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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有时白昙也不清楚自己一些举动的动机。
比方说,为什么要在周六打了一天工后匆匆下班回家吃个饭洗个澡又忙忙奔向公交站,坐十几分钟车到市公园,只为见一面等在那里的贺弦惊。
一路上,他有很多次想过掉头,他有成堆的作业和操心的奶奶在家,于理不该去赴这场约。
直到在市公园下车,他看见一席月色中贺弦惊站在婆娑树影下冲他淡淡一笑、眉眼恍如晕染了水的柔情,一天的疲惫顷刻消散,他才知道很多事情其实出于情。
两人绕着公园的湖走了一圈,在没人的地方牵手,走到有人的地方,贺弦惊就主动松开手。白昙装着不在意,等人过去了,他又忍不住去瞥贺弦惊,对方就笑着把手重新牵了起来。
路过湖边的一座小亭子,亭上还留着过年挂的红灯笼,贺弦惊停下脚步:“拍张照?”
白昙不明所以地被贺弦惊推到灯笼旁边,下一秒就被贺弦惊框在了手机镜头里。
不常拍照的白昙几乎瞬间不自在了起来,他跳到一边拼命摇头拒绝。
“就拍一张。”贺弦惊重新把他拉了回去。
白昙是上镜的,他身上那种乖巧又疏冷的气质和夜色灯笼很搭,只不过人一看到镜头就浑身难受,眼睛到处乱瞟。
“白昙,”贺弦惊叫他,“看灯笼上有东西。”
白昙应声看去,什么也没有,再回神时贺弦惊已经笑眯眯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白昙瞪着眼睛要抢手机,贺弦惊当然不给,两人一路扭打到了湖周围的林子里,白昙跳了下,总算把手机抓在了手里。
他划开手机后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密码,便抬头要问。
一片阴影压了下来。
直到嘴唇上传来熟悉的柔软,白昙这才明白他还在骗局里没出来。
四周无人,体型悬殊,他还空不出手反抗,白昙想,贺弦惊真是阴险。
“走神了。”贺弦惊扣着白昙后脑勺的手指陷进了发堆里、不轻不重地摁了下。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就抵上了白昙的门齿,稍一用力还冲进了他的口腔。
陌生的、柔软的,一点点缠住白昙的舌尖,使他下意识要去推贺弦惊,对方却伸手制住了他握着手机的两只手。
白昙呼吸渐乱,腿脚发麻,他感到贺弦惊伸得越来越深,几乎要把他喉间的空气掠走。
手脚使不上力,喉咙发不出声音,白昙被吻得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贺弦惊猛地退了出去,他才像溺水的人终于上岸一样疯狂地汲取氧气。
贺弦惊愣了一下,慌忙帮他顺气。
“对不起,我,我忘了我学了你没学。”
话音刚落,白昙瞬间抬头怒视了他一眼。
他喘气喘得狼狈,眼周沁了些生理性眼泪,这一眼的威慑力只比小猫炸毛厉害一点。
贺弦惊闭了嘴。
但是喉结滚了一下。
白昙跳起来就打他,被贺弦惊下意识躲了过去。
贺弦惊:“……对不起,要不再来一下?”
白昙:……
公园行不大愉快地结束了。白昙在车站强硬地和贺弦惊分道扬镳,自己坐上了回程车。
窗外灯光跳跃,他倚在窗边,红润的脸颊被光照得透透的。
下次要记得喘气。他捏着衣角,暗下决心。
——
周天是母亲节。
白昙请了假没去商超,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刷题、画东西,奶奶推了几次门给他倒水喝,看他的目光里全是心疼。
晚上吃过晚饭,奶奶斟酌半天,说:“奶奶的这个月的退休金下来了,等下你陪奶奶出去逛逛好不好?”
