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太阳

　　杜司禹被迫仰着脸，目光低垂地扫了一眼还俯在自己肩头的闻来闻去的裴连翘。女生小巧的鼻子轻轻动了动，擦过他的校服衣领，喷出的气息扫过脖颈。

　　他的心跳十分剧烈，几乎要冲破自己的耳膜，生怕对方也听到。

　　脚步微颤，杜司禹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裴连翘。

　　裴连翘眨了眨清澈的眼，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再一次重复道：“我怎么记得你不抽烟的啊，我刚刚闻到你衣服上有味道。”

　　杜司禹心跳还未平复，他躲闪着目光。

　　他确实不抽烟，但并不代表他不会。他只是没有烟瘾，但偶尔心情烦闷无处宣泄的时候，便会跑到没人的地方抽一根，短暂的几分钟，能让他暂时忘了所有的烦恼情绪。

　　“你怎么不说话？”裴连翘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有些委屈地抿着嘴，“你干嘛……”

　　她想说你干嘛躲着我啊，从扫除的时候就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她看着杜司禹有些慌张的神色，微红的脸，把后面的话全咽下去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裴连翘又凑了过去。

　　杜司禹绝望地闭上眼，心说，你不要再过来了！

　　他抬起手，握住了裴连翘的肩膀，紧张的心情不可言喻，指尖颤抖地动了动。

　　“我真没事。”杜司禹说，见对方没有再凑过来，他缓缓松开手，犹豫道，“我只是去抽了根烟而已。”

　　似乎是担心她误会，他又补充一句：“但我不经常抽的，只是偶尔。”

　　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但他不会告诉裴连翘，自己刚刚心情不太爽，在看见她和涂飞时候。

　　裴连翘直直地看着他。

　　杜司禹蓦地想起什么，收回四处躲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敏感啊？”

　　裴连翘也不好瞒着，只能说：“就是，我朋友她也会这个。”她十分滑稽用手指做了一个夹着烟的动作，代替她所说的“这个”。

　　“所以我就对这个味道比较敏感。”裴连翘不想对杜司禹撒谎，也得替于童瞒着她抽烟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好，谁知杜司禹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你说于童？”他问。

　　裴连翘惊大了双眼，就差把“你怎么知道的”这几个字印在脑门上了。

　　杜司禹接着说：“她天天拽着你去厕所，想必就是让你把风吧。”

　　不愧是学霸，这都能猜得到。

　　裴连翘不得不佩服。

　　“厕所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训导主任经常带着学生会的人突袭检查，就算你帮她把风也很难逃掉的。万一运气不好，你也会被连累进去。”杜司禹垂着眸，语气比平常温柔了许多。

　　裴连翘听出了他在关心自己，不由地有些雀跃：“没关系的，都这么久了，我们一次也没有被抓到。”她歪着头，弯了弯眼睛，“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啊，杜司禹。”

　　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尾音总是往上扬，语调轻快，像是夏季里扬起的风，透着一股躁动。

　　杜司禹心神微颤，下意识想说没有，结果低着头，抿了抿唇角，什么也没说。

　　不久之前的坏情绪，神奇般的就这般不见了。

　　相反的，与之替代的是说不尽的欢喜。

　　“哎呀，我们一起吃饭吧，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超级好吃的麻辣烫。”裴连翘主动提议，又问，“你喜欢吃麻辣烫吗？”

　　认知中，男生好像都不太喜欢吃麻辣烫，许淮柏不止一次拒绝她，他说汤汤水水的蔬菜鱼丸不适合自己。

　　杜司禹眼眸闪过一丝光，他声音很淡，回答地十分迅速：“好啊。”

　　本以为他会拒绝的，裴连翘听到意外的回答，雀跃地差点跳起来：“那我们出发吧。”她本能地向伸手去拽杜司禹的胳膊，手伸出半空中却停了下来，还好她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想起杜司禹并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事情。

　　杜司禹也看她。

　　裴连翘说：“我要先去超市打个电话，告诉外婆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她说完，又解释，“是这样的，我还没有买手机，不过我月考结束就回去买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交换手机号码。”

　　她笑眯眯地分享着。

　　杜司禹神情恍惚，面前的女生的笑容如此灿烂，就像每日东升的晨光，西落的晚霞，明明不够强烈，却总是能掀起他心中唯一的一抹涟漪。

　　他低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只手机，牌子是诺基亚的，纯黑色的，小小的屏幕，小小的键盘，简单又干净。

