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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司灼闻言一怔,似良久才反应过来。
他看向桃疆手中的水囊,声音很轻,“没有带酒。”
桃疆也愣了一下,缓慢举起手中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一下。
一丝酒气也无。
另一只手底下的皮肤还是滚烫的,不用想她也知道,此刻脸一定红得像个猴屁股。
抬眼望去,闪烁的火光间,司灼的脖子上也爬满绯色,一路直往耳朵而去。
然后是下巴、脸颊。
他静坐着一动不动,似入定老僧,心却像擂鼓一样,耳边砰砰直响。
这声音太过震耳欲聋,以至于让他无措起来。
想抬头看一看桃疆的脸,看看是不是只有自己能听见,却也怕眼睛会走漏风声。
明明是水,怎么感觉像醉了一样呢?
我喝酒就是这样上脸的……
这些话在桃疆喉里梗了半晌,几次想要说出口,又突地发现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二人沉默僵持良久,直到蹲着的脚开始麻了,桃疆才猛地从中回过神来。
此时她的指尖就快触到司灼的侧脸,而司灼也愣愣地没有躲,就看着那指尖一点点试探性地靠近,最后随着它的主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而撤军。
他下意识前倾就要去拉桃疆,却见她摆了摆手,仰头直躺在地上。
“腿……腿麻了,”桃疆长舒一口气,“让我躺一会儿。”
鬼知道她刚才鬼使神差要做什么,捏司灼的脸?想到此她心中一惊,庆幸起身体的自然反应来。
真捏上了该怎么办啊?
鬼知道她在做什么!
不……鬼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桃疆脑中一团乱麻,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好一会儿她才撑起身子,脸上心头的烫却没有因此消减半分,她不敢去看司灼,转移话题道,
“嗯,武侠,江湖嘛……”
她说话断断续续地,一看就是临时起意,可司灼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分不出半分心思去思索,也未觉这话有多生硬。
“他们碰到这种林中或河边搭篝火的,烤的那都是猎的野兔或者鱼。”
话一出口,桃疆像抓到救星似的,“对!鱼,那边不就有河吗?”
说着她站起身,平地踉跄几下,未等司灼起身,马上朝后挥了挥手,“我去看看,你在这看着。”
看什么?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时候司灼不能过来。
司灼没有说话,乖乖地坐在火堆旁。
乌黑的双目看着火舌进了又退,几次三番,他才敢抬起头来。
桃疆走到河边,带着秋意的水冲上她的鞋,把脚都泡凉了,她才觉面上的热意褪下一些。
她脱下鞋袜,把裙子提到膝上,往河中央慢慢走了过去。
司灼才看一眼,连忙又低了头。
山野里的夜也不是完全黑的,月影斜映在水面之上,风吹过波光粼粼。
桃疆没有经验盲目地走了几步,只觉脚下圆石打滑,却一尾鱼也没见到。
她不信邪,低着头仔细去寻。
忽见什么东西窜的从眼前过去,伸手一捞,人就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河水并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只到她的腰,桃疆咳了一声,站起来已经变成了一只水猴子。
这下好了,人倒是完全清醒了。
司灼听见桃疆上岸走了回来,余光一瞥脚趾素白,他面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热又盛了几分,这下连眼也不敢睁了。
桃疆见他眉头紧皱,双目死死闭着,伸手拉过了他身后的包袱。
“那个……河里没有鱼。”
她拿出包袱里的干衣衫,抹了抹脸上的水,“我,太热了,想沐浴一下。”
今日赶了一整日的路,身上确实也发了些汗。此刻衣衫既然全都湿了,还不如趁着有水,净一下身。
司灼没出声,眼睫微微颤动几下。
桃疆拿着衣衫走了几步,正想回头说什么,就见他站起了身,闭着眼挪到了背对河水的位置。
她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第一次在野外沐浴,尽管四下无人,桃疆还是紧张了片刻。
她寻到一处有些遮掩的地方,不至于回头就能看到司灼,又踩着石头四处盘查了一圈,才剥尽湿衣衫,慢慢沉进了水里。
入了秋的河水其实有些凉,包裹住皮肤的时候,还是令桃疆不自觉颤了一下。
不过夏绯虽然瘦弱,这具躯体现在的适应性却非常强,微凉的感觉褪去之后,便觉周身的水都温了起来。
桃疆抬起胳膊,手指一寸寸扫过臂上深浅不一的伤痕。
这些都是在夏府的时候挨的打,留到现在,足以见当时伤得到底有多深。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时该有多疼啊。
想着桃疆忽然有些感慨,要是她没有被系统强制带到这个世界来,那夏绯现在该是什么样呢?
