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官经年

作者: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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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移形换体(上)



      [尸五爷]身未动,低头对向经年,动作十分缓慢。经年盯着他的脸细细观察,发现那张面孔虽然依旧冷漠麻木,但眼神却同往日的凝滞截然不同,更非初遇时的狂暴,而是另一种平静而温暖的感觉。

      看到那双眼瞳中映着自己的身影,经年心头一喜,豁然坐起身来,正要开口,刚说了个[我]字,就被一个大嗓门儿打断,[你醒了!]同时一道灰影[刷]一下窜到床头,经年定睛一看,可不是卢怀任么!只见他俯身,双手撑在床沿,将脸凑近,急急问道,[小妹子,你觉得咋样儿?还有没有哪边儿疼那边儿痒?]

      经年突然觉得泄气,但见到卢怀任后,旧梦方醒时那份云里雾里的眩晕总算是褪得一丝不剩。她抬头看上去,端顶角梁相连的莲花壁上刻满梵文,凸出于壁外的雕塑描绘的场景乃是森罗殿前血池狱施受刑罚,这种壁刻为[阎王寺]独有。经年越过[尸五爷]看向他身后,果然见还情端坐在圆桌边上,满脸微笑地望着自己。

      卢怀任见经年不说话,眼神游移,不由焦虑万分,心想,[莫不是受伤太重,变傻了吧?]忙抬起一只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急道,[小妹子,小妹子?你还记得我是谁吧?]经年叹了口气,[卢大哥,您再挥,我就真要晕得认不出您大人了。]说罢还拿拇指食指捏捏自己的眉心穴。卢怀任听她话中俏皮逗趣不改,登时松了口气,直起身子道,[妹子,你可真把大哥吓死了,身上给开了几个大洞,我真怕你就这么睡着睡着睡过去咧!]

      经年本来只挂记[尸五爷]脱了咒符会变成什么样,倒忘了自己受重创的事,此时被他这么一提才记起来,但说来也奇怪,照常里,受了这么重的伤,岂是睡一觉就能痊愈的?不死已是奇迹中的奇迹,可她方才起身之时却没有察觉丝毫疼痛或不适之感。经年低头,见自己已换了身干净的僧衣,伸手按向胸口,那本该是最致命的伤,如今这一按却没有按在伤处的感觉,只触到硬梆梆的一片,似裹了厚厚一层绷带。她正自觉得奇怪,又听卢怀任关切道,[妹子?可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经年试着催动真气,却意外发现体内脉流畅顺异常,宛若数湾清流自心肺舒展至四肢,人顿时如腾在云霄之上轻松自在,功力更似比原先增长数倍,她缓缓收气,见卢怀任忧心忡忡的大脸在面前摇过来晃过去,忙安抚道,[卢大哥甭担心,经年现在好得很,不痛也不痒。]

      卢怀任狐疑地瞅着她上下打量,[看起来是够面色红润,但怎么说身体也被凿出几个大口子,才睡了两天一夜,哪有那么快痊愈的?]又喃喃自语,[要真是这样,那小家伙还真神了。]经年听到他的蚊子哼,不解问道,[什么小家伙?]卢怀任一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妹子?你不知道?]见她一脸迷惑,当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接着咋呼,[哎哎,你竟然会不晓得,生死大事儿啊!当时我看你真被穿心而过,根本就没啥指望活了,谁知道你胸口是破了一个大洞,那小心肝却还好好的呐。]

      经年听他说什么[小心肝],觉得挺逗,勉强压下笑意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卢大哥,你就甭吊我胃口啦。]卢怀任搔了搔后脑,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叙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让到床边上,看向还情,[嘿,要我这粗人鸡猫子鬼叫没问题,要我好好生生说事情…呃,可就难咯,叫那位姑娘大夫说给你听吧,也是她告诉我的。]

      经年看向还情,只见她笑容不变,慢声细语,[你甫被带来,七感俱丧,重伤三处,犹以左胸为最,致命一击洞穿前心后背,本该立毙,但你方有气息,我便检视伤势,却见一团白絮状的灵气裹缚在心脏周遭,并顺着经脉来回流动,因为灵气和体气相互交融,促使伤处皮肉超常生长,加快伤口愈合。]
      听到这里,经年心头一动,[你说灵气?难道是…]还情点了点头,[正是灵蛇将其自身灵力放出护心,才未使其受损。]经年忙问,[那它呢?现在怎样?]当时被刑天手穿心口之时,白虎镜被顶了出来,她还担心镜中灵蛇会遭牵连受难,哪料它竟然会为保护自己脱镜而出,感动之余不免担心,因它受灵气浸体为时不久,释放过多灵气不仅会折损修为,甚至会危及性命。

      还情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回道,[它无恙,只是灵气耗尽,回归原身。]经年一时哑然,自己予它一命多少带着利用之心,哪想这小蛇竟是至情至性,危急关头不离不弃,甚至拼力护持,想当初,为了释出被食之人的灵魂,不意带出气卵,多年修行功亏一篑,为了早日恢复灵力才迫于无奈潜入白虎镜中,而今,白虎镜已被夺,没有灵体,这般变故,经年自觉于心有愧。

