暗蠕动起来,一个人的身影在蹒跚而行。
      “米罗……”这个名字在他唇齿之间盘桓,最后破碎在他强行咽下的呜咽声中。
      那个身影摇晃了几下,最终扶着一块残石缓缓坐下。
      “不,米罗……”他要冲过去,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拥入怀中,驱散他的孤寂,温暖他的寒冷,就像那个人曾经为自己做的那一切一样。
      但是他刚走两步,另一个名叫“理智”的声音大声喝止了他,“站住,卡妙!你要做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回答:“我要去到他的身边,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在一起?你疯了吗?在这个时候?你认为他发现你还活着,会去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吗?”
      “但是,……”
      “卡妙,你也有自己的使命没有完成。”
      “但是,我的生命即将燃尽,要让他和我一样抱憾终生吗?”
      “当初你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应该能够承受一切的后果。”
      话虽如此,但剜心之痛如此令人痛不欲生,他几乎听到心在滴血的声音。“他喝醉了,我只想见他一面……”
      坐倒的米罗突然站了起来,似乎看到什么似的向前走了几步,伸出了手。但那里只是一片虚空。
      “米罗……”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向前走去。
      “一旦他认出你来,将功亏一篑……”那个冷酷的声音成功钉住了他的双脚。
      “可是他……我怕他就快要撑不下去……”
      “撑不下去的是你,不是他!他比你想象的坚强千倍、万倍!”
      “难道永远不再相见吗?”
      “如果这能让他获得更好的生活,重新开始,你会做这样的选择吗?”
      “……”卡妙看着那消瘦得令人心疼的背影陷入沉默。良久,他的心回答:“……不。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私心。”
      “至少,等你们两个达到必需的目标之后……”理智努力说服他。
      “卡妙!”米罗突然对着虚空的黑暗大叫一声。
      那声音中的不甘和痛苦瞬间击倒了卡妙,“米罗……”他脱口而出,那一刻他的理智被击碎一地。
      那个身影猛地转过身来,他又看到了那双灿若星辰的蓝紫色眼睛,如多少次梦中所见一样清澈一样深情,却多了几分他不曾见过的成熟沧桑,以及被苦苦压抑住的痛苦和希冀。他就那样呆呆地看过来,像一具尸体一样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卡妙觉得心都要裂开了,那柄素白的灯笼伴随着手的颤抖而晃动起来。他向他走去。
      “米罗,”他轻声呼唤着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回来了。”他说。
      米罗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卡妙握灯笼的那只手,“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对不起……”他哽咽起来。
      卡妙觉得灵魂也和那只手一样颤抖起来,他挣开米罗的手,另一只手颤抖地抚上那凌乱的蓝紫色头发,“傻瓜……”他感到冷,这冰冷的雨丝浓雾将他全身冷透,只有在心脏的位置还有一点儿火苗,在倔强地燃烧着。他记得那一天,在即将倒塌的总督府,他一个人面对死亡时,也是这样的冷,但是米罗,就像一簇燃烧的火焰拥住了他,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也温暖了他的灵魂。从何时起,他迷恋上了这个火一样的男人,他就是自己的生命之火,离开他的卡妙,注定会死在寒冷之中……
      “米罗,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些。”他将脸埋进他乱蓬蓬的卷毛里。两人就像连体婴一样抱在一起。
      “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含糊不清的抽泣声模糊了卡妙的双眼和理智,让他彻底沉溺在那一片蓝紫色的海洋里。
      那一夜,他们一边哭一边笑,讲了很多很多,但卡妙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橘红的灯光落在米罗的眼睛里,就像即将燎原的星火。他记起那天在总督府也是这样,炮火映照在那片蓝紫色的海洋里,就像炼狱的大火……
      “我很后悔,卡妙。”米罗忽然说:“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了。”
      卡妙还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温暖的大火扑面而来,火苗落在他的眼睛上、肌肤上、嘴唇上……他们像两条蛇一样缠绕在一起……卡妙睁开眼睛,看到那场穿越时空的大火,最终烧断了房梁,落到了他们身上,他们在大火之中熊熊燃烧,最终与无边火海融为一体。

      加隆醉醺醺地走上甲板,将喧闹声丢在身后。
      这是一艘不能再简陋的客船,船上载的都是在欧洲活不下去想到新世界讨生活的年轻人和浪迹大海在海盗嘴里讨食吃的水手们,听说下层船舱里还关着要流放到新世界的犯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那和他们没关系,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去新世界的船而已。他还清楚地记得撒加看到这艘又脏又破的船时紧皱的眉头,想到这里他就心情舒畅。
      海上的风浪很大,呼呼的风声将身后船舱里水手们的狂欢声都掩盖住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除了买醉什么都不能做,毕竟在大海之上,像这样的小船生死全凭海神的心情。当然,这不是他所担心的事,他喜欢和下层水手一起买醉,那些时间在身上凝滞的日子里只有这些烟火气才让他真切地感觉到生命的存在。他张开双臂迎向大海,海浪拍碎在船头,化作绵绵的细雨将他全身打湿。他很享受地呼吸着大海的气息,感受着时间重新在体内流淌的感觉。