十四岁的时候,她还在府中周旋。
死过一次之后她不再对身周之人抱有希望,可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她摆脱不了身份带来的束缚。
只能依旧在府中委曲求全,寻求机会,在多年以后,才打了一场差点玉石俱焚的翻身仗。
可现在自己的到来,打乱了这一切。
夏家如夏绯所愿入了地狱,但她却没法享受自己的半分人生。
如果她死了,回到了21世纪,夏绯还会活着吗?
桃疆不自觉地这么去假设,又想到如果夏绯回来了,再和小王爷相遇,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司灼。
桃疆自嘲地叹了一声。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知道命运却无法改变,才是最让人无力的事情。
低下头,微弱的月色下能看到半浮在水底的腿,斜斜看着,像被折断了一样。
正想要站起身来,却忽见有一东西影影绰绰,从河底泛起,欲绕上她的腿。
桃疆以为是鱼,垂头扎了进去。
一张虚无缥缈到失了形状的脸与她猛然相视。
一股直从心底而生的震颤让桃疆几乎失声,她身子猛然一抖,想大喊出声,水却顺着喉咙灌进了她的身体里,只在口鼻处冒出一串气泡。
熟悉的窒息感一瞬间涌来,明明站起身就能浮出水面,可这一刻生机显得那么遥远。
沉在水底的人面轻柔地绕上了桃疆的腿,亲昵地贴在她的胸口,朦朦胧胧的絮状物像丝巾一般,把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然后那张人脸顺着往上,最后停在桃疆肩头,脸颊鼓动,像扯开嘴露了一个笑。
就是这一笑把桃疆看得毛骨悚然,她突破水的桎梏,一头冒出水面,然后近乎撕心裂肺地骂了声卧槽。
“桃疆!”
几乎是同时,司灼的声音从后传来。
桃疆心还是狂跳着,一听司灼声音,莫名安定下来几分。
她扭过头,看不见人,估摸着司灼依旧背对着她远远站着。
听不到回音,那端司灼又喊了一声。
“桃疆!”
这次距离明显比上次近了许多。
“没事!”桃疆重重呼出几口气,看了眼还依偎在身边的脑袋,转过头道,“是个女鬼!”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破空之声。
偎在桃疆肩头的白脸往后一缩,似有惧怕,桃疆眼疾手快地捞过剑上的引魂灯,把那脸给罩住了。
幽幽青光之下,人脸更显可怖。
但桃疆的心却一点点静了下来,看清是鬼,可比不知道来者何人要让她安心许多。
“可能擒住?”司灼的声音远远传来。
“可以。”桃疆看着岸上的衣衫顿了一顿,“你就在篝火旁,我等会把她带上去。”
“好。”
司灼应了一声,快步走回篝火旁,往火光里又添了些柴火。
不一会儿,桃疆就从水里爬了上来。
她一手拿着引魂灯,嘴里念着咒,那飘忽的魂魄就依在她的身旁,看见司灼,又轻轻颤了几下。
不等桃疆出声,司灼烧了一道符咒。
黄符燃尽,飞灰遍起,纷扬的粉末像长了眼睛一般地绕到桃疆身侧,最后凝聚在一处,又在女鬼额前形成一道新符。
女鬼看着贴在自己额前的黄符,又惊又惧,不断往桃疆脸上去蹭,像是希望她能把这东西给摘下来。
桃疆一屁股坐到篝火旁,看了眼女鬼道,“她好像不太对劲。”
司灼点头,“丢了爽灵,不记人事了。”
女鬼看着二人说话,不停地伸手去挠前额。
过了一会发现怎么都挠不下来,便眼巴巴地看着桃疆。
这时桃疆才浑身哆嗦了一下,挪了挪屁股靠近篝火,伸手往司灼包袱里摸了块晒肉出来。
方才她只顾着把游魂引上岸,身上的水并没有来得及擦净,此时又被鬼魂依着,更觉身上入骨寒凉,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嘶……”她边咬边皱眉,“还能有比这更难吃的玩意吗?”