      还情看出她的心思,柔声抚慰,[灵蛇有意,只为报不杀之恩,只为你关爱之情,你无需自责,它耗力过度,已入休眠状态,我将它暂置灵台以净水供养,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元气,灵体得失尚有转圜余地,在此之前,你大可不必挂怀。]听她所言,小蛇似乎还有机会重得仙身,经年这才放下心来,对还情微一颔首,[有劳了。]眼神却不由自主,直往[尸五爷]那块儿飘去。

      打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之后,经年就不断思索是谁送她到这儿来的。卢怀任与他们在风花谷失散,并没有一同前往阎王寺,更不知道还情与他们之前的一段交流。玄影,殿下和诸葛守不见踪影,自然也不关他们的事,当然更不可能是自己脚上长意识跑过来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五爷带她过来的。这么说,当时还情送他们出寺时讲的那一番话,的确是对着五爷说的,而不是自己的错觉。也就是说,面贴符咒的五爷也是拥有自身意识的么?但 [尸五爷]面无表情的脸和以前别无二致,只是少了符咒相控而没有发狂,至于是否真有意识,经年不敢妄下定论。

      恍惚之际,听到还情的声音幽幽忽忽传入耳中,[尸亦有心,无需怀疑,然尸非人,有心难诉,不可强求。]经年心神一荡,注意到[尸五爷]的双手在微微发颤,鼻尖募然一酸,忙使劲闭了闭眼睛,倾身拉过他的手腕。[尸五爷]的脸微一侧,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有紧紧抓住他的经年才能感受得到。

      卢怀任摸了摸鼻子,脸色颇为尴尬,他也做了不少年尸官,爱护行头的同行不可谓不多,但从没有哪个像眼前这一对,虽然[尸五爷]确实有别于其他僵尸——有哪个行头在掉了符之后还能抱着主人一路跑来求医,太匪夷所思了!但僵尸特有的肤色,行动时的滞顿感,肢体关节的僵硬…只要尸体有的他也没落下。所以这边气氛亲昵,卢怀任却看得心里直发毛,本来尚有一肚子疑问,此时倒全哽在喉咙眼儿里,不吐不快,吐吧又觉着不合时宜,硬是憋红了一张脸。

      经年拿眼角余光瞥见卢怀任的神色,知道他有话想问,而自己,也有一些疑惑需要他来解答,但不急于一时,眼见自个儿和卢怀任都换过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唯独五爷还保持一身血污,衣裳不整,兹事体大,当然先丢开旁的杂务。

      正要问还情借地方打理,却听她先道,[塔顶天井可用,换洗衣物我已准备好,放在井旁石墩上。]经年闻言嘻嘻一笑,[姑娘真贴心,若是现在五爷衣冠整齐,经年可就受不了啦!]还情也回以一笑,[唉…姑娘盛赞了,还情是知情识趣之人。]原本该是严谨随和的人,此刻语气中却含着难得一见的促狭,顿时让人觉得开朗明快不少,经年挑了挑眉梢,掀被下床。卢怀任本还怕她体虚气弱,想伸手过去扶一把,谁想她活脱脱如兔子似的,拽着[尸五爷]三蹦两跳就跑到门口,伸出一半的手当场僵直,大张的嘴巴纯然是下巴脱臼的模样。

      见经年出门后往左拐,还情好心提醒,[塔梯在右侧,长廊顶头,要我带路吗?]经年一顿,转动脚跟,对还情摆了摆手,乐道,[不用不用,自个儿走就成了~]仰头吐了吐舌,拐着[尸五爷]迫不及待地冲向长廊尽头。

      踩着塔内壁突出的石砖踏蹬环绕攀进,经由隔层木质悬浮洞口登上顶层天台。上遮八角攒尖塔顶,每处转角以束腰柱支撑,柱底雕魁鬼座为托。天台正中央一口青石天井,井外壁绘有世间百态图,井旁石墩约摸半人多高,形态浑然天成,墩壁刻有[净业池]三个墨黑大字。此天台只得上层塔顶,下层石台,四面无壁,无论站在哪一个方位,皆能将塔下方圆百里的景物尽收眼底,而塔顶采用斜檐式设计,坠下的塔檐延伸至天台外侧,是以从下往上看,绝难想到塔顶之下还有这么一处开阔之地。

      经年拉着[尸五爷]的手,缓缓走向天井,看到石墩上除了换洗衣物还担了一块擦身用的绸巾,不由扬起嘴角,叹道,[想得真周到,我还真没见过比她更完美的女子……]偏头看向[尸五爷],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我要是男人,肯定讨她当老婆…]想了想又摇摇头,[不成不成,老婆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当圣人供的。]像还情那种类型的,虽然体贴入微,万事不点就通,但气质太过凛然不可侵,圣女般的感觉会叫人化爱慕为敬仰,那多没意思。