      他回到船舱的时候,撒加正低头凝视着手中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听到他进门的声音本能地将它收了起来,不过眼疾的他早已看到了这个东西。
      “霸主之证?”他楞了一下,关好门走了进去,“我以为你都送出去了。”他心中有些被欺骗的恼怒。
      撒加叹了口气,将霸者之证丢在了那张破损到露出木头的小桌子上,“和卡妙分手时我已将手上全部的霸主之证一并交给他了。但是这张是两天前到我手上的。这说明……”
      “这说明这张证的持有者死在了大海中,其他人没有得到它。”加隆走过去,捡起那张霸者之证,“北冰洋的……希路达?”他抬头看向撒加。
      “不一定是她。现在霸主之证的争夺已经开始了,她的证有可能被人夺走,也有可能是她自己送了出去。”
      “那倒是。”加隆把证丢在撒加面前,放松地仰躺在吊床上,两手垫在脑后,“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把它交给卡妙?”
      “自从他成为七海之王后我就感知不到他的方位了,除非他想让我找到……”
      “看来你身上的神性已经开始衰退了。”
      “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撒加反问。
      “当然感觉得到。我觉得作为人的感觉逐渐回来了。”加隆抓起床头的一只大苹果咬了一口,“好极了。”
      撒加看着他,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干什么?”加隆咬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加隆,你也是七海之王,但你一直在怠工……”撒加说,一掌把想要逃跑的加隆拍在床上,“你闲着也是闲着,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吧。”他两指一挥,那张薄薄的卡片就飞到了加隆面前。

      克雷芒十一世坐在教皇的椅子上,皱着眉头听取下面枢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他们在讨论法兰西的史昂·恩普瑞枢机的罪行。恩普瑞已经认罪,并没有提出辩解,因此大法官、陪审团和其他的红衣主教们坐在这里,商讨对他的判罚。这是一场狂欢,并且不允许罪人出席提出辩解。
      “□□!毋庸置疑!神圣的殿堂被玷污!神圣的教义被践踏!这是来自地狱的撒旦的诱惑,就在基督的脚下!”悲愤的本博枢机重重地踱了两步,“为了让神圣的教会重获光明,我建议从重判罚!”
      “从重判罚!”皮德尔博士表示赞同。
      教徒们的牧者转向首席大法官,这位来自意大利博尔吉亚家族的掌权者向教宗点点头,表示赞同。
      在座的枢机们一阵窃窃私语,只要达成一致意见,那么就可以对罪人进行宣判,甚至不需要聆听来自罪人的辩解。
      然而,未等这阵交流结束,首席侍从官马蒂尼从一侧的小门匆匆步入,径直奔到教宗身侧,与他耳语了几句。
      教宗那戴满戒指的右手停在了半空,接着他站起身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跟在首席侍从官的身后匆匆离开了房间,留下枢机团的一众主教们面面相觑。
      “他在哪里?”年迈的教皇用他最快的速度跟着侍从官穿过阴暗的走廊,头顶上圣母玛利亚和新生的耶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
      “就在花园中。”马蒂尼体贴地放慢脚步,他本能地觉得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突然到来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诸位枢机都在参加会议,我想并没有多少人发现他的到来。”
      教宗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他们来到了花园中。
      阳光普照巴尔干半岛。感谢历任建筑大师,让穿过这座美妙花园上的花藤照射下来的阳光就像圣光一样神圣而美好。一个身披鹅黄色连帽斗篷的男人站在花藤之下,领口的浅紫色蕾丝像盛开的紫罗兰。阳光透过他那身薄如蝉翼的轻纱斗篷,如同画中显露神迹的耶稣。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过身,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穿透了远古的时光向教宗看来。随后,他垂下眼皮,欠身行礼,“宗座,”他说,带着法语特有的尾音。
      “罗德尼·刘易斯……”尽管早就知道是他,但真正见到本人时,教宗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我的孩子。”他胸前画了个十字,后知后觉地说:“愿圣母赐福于你。”他将手伸向对方。
      卡妙单膝跪地,在那渔夫戒指上印下一吻,“赞美主!您看上去康健如昔。”他抬头迎上老者审视的目光,带着教皇从未见过的天真的戏谑神情。
      “罗德尼,”克雷芒用亲切的语调念出他的教名,“你终于决定回来了吗?我听到很多传言……”
      “是关于我的死亡吗?”他后退几步,唇角带着一丝微笑,“所以我才选择在白天来,”他后退几步站到阳光里,“好让您清楚地看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耶稣会会长的职位至今未有合适的人选……”教皇打量着他的气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或色彩的缘故,站在阳光下的卡妙看上去苍白得有些透明,如果是在夜晚,教皇陛下可能真的会把他当做刚从坟墓中爬出的鬼魂,也难怪会有那些传言。
      “耶稣会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既然已经离开,我便不会再回去。Pape,我来,是为了别的事。”
      “什么事?”