白昙顿了下,他刚要回话,屋外有人拍门。
『我去』他对奶奶比划。
大门拉开,白昙浑身一颤。
——贺弦惊正倚在楼道的墙上,眼眸暗沉,面色苍白。
“借住一晚,”他开口,声音沙哑,“行吗?”
听到这话的白昙脑子还没思考,手已经拉住了贺弦惊。
奶奶一看到进门的贺弦惊就吓了一大跳,男生双眼肿胀精神颓靡、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她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是谁。
见白昙把贺弦惊扶到沙发上,她赶紧过去倒了杯水。
贺弦惊接过水后低声说了句“谢谢”,接着就一言不发地捧着水喝了起来。
他喝得极慢,刚喝了一半就忍不住扯过垃圾桶呕了起来,奶奶不由上前轻拍他的背:“慢点喝,慢点喝啊。”
白昙站在一旁,尽力装着无动于衷的样子,手却不自觉在背后攥紧成拳。
他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就这样了?
一声巴掌声在白昙脑海里响起,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事情和贺弦惊妈妈有关。
贺弦惊呕完后放下水杯站了起来:“抱歉,我还是走……”
奶奶拦住他:“坐下坐下,你想走奶奶都不放心你走呀。脸白成这样,是不是饿啦?想吃什么?”
她边说边拉了贺弦惊往厨房走,贺弦惊犟不过只能跟着。到了厨房,奶奶拉开冰箱让他自己看,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
大概是这些话触及到了什么,贺弦惊低下头用手抹了下眼角。
白昙站在客厅没跟过去,只是远远的望着贺弦惊,在观察到对方有抹眼泪的动作时,他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但是他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甚至连靠近都不敢,奶奶就站在那,在她面前白昙什么都满不过。
等贺弦惊随便选了两个菜出来,他才敢走过去,借着让奶奶去休息的名义亲自炒菜。
以前还在餐馆打工时他观察过贺弦惊的饮食习惯,咸还是淡、油重还是少、干还是湿……现在会想起来,他居然全都记得。
白昙炒菜的时候,奶奶去给贺弦惊准备床铺了,他就一个人在客厅无力地坐着。白昙一扭头就能看到他憔悴的脸。
菜好了,贺弦惊默默开吃,奶奶又走到厕所去给他准备洗漱用品。
白昙这才敢在餐桌旁坐下。
和喝水一样,没吃几分钟,贺弦惊又忍不住全呕在了垃圾桶里。
白昙再也忍不住了。他起身走到贺弦惊旁边帮他顺气,而几乎是刚站定,贺弦惊就拽住了他的手腕。
白昙一怔,看着那只青筋暴突的手,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奶奶听到声响后一刻不停地赶了出来,她像是没看到两个人的手上动作,只担忧地问:“吃东西也吐,这可咋弄?”
白昙想了会,比划道:可能是心火太大,家里不是还有降火药?
奶奶连连点头称是,很快煮起了降火的中药。
左右饭也是吃不下去了,白昙就让贺弦惊先去洗澡,自己则跑去厨房帮奶奶看着药。
贺弦惊洗澡花了不少时间,白昙好几次都怀疑他是不是晕了,还好每次敲门都还有人应。
等药煎得差不多了,贺弦惊恰好猜着点洗好了澡。白昙忙着给他盛药没注意,一抬头差点没收住嘴角。
奶奶给他准备的衣服是前几年在她在地摊上给白昙买的一套睡衣,浅绿底色上印着只卡通大胖猫。结果买回来发现大了不少,白昙要拿去退,奶奶不肯、说过几年白昙高了穿着就合适了。
几年过去,白昙没怎么长高,衣服最终套在了贺弦惊身上与他那张带点攻击性的脸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像偷穿的弟弟衣服一样。
贺弦惊洗完澡脸色总算红润了点,只是表情还是很难看,见白昙递了个碗过去也没多问,闷头就喝,一碗下去两条眉都要打结了。
“苦。”他小声抱怨道。
奶奶就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铺着被子,白昙不好多说什么,只悄悄捏了下贺弦惊的手算作安慰。
奶奶在远处喊道:“喝完药好点没呀?”
