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方之烛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绝不认可滥杀无辜。
　　在他看来，那是底线，并不足以成为“合作”的筹码：“合作什么？”

　　对方也很诚实：“对付一个人。”
　　方之烛：“谁？”
　　“一个很厉害的人。”对方仔细盯着他，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神情变化，“你认识的——魔君。”

　　方之烛微微困惑，就他所知，知道卫泱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
　　他端起茶杯，小小饮下一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对方：“我们既然敢绑走令弟引你来此，自然早有完全之策，阁下不必否认。”
　　方之烛一想，是这个道理，便也不装了，直白道：“我不会帮你们。”
　　他无视对方难看的面色，“他的修为，你们比我清楚。”否则不会出此下策，燕州地界，得罪方家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对方却不以为意：“我已说过，既会如此行事，自有我们的道理，你只需配合。”
　　方之烛：“如何做？”
　　“无需你操心。”对方开始卖关子，“你只需点头，我们即刻放令弟回去，担保不伤他分毫。”

　　方之烛无言以对，方之尘在对方手里，就等于握住了他的命门，方才急速转动脑子思索出的各种脱身法子也暂时没了用武之地。
　　他可以不在乎自身，但绝不可能不在乎弟弟安全。
　　方之烛开口;“想我如何？”

　　见他软下来，对方也不吝啬地给了个笑脸：“其实很简单，我们会用你当饵，引魔君来此，剩下的就无需你操心了。”
　　还真是简单明了的方法，不过：“你们如何肯定魔君一定会来？”
　　那人大笑：“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方法，如何？魔君换弟弟，这笔买卖不吃亏。”
　　方之烛：“我不认识你们。”不敢随便相信你们。
　　“哦，是我没想周全。”对方起身，抓着蒲扇挥舞两下，“请。”

　　笔直的官道、简朴的茶肆，连同滚滚热浪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方之烛甚至还维持着端坐姿态，就看到几步之外的方之尘。
　　弟弟也同一时间看到他，立马喊：“大哥！”
　　方之烛打量他：“没事吧？”
　　方之尘用力点头：“我没事，对不起哥，连累你了。”

　　茶肆老板在一旁插话道：“弟弟可先行离开。”
　　方之烛：“不行，他跟着我。”
　　老板吃惊：“你不是想救他？”
　　方之烛：“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们。”
　　方之尘弱弱道：“哥，我觉得……”
　　方之烛横过去一眼，成功让弟弟闭了嘴。

　　对方倒也没刻意为难，独自离开了一会儿，返回时对方之烛说：“准备好了，请吧。”
　　方之烛依言起身，道：“魔君大约没这么蠢。”
　　“这你无需担心。”对方又笑了起来，“只要你在，不愁魔君不来。”
　　方之烛不置可否：“你们很了解他？”
　　“了解谈不上，只不过魔君待余长信一往情深，江湖之上无人不知，这次只要我们……”

　　方之烛顿住，仿佛有一只利爪狠狠捅进心中，勾出某些被刻意埋葬的事实过往，他浑身抽了一下，下意识拿拳头抵住膝盖：“我不是余长信。”
　　对方还在滔滔不绝，闻言愣了一愣，方之烛站起身，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地说，“我是方之烛。”
　　“……”那人觉得他在开玩笑，“别开玩笑，我们手里还有余长信的画像，绝不可能弄错！”
　　方之烛冷漠：“我不是余长信。”
　　那人还想说话，方之尘急了：“别废话了，这是我哥，不是你说的什么余长信！”
　　方之烛：“之尘，我们走！”
　　那人立马跳过来：“不许走！”
　　方之烛起手，默不作声地送出一掌灵力。

　　砰的一声巨响，屋子炸了个四分五裂。
　　方之尘目瞪口呆地看着摔了个狗吃屎的几个人，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大哥：“哥，你……”
　　方之烛：“离开这。”
　　方之尘如梦初醒一般：“好，好的，哥，那些人……”

　　“之烛！”
　　破空而来的身影携着强大灵力，扑向方之烛的同时袭向不远处，就见原本正要爬起身的几个人再次被掀飞在地，动弹不得了。
　　卫泱去抓方之烛的手：“我来晚了，之烛，你……”
　　方之烛避开他：“你跟踪我。”
　　卫泱也不避讳：“我怕你出事。”
　　方之烛后退两步，要从另一边走。