　　那年，智能手机没有普兴，学生手里能有一只诺基亚已经是在班级里很了不得的事情。

　　“你用我的手机打吧。”杜司禹说。

　　“这样……方便吗？”裴连翘低眼看了一眼纯黑的手机，又抬头直视杜司禹的双眼。

　　手机是很私人的东西，裴连翘不太好意思用。

　　“没关系，”杜司禹声音淡淡的，“平常我也不怎么用的。”

　　他没有需要打电话的对象，这只手机的绝大多数用处都是用于接听杜鸣的电话，他也很少会带在身上，平常也是都是放在书包里，根本想不起来用。

　　“那我……就用一下。”裴连翘也不想扭扭捏捏的，那不是做事风格，她接过杜司禹手里的手机，手机小巧，捏在手掌里的适配度刚好。

　　裴连翘输入自己烂熟于心的座机号码打了过去。

　　外公很快接起，老迈的声音从小小的手机里传出：“喂，喂，谁啊？”

　　裴连翘说：“外公，我是连翘。”

　　“连翘啊，你到哪儿啦，明天不是要月考吗，快回来吃饭，别有压力。”外公还记着她明天月考的事情。

　　被亲人关心是一件很温暖的事，裴连翘笑了笑：“外公，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我现在和同学在一起，晚点回去。”她担心外公担心，又主动说，\"我同学就是上次开家长会时，那个全校第一的杜司禹。\"

　　她说着，抬起眼看向杜司禹，后者害羞地撇开了眼。

　　他没想到，裴连翘会这样向自己的家人这样介绍自己。

　　“哦，好好好，我知道了，那你别太晚回来哈。”外公说，“和你那个考第一的同学好好玩。”

　　裴连翘笑道：“好的外公，那我先挂了。”

　　电话在温馨的对话中结束了。

　　杜司禹忽然有些羡慕，他从未和家人有过这样的对话，尽管是经年之后面对贺春，也开始渐渐产生了一丝漠然的距离。

　　贺春每次见到他都会问的固定几个问题“学习怎么样？”“你爸爸对你好不好？”“生活还习惯吗？”

　　简单又乏味，而他每次只会淡淡地点头，和她吃上一顿饭后，再把她送上车，然后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是的，他还是期待的。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他目前空虚孤寂的生活里，唯一的一丝期待。

　　裴连翘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杜司禹。

　　“你和你外公外婆的感情真的很好。”杜司禹的语气有一点羡慕。

　　“嗯，”裴连翘点头，“我从小就是他们两个带大的。”

　　两人离开教室，并肩走着，穿过石板铺的路，向校门口走去。道边种植的草木繁茂，有不知名的小花躲在其中，有红色、浅黄色，以及淡紫色，点缀着郁郁葱葱的丛林。

　　“从小？”杜司禹疑惑道。

　　心想，你的父母呢？也和我一样，不在你的身边吗？

　　裴连翘丝毫不避讳地说：“我爸爸妈妈是做保密工作的，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经常不在家，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工作，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做什么。有时候逢年过节也不一定能见到面，所以我小时候就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她捏着手指算了算，思考着说：“我长这么大，从我有记忆开始，大概就见过他们七八次吧。”

　　杜司禹眸光微颤。

　　“那你不会难过吗？”杜司禹用了比较委婉的方式问。

　　他本想说的是，你都不会怨他们吗？

　　这样的话太重了，他不忍心说出口。

　　“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有一点点难过。”裴连翘捏着手指，做了一个小小的动作，“幼儿园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把爸爸妈妈来接，还有爸爸妈妈陪着玩，我却只有外公外婆陪着。但后来渐渐长大后，就没有难过的感觉了。爸爸妈妈有他们自己要做的事情，在他们的计划中，我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但我一定不是不重要的。何况，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外公外婆，我觉得很开心，也很满足。”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笑着。

　　尤其是说到开心的事情时，那双月牙一样的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就是天上的月。

　　杜司禹心想，正因为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外公外婆，尽管没有父母陪伴左右，裴连翘还是能如此开心，成长为如此温暖热情的人。

　　风带起了夏日里独特的味道——烟火的气味。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离学校很近的那条小吃街，这里的小吃街种类繁多，价格便宜，最适合学生党。有几家烧烤店已经架起了炉火，用吹风机吹正烧红的碳。

　　裴连翘忽然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店牌子。

　　“到了，就是这家！”

　　杜司禹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家很小的门店，十分接地气，藏在如此热闹的街边，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生，眼眸在烟火的笼罩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幸好，让他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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