贺弦惊:“谢谢奶奶,好多了。”
“饿不饿?能吃饭不啦?”
“能,被子等会我自己铺吧,您别弄了。”
奶奶笑了两声:“你的被子在房间里已经铺好啦,这是昙昙的,今晚你睡他房间,他睡这。”
贺弦惊看了眼白昙。
『吃饭』白昙没有过多解释,径直过去帮奶奶堆好了被子。
他知道贺弦惊为什么看他。
“为什么不能两个人睡一张床?”贺弦惊估计想问。
当然不能了。
白昙暗自苦笑,奶奶恐怕比他还怕重蹈覆辙吧。
喝了药后贺弦惊的呕吐症状就好多了,吃吃停停地总算把晚饭解决掉了。奶奶看他精神不好,早早地就把他劝上了床,再过一个小时去看,人已经睡得很熟了。
晚上十点多,全家熄灯。
将近零点,奶奶起床去了趟洗手间,回房时确认了下白昙和贺弦惊是否都睡熟了。
零点十多分,白昙从沙发上起身,眼神清明。
他穿好拖鞋蹑手蹑脚地朝自己房间走去,打开关闭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窗户和窗帘都开着,夜风不时灌进房里。月色极淡,点在贺弦惊熟睡的侧脸上、照着他眼下红肿。
白昙在房门口站了会儿,拳头攥了松、松了又攥,最终还是去厕所找了条毛巾用冷水打湿、接着拎起沙发上原本用来垫在身下的毛毯并回到了房间。
锁上房门后,他把毛巾敷在了贺弦惊红肿的眼睛上、把毛毯盖在了对方裸露的脚上、把窗户关小了点。
做完这一切,他盯着贺弦惊半陷在枕头里的睡颜出了会神,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嘎吱。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他手撑在床边、俯身在贺弦惊嘴边落下了一个吻。
只是很短暂的一下,他很快退开,床上的人却突然抬手掀开了毛巾、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他对视上了。
“怎么这么闹腾,”贺弦惊扯了下嘴角,“还好装睡的人闹不醒。”
白昙忍了半天才没有给他一拳。
贺弦惊拿过一旁的手机,调出键盘递给白昙,又挪了挪位置让他做在了床边。
手机开了护眼看着倒也不算刺眼。白昙问道『好点没?』
“没,要偷亲才能好。”
白昙毫不留情地打出了一个“滚”字。
“好了,开玩笑的,真的难受。”贺弦惊将头抵在了白昙肩上,“有点喘不上气。”
寂静的夜里,他的呼吸声的确有些沉重。
白昙把手机提到了眼前打字,打完再倒装一下放到膝盖上给贺弦惊看。
『是急火攻心,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忍一忍』
“急火攻心?”贺弦惊嘲讽地把这四个字念了一遍,又恢复了正常语气,“白医生,你好全能。”
『当然,我不止知道你的病,还知道病因』
“愿闻其详。”贺弦惊微笑着。
白昙一本正经地陪着他演戏。
『急火攻心,当是事发突然,且与你关联紧密』
“神机妙算。”
『不曾晚膳但并不十分饥饿,事发应在下午至晚间』
“十分准确。”
『事发后需夜宿别家』白昙顿了下『应是家事』
贺弦惊沉默了一会:“正中靶心。”
白昙打出最后一句话前在心里犹豫了很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能说的秘密,何苦这又是别人的家里事,其实不好过问。但他又不想贺弦惊已经难受成这样了还要把事情闷在心底,他毕竟有奶奶,但贺弦惊家里呢?或许没有一个能给他安慰的人。
『贺弦惊,你愿意告诉我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吗』
“……嗯。”
——
故事一开始本不是故事。
或者说,在十七岁之前,贺弦惊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原来是个故事。
虽然母亲孟诗予常常对他非打即骂,但他不认为那有什么,他犯错了就得受罚,仅此而已。