　　卫泱要追过去，被方之尘拦住，不耐道：“别管我们的事。”
　　方之尘：“这话是我想跟你说的。”
　　卫泱笑了一下：“我再说一遍，别管我们的事。”
　　“少在这里做好人。”方之尘毫不畏惧，“要不是你，大哥根本不必遭受这些。”
　　卫泱眼神微寒：“滚开。”
　　方之尘：“这不是第一个把以为大哥是余长信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惹的事，要大哥承受后果——你要是有半点愧疚，就不要再来找他！”

　　身后传来激烈的争执——说争执也不尽然，因为几乎只有方之尘的吼声，听语气，大约在单方面骂人。
　　方之烛走到前面，确定那些人只是昏迷，他背对那两人站定，缓缓闭眼。

　　他觉得很累。
　　一场闹剧，闹得他精疲力尽，此刻冷静下来，更觉无比讽刺。
　　想了许许多多对方找上他的理由，最后却是因为余长信。
　　对方以为他是余长信。
　　竟然是为了这个。

　　在那些人眼中，他就是另一个余长信——所谓的替身。
　　如同他在卫泱眼中的身份。
　　一个活生生、足以自我思考的人，竟然代替另一人活过。
　　天下不会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可悲他在听见老板提及魔君时，甚至还短暂相信过卫泱，以为他或许对自己尚存一丝感情——无关余长信，就只是对他本人。
　　分明说过不再相信他，心底深处却还抱有难以抑制的期盼。
　　他一定是疯了。

　　“方之烛！”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携着一阵强风，转眼已到身前。

　　方之烛忽然送出一掌。
　　自决定找回从前，他一刻也未曾放弃找回从前，仿佛连老天也看到他的渴望，靠自己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天分以及医盛之福，他的恢复速度惊人。
　　到今日，灵力恢复不足八成，势必不是卫泱对手。
　　但此刻，他已经无法忍耐。

　　砰。
　　掌力如风，重重翻滚，天地之间尘土飞扬，迷花了双眼。
　　卫泱猝不及防，被打的连连后退，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方之烛。

　　但方之烛看也没看他，只顾对方之尘说：“把这些人安顿好。”
　　方之尘点头，示意他会处理：“哥，你没事吧？”
　　方之烛：“该走了。”

　　卫泱又想上前，脚下有些踉跄，方之烛已经不见了。
　　方之尘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什么，重新回头，道：“这些年大哥过得很辛苦，你若真为大哥好……”
　　“我说了很多次，不要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我看在之烛面子上，一而再地放过你。”
　　卫泱冷冷的说，神情阴鸷，面对方之烛总是微微上扬的眼尾锋利如刀，折出那双狐狸眼种的森然寒意，“不要再有下一次。”
　　方之尘也回以相同的冷漠：“他是我大哥……你能猜出此事乃我故意为之，你以为大哥会看不出来？”

　　方之烛的确看出来了。
　　“说说。”方之尘回来后，他直接问道，“为什么搞这些？”
　　方之尘挠头：“大哥，对不起，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他告诉方之烛，这些日子江湖传出谣言，好像有人要对付卫泱，他担心不已，想跟大哥见上一面，结果在山脚发现情况不对。
　　“整座山都被封住，外人根本没法上去。”方之尘解释，“我怕他对大哥不利，才想到这个法子。”
　　方之烛：“还有么？”
　　方之尘：“还有就是……瞒着你们，害你们担心。”

　　“我不是指这个——魔君和余长信的事，你如何得知？”
　　方之尘一愣：“什么……”
　　方之烛逼视着他：“你早知道他就是魔君？也早知道余长信的存在？”
　　方之尘张着嘴，明显慌乱起来：“大哥，我，我不是……”
　　“一开始，还是后来？”

　　方之烛的语气不算严厉，但眼中的风浪泄露了内心的潮涌——他生气了。
　　而且，是相当生气。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方之尘，当大哥生气时，最好不要跟他对着干。
　　况且，原本也是瞒不住的。

　　于是，他老实答道：“只是猜测，想试一试。”
　　方之烛飞来一个眼刀子，他忙补充，“前些日子，江湖有传言，说魔君重现江湖，似乎是为了找曾经的恋人，我本不关心，但不久前的机缘巧合，我看到一幅画像，持画之人说画像出自魔君亲笔，正是魔君恋人。”
　　方之尘小心翼翼，声音低了很多，“那个人说，此人叫余长信，我才发现画像中人并非大哥，再一想从前之事，就……”

　　话至此处，方之烛已经全然明白。
　　方之尘发现卫泱很可能就是魔君，而方之烛，是魔君找到的，和余长信一模一样的一个替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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