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从五区去一区，坐地面列车，需要标准时间一个半小时。我正自犹豫要不要先与林议员那位可靠的胡管家预约时，左手腕上的手环突然就闪烁了两下。我一看，乐了，真想给胡管家起个美称叫做“及时雨。”

　　此刻的胡管家于我，比昨夜那场五年一遇的雨水于这座城市，有过之，而无不及。

　　贴心的胡管家发来信息，询问我今天午餐时间可有什么安排，若是有空，林议员想与我见上一面。我明白胡管家的潜台词，林议员这是邀请我与他共进午餐。

　　与一位在议会举足轻重的议员共进午餐，可能是很多人的人生理想，我却没什么受宠若惊的念头，我所在意的，无非是午餐的菜品。

　　林议员是位美食家，自然不会让我对午餐质量失望，我只是对他餐桌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从外星输送过来的食材加工出来的菜肴，刻意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我闭上眼，稍微回忆了一下在林府混吃混喝的美好时光，舌尖上的味蕾不由自主跳动了起来。猫九做菜的手艺也不错，但我总不能随时把他这样人间唯一的存在，当个普通厨娘使唤吧。

　　比起有些挑食的我，猫九倒是好养，对食物的摄取需求极小。除了鱼，猫九似乎对其它食材没多少兴趣。不幸的是，我最不喜欢的一道菜，便是鱼。

　　对于即将发生的午餐时光，我展开了丰富的想象。试想，在我与林议员共度午餐时，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管家站在餐桌旁，对主人与客人点头哈腰，全程保持微笑服务，而陪在我身旁的，却是位面目美好的、神仙般高冷的年轻男子，我内心的自豪感，肯定会从脸上满满溢出来的。

　　想要了解某人的品位，其实并不是非得要深入了解他本身的喜好，很多时候，从伴其左右的人身上，也可以看出些许端倪。像猫九这样人间仅此一物的随从，自然只有我这样非同一般的主人，才能与之相匹配了。

　　想及此，我有些沾沾自喜，忍不住笑了起来。猫九看向我，眼神说不出的柔和，吓了我一跳。
　　有时候，我很怀疑猫九的人生追求，不，是猫九的猫生追求，就是做我的贴心随从。

　　为掩饰自己神经病般笑声的尴尬，我向猫九解释，因为收到一个好消息，所以我才会情不自禁笑起来的。随后我动了动左手，信息内容便投放到了猫九面前。

　　“我为去一区感到高兴。”我笑嘻嘻说道，“林议员真知我心。”

　　猫九对我欲盖弥彰的解释没有在意，看了信息之后，也没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看着猫九，尽可能让自己的眼神表现得期待一些。沉默片刻，猫九敷衍般点了点头。我开心的笑笑，没在意猫九不诚恳的态度。今天去不二都市一区，以及去帝国大厦履约，我事在必行，猫九即便表示反对，他的意见也无效。

　　思索片刻，我假装为难的回复胡管家，我今天的时间表已经排满了，况且，我囊中羞涩，买不起去一区的交通票。亲切的胡管家发来一个看破不说破的笑脸，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抽出一点时间与林议员会面。

　　“阿飞小姐，你十一点半抵达一区时，直接来帝国大厦与林先生会面就好。”

　　我继续为难的告诉胡管家，我身在外省，无法保证在十一点半抵达一区。

　　“阿飞小姐说笑了。”胡管家回复说。

　　我还想磨叽一下，毕竟，如果干脆利落的答应了林议员的邀请，见面时就不太好提要求了。只是显然，我低估了远在一区的胡管家的心智。

　　胡管家干脆把自己投影到我面前，笑眯眯地说：“阿飞小姐昨晚订好车票的事，我是可以保密的。”

　　“此去一区，我会有什么好处呢？”我也不尴尬，而是笑眯眯地问胡管家，“不知管家大人是否愿意承担我与我家人的出行费用？”

　　“那是自然。”胡管家点点头，“若是阿飞小姐愿意，我现在就可为你，以及你的家人安排专机。”

　　“这倒不必。”我连忙摆手，“我还是喜欢按自己的原订计划出行。”

　　胡管家理解的点点头，我向他强调，我们会在约定时间见面。

　　我第一次与胡管家接触，便意识到，这位做事滴水不漏，对主人忠心耿耿的中年男人，城府比大海还深。与胡管家这样的人物打交道，能交朋友尽量结交，若是发展不成朋友关系，也要尽量避免成为敌对方。

　　“我替林先生安排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他独自就餐，未免有些浪费了。”胡管家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猫九，继续说道，“我猜阿飞小姐也有事需要林先生帮忙吧。”