司灼把水囊和馒头递给她,往火里扔了几根柴。
桃疆被咸得迫不及待地咬了口馒头,差点没被噎死,“还真有。”
司灼看了看手里的馒头,用指尖戳了戳。
“有些硬了,烤一会能软一些。”
说着他把馒头串进之前削好的树枝上,架在篝火边烤了起来。
桃疆灌了口水,仰着头艰难地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她的发因为扎进水里,全部湿湿哒哒地搭在肩上,散乱的不成样子。衣衫里的里衣也没穿好,领口敞开一截。
司灼低下头去转馒头,就见她挽起袖子,露出伤痕斑驳的手臂,就要学着他串馒头。
“你受伤了。”
“啊?”桃疆甩了甩头,把发撩在一边,“哦,这个啊,之前家里人打的。”
司灼听后抿着唇,垂下眼睛,“为何?”
“小王爷,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吗?你认识我,不,你认识这具身体的主人。”
司灼点点头,尔后又摇了摇头。
桃疆撇头,发现女鬼正在咬她手里吃了的半截晒肉和馒头。
但因为她只是魂魄,实际上什么也吃不到,所以只有嘴一张一合的,像在吞吐着空气。
司灼也看向女鬼,解释道,“她不记得自己死了。”
桃疆点点头,把头朝这个鬼靠了靠,“有些事情不记得也好,她……”
女鬼肿胀的双眼也看向桃疆,她脸被泡得肿大,以至于面目都有些扭曲,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闪闪的,像两颗黑葡萄。
“她一定能转个好人家。”
说着桃疆释然般地笑了笑,“算来这是我头一次仔细跟你说起夏绯,虽然这个名字小王爷不记得,但都城夏丞相府,想必小王爷还是有记忆的。”
司灼收回眼神,看着桃疆点了点头。
“年少时曾与父王去过一次。”
“夏绯呢,是夏丞相的第七个女儿,她身世不好,所以一直过得很苦。”
把夏绯的生平同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说起,桃疆觉得很奇妙。
“所以说小王爷是很好的人。”
她一只手扶着额前的湿发,不让水流到眼睛上,“之前没有人对夏绯好过,她受了很多伤,但没有药。第一个给她药的人,是小王爷你。”
司灼静静地听着,眼睫偶尔颤动,像是在思索回忆。
直到桃疆伸手指了指眉毛,他才想起那年夏府里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来。
“小王爷记起来了吧。”
“是。”司灼看着那道伤痕,轻声道,“对不住。”
桃疆忙摆了摆手,“哪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如果夏绯还能见到你,她一定会想当面向你道谢。”
女鬼伸长脖子没有靠稳,一头栽在了二人间。
桃疆原本沉重的内心忽然松了下来,她虚扶一把,魂魄也跟着她的动作起来。
然后继续靠在桃疆肩上,去够她手里的晒肉。
她挪了挪手,让女鬼偏头就能吃到。
待她做完这一切,司灼才再次开口,“书里还写了什么?”
桃疆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往后的事就是夏绯的秘密了,她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由别人口中说出自己的心意,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再透露。
司灼见她不愿意说,也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小王爷能够记得夏绯。”沉默半晌,桃疆忽然开口道。
司灼望向她,桃疆眼里乌沉沉的,看他看过来,忽然轻轻地笑了。
“来过这世上的人,总归会想留下点痕迹。”
桃疆往火里添了几根枯树枝,状似不经意道,“就算我吧,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在这里了,虽然从不曾真正属于这里,但还是会希望,能留下点什么。”
“……哪怕只是在人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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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是不是也这样?之所以不放在word文档里而是要发出来,也是希望能留下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