      “您正在烦心的事。”
      “……”空气中浓郁甘甜的花香一阵阵袭来,年迈的教宗在多日各派的嘶吵声中感到精力不济。
      卡妙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史昂·恩普瑞枢机。”克雷芒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他被指控犯有□□、欺骗等大罪。”
      卡妙的笑意加深了,“老师的罪就是留下了那两名孪生子,且不论当时他还未成为一名正式的修士,即便是已领圣职,宗座,这样的罪行在我主的脚下不是随处可见吗?”
      教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刘易斯,圣殿之下,注意你的措辞。”
      卡妙的笑容盛满了讽刺,“陛下,这也许是个人生污点,但依我看来,远够不上罪行。”
      “你的意思是?”
      “如果枢机团……”他抬眸瞥了一眼二楼窗户中挤出的几颗脑袋,那几颗脑袋立即消失在沉重的猩红窗帘之后,“认为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话,就应该将老师释放;但如果枢机团认为是严重的罪行,那么请教宗按照神圣律法净化我们的圣殿,将荣光重归于圣母。”
      教宗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恩普瑞主教已经承认了全部罪行,自愿接受一切惩罚。”
      卡妙微微一笑,“老师是个纯粹的人,在他的一生中,即便仅有一个小小的污点也会让他的灵魂不安。多年前的一次荒唐行为让他惦记了一生,并最终决定在蒙主宠召前来赎清自己的罪过——这不正说明了他是那只最纯洁的羔羊吗?”
      “……”克雷芒面露难色,关于史昂·恩普瑞的处罚不仅仅关于他个人的名誉或喜好,更关系到他治下各派的利益纷争,史昂·恩普瑞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法兰西一支的天主教是教会中最有分量的一支,“但是枢机团……”
      “pape,”卡妙用上亲昵的尊称,“只要您不反对,其他人也将会赞成。”
      一阵蕴含着香气的凉风从花园的深处吹来,年迈的教皇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但是,鉴于他主动承认了罪行,要是直接宣判无罪的话……”
      “信徒主动忏悔罪行,因此需要宗座您亲自赦免他的罪,在梵蒂冈宫,以上帝之名!”
      教宗目瞪口呆地看着耶稣会的前会长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好长一段时间才顺过气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刘易斯?”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当然,pape。”卡妙微笑着,用最温顺的语调说着:“作为教众的牧者,主会为您为了众人的福祉而做出的巨大的牺牲给予补偿,”他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奥地利、西班牙、德意志……”他念出了几个地名。
      每报出一个地名,教皇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又举起右手,微笑着看着教皇,“法兰西,还有东方……”
      教皇感到他年迈的心脏在胸膛中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刘易斯,”沉吟了一会儿后克雷芒开口,“我听说,恩普瑞枢机曾做了一些……嗯,可能只有上帝才能理解的事,”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为什么你还要不惜一切来换取他的自由?”
      “宗座,对于一个虔诚的信徒而言,永远无法去赎清自己内心认定的罪过岂不是比地狱之火净化更大的惩罚?”
      教宗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年轻人,在那笑容没有抵达的眼睛深处,冰封之下闪耀着嗜血的红光。

      米伊美松开手指,任指间燃烧着的信笺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艾俄洛斯朝他看了一眼,“维也纳的信?”他随口一问。
      米伊美点点头,“王后生下一位公主——快两个月了。”
      “你要回去吗?”他们在朝地中海方向航行,去奥地利是顺路的事儿。
      “不。”米伊美回答:“信上只是说小公主身体孱弱——就像她那可怜的哥哥一样。”
      “哈布斯堡家族的人,不奇怪。”艾俄洛斯耸耸肩,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艾俄洛斯,”阿斯奎斯公爵忽然问:“想做小公主的御用医生吗?”
      艾俄洛斯抬起头,看到他绝美的容颜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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