      想到这儿,经年突然一愣,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井边,却发呆想这些有的没的,好笑之余不由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弯腰下去抓绳索,提了一桶水上来放在脚边,伸手一探,触感微温,凉而不寒,在这种闷热时节,此水温正适合。她转身面对[尸五爷],瞅着他的眼睛盯了半天,突然歪过头,皱起眉,低声自语,[以前么,我帮忙更衣净身是自然,五爷又不会自己来,现在么……]想起方才一同行走,五爷脚步缓慢沉重,不似一般人收放自如,还情口中的[尸非人,有心难诉,不可强求]是指身不由心而造成的行动困难么?记得先前站在床头,虽然不见任何动作,但那双手却一直不停抖动,是想要有所为而无能为之所造成的吗?

      经年甩了甩头,伸手顺着[尸五爷]的右肩,经由胸口,轻抚至左肩头,眼光在因抠出玉珠所留下的三个凹洞之间辗转来回,□□周围血迹已干涸,甚至能看到新长出的肉芽,她半垂眼眸,不忍再看,黯然道,[五爷,让您留伤了,都是经年的罪过…]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经年视[尸五爷]远超生命,伤在他身上痛在自己心头,只见她摊开手掌,按在肩头两处伤口上,垫起脚跟,努力想与[尸五爷]平视,奈何身高差距太大,正像作罢之时,却见五爷缓缓垂头,俯身将脸凑下。

      两张面孔越来越近,几乎鼻尖相碰,经年心中怦然而动,抬手捧起[尸五爷]的面颊,差点就情不自禁亲了上去。意识这荒唐的念头,她慌忙收手,退后两步,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莫不是渡阳气渡上瘾了罢?]瞟向[尸五爷]的脸,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五爷,以前只觉得您神武非凡,却不了解为何总有人拿如狼似虎的眼神瞅着您,今儿才发现,原来是脸的原因啊,但以前遮着符纸么,为啥别人都能看得出来,离得这么近的我就没在意?真应了那句貌和神离……]

      她拉拉扎扎说了一大堆话,说完之后才发现自个儿自说自话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往是认定僵尸听不到感受不到,自己说给自己听也是一种消遣,但眼下情况又有所不同,只是她仍然不敢过早下论断,于是怯怯问道,[五爷,经年说的话,您知道么?]尸五爷这时才慢慢直起上身,面色未变,但微扯的唇角怎么都像是含着一丝笑意,看在经年眼中,更觉惊艳万分,直呼道,[您在笑,您是在笑?]当下挨上前,抬头左看右看,注意到他嘴角渐渐深陷的笑涡,经年脸颊涌现出兴奋的红晕,叫道,[您真的在笑!真的啊!]激动难抑之下忍不住拦腰抱了上去,侧过脸贴在五爷的胸膛上轻蹭,过了不久,感觉到一双臂膀轻轻环在背上,并没有收太紧,松松地圈着,不停地颤抖,经年眼圈一红,忙闭上眼睛,将脸埋入[尸五爷]胸口,半晌,才吸吸鼻子,低语,[五爷,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俩初遇的情景。]背后的手振了一下,她呵呵一笑,接着道,[有件事,让我在意了许久,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本不指望能得到答案,不过这会儿,总算可以得偿所愿了…]

      她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将百年的决心和勇气全聚在一块儿,一鼓作气问道,[五爷,您是喜欢您原来的释陀名天叹,还是喜欢我给您取的俗名五爷?]当年征讨魔尸,众人都知道魔尸乃天尊寺所镇,却不清楚其身份,而她曾答允方丈将此事保密,是以不能以[天叹]称呼,因为他在师兄弟中排行第五,又考虑以年龄来论,他也算是老前辈的级别,出于尊重长者,才唤其[五爷],而编入御册的僵尸都会被赐[尸]姓,故而全名为[尸五爷],但经年觉得那个姓根本就是多余,因此很少连名带姓地叫来叫去。

      [尸五爷]眸光一闪,嘴角微扯,经年又道,[擅自改名儿,没征求意见总是不好么,但称呼五爷也不错啊,您是大老爷,经年是小丫头,我伺候着您,五爷五爷叫得才顺嘛,您说是不是?][尸五爷]微微颔首,动作不大,经年却没漏看这一眼,当即喜笑颜开,[就知道五爷也喜欢么,听了几百年,也该听得很习惯了呀。]轻撑手臂离开[尸五爷]的怀抱,不留神踢到脚边的木桶,忙侧弯腰拉住桶边,不让水泼倒,[哎呀呀,瞧我,都忘了正事儿了,该打!]说着伸手去解五爷的腰带,解了一半倏然停手,僵了半天,抬头讪讪一笑,神色颇为不自在。

      只见她先抓抓后脑,然后捏了捏自己半边脸颊,吞吞吐吐道,[五…五爷…我看…我看您还是不太方便…经年就照常办事儿了…您…您别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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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移形换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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