　　这个腹黑管家，用美食诱惑我，用我有求于林议员而威迫我，并且，他竟然成功了。我内心感叹，这样的管家人才，要是能为我所用，那该多好啊。

　　“是有一点小事需要麻烦林议员。”我皮笑肉不笑说道，“不知林议员最近可好？”

　　“托阿飞小姐的福，林先生很好，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林先生吩咐胡某为阿飞小姐准备好了午餐。今晨，林府收到一批山货，可新鲜着呢。”胡管家笑着说道。

　　“吃饭不重要，不重要，随便涮个火锅就行了。”我认真说道，“我敬爱的管家大人，我希望你忘记不该记住的事情，这样，我似乎可以欠管家大人一个人情呢。”

　　胡管家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看着我，静待我的下文。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管家大人愿意忘记一些事情，我便会准时拜访林议员，而我之所以出现在帝国大厦，自然是因为受到管家大人的盛情邀请了，这样一来，管家大人为林先生办成了事，林先生定是会表示赞许的。”

　　胡管家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阿飞小姐做事，就是这么的体贴，处处为胡某作想，难怪林先生对阿飞小姐，赞赏有加呢。”

　　“为了表示对林议员的尊敬，我不得不这么做，还请管家大人体谅，阿飞感激不尽。”我亦是微笑说道。

　　“哪里的话，阿飞小姐可是近百年以来，林先生最为赏识的年轻女性，胡某岂敢违背阿飞小姐的意愿。”胡管家继续笑道，“何况，阿飞小姐还帮过林先生的大忙呢。”

　　我暗自笑了笑，如果蹭吃蹭喝也算帮忙的话，我可以天天帮那些有钱有势之人的这个大忙。

　　“林先生非常喜欢阿飞小姐，胡某也是。”胡管家笑吟吟补充道，“阿飞小姐离开后，林先生时常念叨呢。”

　　“年轻女性？看来林议员看人还是有性别年龄区分的。”猫九突然冷冷说道，“还是议员大人对年轻女性有什么特殊的理解？”

　　我一愣，紧接着便是一乐，我这随从，可真是贴心至极，居然还懂是维护女权。只是，我亦感到些许奇怪，猫九这反应也太不正常了，胡管家的话语没什么毛病，他这样无理取闹为难管家大人，究竟何故？

　　猫九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而是从不屑与人讲道理，今晨这是怎么一反常态了？

　　瞬息之间，我条件反射般抓起椅子上的外套裹在身上，幽怨的目光投向猫九。我这随从只要轻微皱眉，我可就倒大霉了。

　　我向猫九无声质疑，你确定胡管家能够通过投影感受到你的威压么？难道你忘了管家背后的大人物了吗？那可是我俩的大靠山呀。

　　猫九微微张嘴，我却无法从他的口型解读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我紧盯猫九的双手，尽管内心对突发事件已做好心理建设，但当猫九垂在身子一侧的右手指不着痕迹动了动时，我依然内心惊惧，这是想要冻死我吗？

　　猫九只是轻微动了动手指，室内的空气突然就变成肉眼可见的凝固状态。空气中悬浮着透明冰晶颗粒，若是平常看到，倒不失虚幻与真实交缠的寒冬美景，只是此刻，我可无心欣赏眼前景致。我的内心及身体，立即承受了巨大的寒冷压力。

　　我蜷缩肩膀，嘴唇不可控的哆嗦，想要对猫九说点什么，却是无法表达。

　　这只疯猫，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疯操作吗？能力越大越疯，这还了得，我可没有陪他疯的心情。

　　我满心哀愁，不知这疯猫有没感受到？

　　猫九再次动了动手指，寒意带来的威压顿时消失，室内依然是夏日晨间景致。尽管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与结束的情景，寒冷对我造成的身心影响依然严重，不可能在气温骤升的瞬间消除。

　　身体回暖之后，我的嘴唇却依然条件反射似的无法停止哆嗦，唯有眼珠可以自由转动。我瞪着猫九，用眼神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情绪。

　　猫九露出一个歉意微笑，我无心欣赏，我突然感到很是伤感，猫九好看的皮囊之下，到底有着怎样寒冷的一颗心？还是，他真如我所猜测那般，根本就是个无心之人？猫九本就是一座千年冰川，冰川倘若有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物质？该是比冰川还冷硬千百倍的稀有物质吧。

　　对于猫九是否有心，我无法用实际行动去验证，毕竟，我没有足够的抗冻能力去探究，猫九的胸膛上，究竟有没有心跳声。

　　“阿飞，抱歉！”猫九对着我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我却是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直到心理感受回暖之后，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长长叹了口气，内心黯淡。自从收留了猫九，这冰火二重天交替的日子，我可是过成家常便饭了。