而他的父亲常年在外,在母亲的描述中,那是爸爸为了给他们母子俩更优渥的生活而在努力工作,而他的爸爸是国内服装设计领域里数一数二的领头人物、是他必须学习并超越的目标。
贺弦惊信了,深信不疑地信了,毕竟他妈妈是那么漂亮能干的一个人,而他的爸爸又是那么优雅精明的一个人,他们多么般配,这些话怎么能有假?十七年间,周围人都说他是天生的贵公子、将来必定子承父业飞黄腾达,不会有错的。
是啊,都这样了,错还是出现了。
就在几个月前的元旦前夕,一位女人登门拜访了他们家,在她的嘴里面他妈妈是卑劣的小三、他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她看着他父亲胡闹了这么多年后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出来收拾了他们这些烂摊子。
贺弦惊当然不信,但是,孟诗予——他最信任的母亲——却欣然承认了一切,而他随后赶来的父亲也只是在劝走了女人后,点燃一根昂贵的烟并淡淡道:
“诗予,你是爱我的,你比她懂事,你服个软吧。”
贺弦惊发了疯。
那几个月里,他和孟诗予在争吵中砸光了家里的几乎所有古董;在学校里,他把骂他“杂种”的人打进了医院;最后,他删掉了他父亲所有的联系方式。
因为他的叛逆行径和“正宫”的施压,贺弦惊很快被安排到了榆市念书,孟诗予无法接受他脱离自己的掌控于是跟了过来。
贺词霁也好,孟诗予也好,他们都希望这里又穷又苦的环境能磨掉他一身臭毛病。
然而榆市的风雪洗去了铅华,他撞见了这世间最锋利的一个人。
再难改变。
——
故事粗略讲完,房间里,黑暗与静默共同织就了一张密网,裹挟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昙脑子里仿佛有个大鼓在敲,“咚咚咚”,敲得他气血上涌。
『所以你今天遇到了?』他颤抖着手问。
贺弦惊支起一条腿,头埋在了搭在腿上的手的臂弯里。
“贺词霁。”
果然。
白昙想,怪不得贺弦惊这样激动,要是他遇到他心中那个人渣,绝对要完全失去理智。
“还有我妈呢,”贺弦惊抬起头来,碎发散在他无尽苍凉的眼眸旁,“他们在楼下上了辆车。”
『然后呢』贺弦惊的话音不像要结束的样子,但白昙几乎要不敢接着往下问了。
贺弦惊沉默了一阵后揽住了白昙的肩:“然后?然后我们要睡觉了。”
白昙被他带得措不及防,再眨眼时已经躺在了贺弦惊身边,两个人身上盖着同一张被子,手机也被抽走放在了另一边。
他心里其实有一箩筐话要对贺弦惊说,贺弦惊却拦着他不让他碰手机。
“你肯听我说完就好,现在,睡觉。”
白昙忿忿地闭上了眼。
说是睡觉,但过了十几分钟后两个人的呼吸都没有平稳下来,谁都心里难受得睡不着觉。
一个念头在白昙脑海里滑过,他犹豫后挣脱了贺弦惊的怀抱,自己下床在书桌柜里摸索了起来。
贺弦惊:“找什么?”
白昙不答,他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个带着耳机的mp3。
他带着东西回到床上,把一只耳机给了贺弦惊。
“听什么?”
白昙有些兴奋地在空中比划:睡眠曲。
等到调好声音后,白昙把另一只耳机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随后躺了下来。
一阵白噪音后,温柔的女声流淌了出来:
“小呀小昙花,到我身边,来吧~轻轻入我怀……”
贺弦惊有些震惊地问道:“这难道是——”
白昙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接着自己放缓了呼吸。
睡意渐沉,歌声渺远。
睡吧,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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