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西凉

　　酒过三巡，马腾和韩遂仍是喋喋不休，说的不是当年往事，就是国家大事。说来说去，都是一些不能让我感到半点兴趣的无聊事。虽然那凉州的烈酒是出了名的凶，但如今桌上已摆着三个空坛，那两位大人却连脸都不带红一下。

　　日上三竿，从阁楼的窗户处能感受到柔和的阳光，今天不算是一个太冷的冬天。

　　韩遂不喜欢用杯子喝酒，便让庞德换了一个稍大一点的碗来，说是这样喝起来比较痛快。而更痛快的则是马腾，他见韩遂往自己口中灌酒就如喝水一般畅快，一时来了劲，直接端起了酒坛往口中送去。

　　杨秋早就说过，马腾有着一半的羌人血统，现在看来他的骨子里果真是有了羌人那一股豪迈的气势。

　　摸一把唇边，韩遂又是一番大笑：“当年的凉州是羌兵纵横，民不聊生啊，现在多亏了马兄，可让这一城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了。”

　　笑吟吟的把话听完，马腾正要开口，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压了下去：“我来晚了，不是马大人和韩大人，是否还有雅兴，同晚辈一道喝酒？”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众人皆向门口看去，只见得一个高大细长的男儿站在那里，微风吹过，便扬起了几缕青丝。

　　我见到那人的容貌先是愣了愣，那一张轮廓有致的俊脸，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只是思考再三，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那男子不请自来，还不等马腾韩遂开口，便兀自的走进阁中。路径我身前时，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

　　一声声响，马腾放下了手中的酒坛，琥珀色的双眸里有着一股隐忍的怒火。当下是没有人再敢说话，就连呼吸都给小心翼翼，就生怕是会引了导火线。韩遂手中的碗仍是端在胸口，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马腾冷哼一声：“你还记得今天是韩大人来的日子么。”

　　男子丝毫不理睬马腾的脸色，伸出手挠了挠脖子，顺便打了个哈欠：“我说您老要接个客人，就不能约在下午么？我昨夜可是在春风楼过的，”说着他又走进马腾一步：“早起是很痛苦的，你知道么？舅舅。”

　　马腾终于忍无可忍，手掌在桌案上猛然一拍，发出声响，站起身来怒道：“马玩！”话音刚落，那被马腾拍过一掌的桌案登时就发出了木块碎裂的声响，四分五裂。连带着桌上原本摆放安好的酒壶也摔落了一地，韩遂暗自叹了一口气，却也没说什么。

　　我望着站在中央，仍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男子，恍然想起了我和马超一道去找丁冉的那一日。难怪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挺帅，原来小胡子没了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啊！

　　马玩打了第二个哈欠，对马腾笑道：“舅舅，您老的客人都看着呢，别这么动粗行不行。”

　　马腾看着马玩，忽然冷哼了一声，双手放在背后，看向别方：“老夫向来是个武人，不懂什么礼节。”说完，就只见马玩自顾自的耸了耸肩膀，也不再说话。

　　我想场面开始有些僵硬了，这时候必须得有个不怕死的出来调解才对啊，不然大家伙都别想回家吃午饭了。谁知我刚一想完，就看见身边的马超蓦地站了起来，唇角挂着一抹陈恳的笑：“爹，表哥平日里也为了公务劳心，今日依我看，就别动起了。”

　　原来马玩是马超的表哥，真是不得不感叹一下马家的繁殖能力，何其惊人。

　　马玩转转过来看了一眼马超，笑的是越发大声。他伸手在马超胸前不重不轻的拍了拍，说道：“马超，新郎官当得挺舒服的吧？”说着又瞥了我一眼：“可要记得好好疼你的娘子啊，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记得来找我。春风楼里没一个姑娘不认识我，不和我有交情。”说罢，还给马超使了个神色。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估计是只有马超和我才能听见的。马腾正是不削一看这个外甥，干脆将头撇向了一边。想必他对马玩和马超的谈话也是没有半点兴趣的。但就是苦了我，那些话我可是活生生一字不漏的听进去了，当下正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是冲起来踹一脚马玩的要害，大骂：“你竟然敢拐诱我相公！”还是站起来娇滴滴的对马玩嗔道：“表哥真坏，哪用得着让阿超上春风楼啊，家里不就成了嘛。”……

　　就在我苦思于应该如何去反应的时候，马超倒是替我做出了个答案。

　　他眉间紧锁：“你……”

　　拳头与话齐出，眼看就要砸到马玩的胸口上，但却被一个反手当了过去。看样子是要打起来了，我正愁着没见过三国时候的人打架呢，心想着有好戏看了。谁知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庞德忽然冲了出来，往马超和马玩中间那么一站。

　　庞德并不是很高大，但身材却很是魁梧，叫人看了就不敢靠近。眼前他低下头，毕恭毕敬道：“二位马公子就别再闹了，今日有韩大人做客，咱们这番，实在不是迎客之理啊。”

　　睇了庞德一眼，马超这才肯松手坐下。

　　许是马腾还未消气，即便是场面已经安定了下来，也过了良久，才然然说道：“罢，老夫不想同这样的人说话。”说完就挥一挥手，众人都知道了，这是可以散场的意思。

　　韩遂临走前五次三番的与马腾要讨好关照，看样子是真打算回凉州来过日子了。马云禄则是一手揽住马超，一手揽住马岱，奔奔跳跳欢欢喜喜，脸上的笑是无比灿烂：“大哥，堂哥，我们三个好久都没有这样在一起了。堂哥，你就不要回去了，你陪我，好不好？”