　　“您是……是您？”胡管家结结巴巴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你我并不认识。”猫九直视胡管家，淡淡说道。

　　“是。”胡管家低眉说道，“我与先生，是初次见面。”

　　我瞪大眼睛，这什么情况？

　　“抱歉，是胡某妄言了。众所周知，林先生始终致力于推动所有生命达到真正平等的社会状态，林先生也为此付出了许多精力。”胡管家的目光转向我，语气极其真诚。

　　“没事没事。”我对胡管家挤出笑脸，“还请管家大人不要介意，我这随从顽皮，与你闹着玩呢。”

　　“冒犯阿飞小姐，是胡某的错。”胡管继续说，这次，他目光所向，却是猫九。

　　我听出这位平时四平八稳的中年管家的语音中，出现了轻微的颤抖。我有些同情这位善解人意的管家大人了。我是被冻得很惨，而这位只是投影身份的管家大人，大概是被吓的比我还惨吧。

　　一时之间，我有些困惑，怎么猫九的能耐，竟然能够通过投影，影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本尊了吗？还是这世界的科技，已经做到投影与本身能够感同身受了？

　　猫九淡淡看向胡管家，没有任何表示。胡管家低眉顺眼，继续说道：“林先生的政念，就是众生平等。”

　　“应该是所有智慧生物生而平等。”我说道。

　　说什么众生平等？这是不许人吃肉了吗？

　　“星域联盟所有生命拥有平等公民权利”这话，联盟星球的智慧生物大都耳熟能详。林议员这句代表众生皆平等的宣言，奠定了他所倡导的博爱政念基础，在他竞选议员时，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很多中下层民众，冲着这份宣言，把选票投给了他们并不认识的林先生。

　　“变成这个样子。”猫九突然说道，“到底是，岁月磨人。”

　　猫九的话语犹如耳语，仿佛带有轻微的感喟，也不知他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我们的客人听。

　　猫九说得莫名其妙，我听得也是莫名其妙，胡管家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后，让我惊诧的一幕发生了，胡管家扶额皱眉，神情非常痛苦，似乎在苦苦追忆什么久远的违背他自身意愿、却不得在此刻必须想起的事件。

　　我看向猫九，为这突变寻求答案，猫九对着管家大人的眉心轻弹手指，管家拧在一起的眉头瞬间便舒展开来。

　　随后让我更加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胡管家向猫九拱手，恭恭敬敬的行了晚辈礼。胡管家行礼时，双手有些不可控的轻微颤抖，眼神却非常清明。

　　以我对猫九的了解，他大概率会避开胡管家行的大礼，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这随从，竟然不避不让的承受了管家的晚辈礼。

　　之后，猫九双手负在背后，走到窗前，背对窗户而立。

　　风从猫九身后吹来，几缕光芒闪烁的白发飘荡起来，似神仙手中拥有灵性的拂尘，在他脸上轻轻扫拂。

　　一缕白发拂过猫九的鼻尖，我忍不住替他打了个喷嚏。我有些愧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暗自气恼，好好一幅画面，就这么被我给破坏了。

　　猫九目光冷漠，波澜不惊的注视眼前的一切，仿佛管家大人向他行晚辈礼的行为，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又仿佛他根本就无视管家大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

　　不是说不认识吗？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算得体的场面话。眼前这一幕太不可思议了，我这随从的多功能，再一次在我眼前刷新。

　　我暗自抽了一口气，不知我救这病猫时，打开的是个怎样神秘的盒子。

　　“请您原谅！”
　　胡管家面向猫九，腰背依然没有站直。管家大人的谦卑态度，弄得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你知道怎么做。”猫九的语气冷得能结冰。

　　“是。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胡管家低眉顺眼说道。

　　我看看猫九，又看向胡管家。这时候，我就感到，自己的智商明显不够用了。

　　“今晨，我并没有拜访过阿飞小姐，阿飞小姐收到我的信息后，在我再三邀请之下，最终答应了与林先生共进午餐。”胡管家说，“胡某非常感谢阿飞小姐的赏光。”

　　“管家大人客气了。”我说道。

　　“不瞒阿飞小姐，有些时候，我的记忆只能保存三秒钟。”管家突然笑了笑。

　　鱼还有七秒记忆呢。

　　我放下心来，强忍住笑，朝胡管家友善的挥了挥手。胡管家看向猫九，表情像是询问，又似请求。猫九仍然双手负在身后，只是这次，他转过身子，目光望向窗外，对胡管家的举动没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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