　　马岱一脸尴尬，对马超对视了一眼，却没能说什么。

　　我望着马超的背影不由哀叹，幸好他还有个马岱，不然马云禄一天到晚缠着他都能把这位大将军给缠死了。

　　马云禄左拥右抱，抬起脑袋对左侧的马岱说道：“堂哥，你跟我回家，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我们一家人好久都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

　　怔了怔，马岱推开了马云禄的小手：“你娘一定不愿意见到我的，云禄，你还是和阿超回去吧，等我有时间了，一定去看你。”说罢就随即转身走了。

　　马云禄也无奈，只好拉着马超往马府的方向去。我正要跟在他们身后踏出房门，肩头上却说出了一只有力的手掌，死死地定住了我的身子。

　　转过头去一看，那只手的主人果然便是马玩。

　　我笑了笑，他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里没有笑意，是假笑。马玩对我轻声说道：“咱们聊聊，杨歉。”

　　我愣了，表哥大人莫非是要教训我刚才没有给他该有反应？可那本不能怪我，要怪只好怪马超抢我一步先前动手，还差点伤了和气，我可是这世上最无辜的人啊。

　　我眨巴着无辜的眼神，哀怨似得看了一眼正好回过头来的马超，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马玩，却是冷哼了一声。

　　这什么态度啊这是……

　　我恼了，转过身就对马玩说：“聊什么啊，聊星座还是聊血型。”

　　马玩笑道：“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二话不说马玩转身就走，我只能在他身后用咒怨的眼神狠狠瞪他一眼，但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带我来的地方竟是茶馆。

　　茶馆二楼之上依然满堂是人，看来奔胡老爷子说书而来的人的确是不少。跟在马玩身后一进楼间，胡老爷子便看见了我，他对我挥了挥手：“哟，你也来了。”

　　因为胡老爷子要开始说书之前总会说上几句套话，所以此时的胡老爷子已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众人见他对着我笑，便也跟着扭过头来看着我，无数双眼珠啊……

　　我不由的抽搐了会，戳了戳马玩的背：“你，你先过去，帮我挡一下光，好多双犀利的眼神啊……”

　　马玩会转过头来对我笑了：“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怕什么？”我瞪了他一眼，马玩嘴角的笑意却越加深了，拉着我便往前走去，愣是接受了那些个犀利的眸子。

　　胡老爷子见人坐下，便嘿嘿一笑，喝一口茶，说道：“话说……这大家伙可还记得建安元年的一场大雪？”他顿了顿，胡须下的笑意不减：“当年啊，那可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灾难，先且不说大雪冻死了多少人，就那羌人也是对咱们虎视眈眈。这雪下大了，城里的人都乱套了，羌人还能不趁机吗？”

　　楼内一片肃静，就只有一边上的茶壶还在冉冉冒烟，那负责倒茶的小二也是停了下来，忘神的等着胡老爷子说出下句。想必那建安元年的一场大雪，却是人们心里留下了不少痛楚。

　　见状如此，胡老爷子才缓缓说道：“我凉州一直都有马腾大人的守护，十几年来安泰无事。可那雪灾不同羌人，就是马大人也束手无策啊。当时是民不聊生，寒冷疾苦，百姓们都是没打算能熬过这个冬季……但咱们能就这么认命吗？自然是不能！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咱们凉州出了位少年郎，这少年是直奔朝廷，向那曹操曹大人讨赈灾粮饷啊。大家伙是知道的，那样的大雪，在城里都说不准冻死了。这万一是出了城，还不给活活冻死吗？可那少年郎却是匹马出了凉州。还不到洛阳，那马儿就已经活活累死了……”

　　话音刚落，楼中皆是一片唏嘘。我望了四周一眼，恐怕也只有马玩还算清闲，他丝毫不曾在意胡老爷子说了些什么，只是抿了口茶，淡淡的笑着。

　　也不知道他的茶是什么时候给送上来的，我睇了他一眼：“你付钱了嘛你。”

　　马玩这才转过头来，笑道：“我喝茶从来不给钱。”

　　我说：“你是地主啊。”

　　马玩挑了挑眉：“差不多。”

　　胡老爷子还在继续说着那位不怕死的少年郎，说的是惊天动地，可我已没了心思去听。主要是没能吃上午饭，我现在是饿得慌。何况作为一个马家的少夫人，我是身无分文的，连一杯茶水都喝不起啊。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胡老爷子算是把故事讲完了。那个关于不怕变成冻死鬼的故事，最后还是一个圆满的结局，说是少年求得了粮饷，救了整个凉州的人民群众。

　　喝茶的人纷纷散去，我揉了揉肚子，无辜看了一眼马玩：“我说马大人啊，看在我陪你听故事的份上，你就请我吃一顿饭吧。”

　　马玩毫不犹豫摊了摊手：“我没钱。”

　　我说：“你没钱？你没钱你是怎么上春风楼的？”

　　马玩将那一张脸蛋凑近我，一抹笑意挂在唇角：“有一种东西，叫做你情我愿。”

　　我感觉整个身体都火热了，怒视着马玩狠狠道：“你欠我一顿饭！”

　　马玩直视前方，哼笑了一声：“不急。”

　　我跟着马玩的眼神看过去，只见胡老爷子边打哈欠边走了过来。他走到我们面前，伸了个懒腰，笑道：“哎，人家都是父债子还啊，老爷子我是子债父还。走吧，丫头，老爷子我请你吃饭去。”

　　说罢胡老爷子便要往楼下走，我确是愣怔的杵在原地，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来：“子债父还，谁是你儿子？……不，不会是他吧？”我不由的将手指向了马玩。

　　只见胡老爷子和马玩以相同的角度看着我，笑意不浅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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