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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徐济一去十几日也没有消息。李执托老崔找人在去泠叶城的必经驿站上都安排了补给,但送补给的车马都快跨过塔塔敦河了,在覃州驿站的仆役还没等到徐济这一行人。老崔还找人问了附近赶路的行商,统统都说最近没在这路上见过官府中人。
李执急了,这几日他多方试探也没找到太子那边下令将徐济调走的蛛丝马迹,甚至先前因为英国公一案受到牵连被送进牢狱的众多书吏也都陆续被放了出来,几十人的名单上似乎只有徐济一个因此落黜,被送往外地。李执甚至开始怀疑这些是不是为了要将徐济摘出京城才故意设下的迷局。
但徐济这种五品官在京城多如牛毛,他既非世家出身,也算不上是天纵奇才,又有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要去折腾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呢?
李执翌日告假,独自策马去了一趟昭阳大长公主在城外的园子。
他本不想就这么早就去打扰姑婆的,但现在别无他法了。他要先保证徐济的平安才行。
头发花白的公主没有像之前几次那般谢绝李执的探访,反倒亲亲热热地派人将他迎了进去,还拉着他说了好半天的闲话。
李执灌了六壶茶下去,仍是不肯守礼告辞,强打着精神也要把聊天的话头往出没在北境的沙盗上引。
昭阳公主默默地打量着一人在那殚精竭虑地演彩衣娱亲的李执,终是摇了摇头,向着相伴多年的侍女叹气道:“你瞧瞧,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明明是有事求我才找上门来的,怎么话到喉咙口了就是说不出来呢?”
李执哪还能有不明白,立时起身向着公主下拜,“求姑婆救救徐济,他已经十几天没消息了,孙儿担心他遇到沙匪了。这北境的事情,孙儿只能斗胆求姑婆做主了。”
“徐济?”公主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得到侍女的提示后,笑着看向李执,戏谑道:“这就是之前那个天天翻墙来看你的相好?”
“是,姑婆。孙儿实在是求告无门才来找姑婆的,还望姑婆垂怜。”李执也知道自己上次求人送信时用的借口过于离谱,但眼下,他又编不出什么新的理由来。
年迈的公主打量着眼前这个急出了一头汗的子侄,真挚地劝慰道,:“阿兕,上次乌缇就同你讲过这个徐济的身世了吧?他不仅对你有所隐瞒还极有可能与你大哥有联系,这样的人,你也要救?”
“是。”李执颜色未变,“对我来说,徐济是很重要的朋友。”
李执第一次从小院里传信出去,求姑婆看顾徐济的时候,昭阳就已经差人将徐济查了个底掉儿,当时的李执就未像之前对待那些找上门的父亲下属般厌恶徐济,反倒对着公主派去的掌事姑姑一再哀求,请公主想办法保徐济一命。昭阳本以为,那是李执常年不见人之后的心血来潮,没想到这么久过去,李执对这个徐济仍保有着不知所起的偏袒。
瞧着李执的急切不似作伪,昭阳也就不逗他了。她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李执的希望,“我救不了他。”
李执不肯信,仍要再拜,被公主已经生出皱纹的手拦住了动作,“阿兕,我说了,我救不了他。”
“出了这种事,你不敢去找大理寺,也不敢去找吏部,更不敢去找据说近来同你亲密无间的两位长兄,却来我这里撒娇,不就是已经笃定了这事可能是有人授意的么?”昭阳公主看着伏在地上的李执肃声道,“阿兕,你我皆为鱼肉,你动不得的事情,我也动不得。明白吗?”
李执顿首,他自然听得懂姑婆的言下之意。先前在宗正寺里对他的照顾,尚可以推说是为了顾念骨肉亲情,但若此时再插手光明正大的官员变动,那就是皇帝绝不能容人的狼子野心。昭阳公主的父亲成祖皇帝已经作古三十余年了,她的身份再怎么煊赫尊贵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这些年,公主攥着周家在北境的军队不放,已经惹来了朝中的诸多不满,燕国公更是时刻盘算着每一个能让这个不讨人喜欢的老虔婆撒手人寰的适当时机。如此情境,公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徐济这么个人物而落下把柄的。
或者换句话说,李执得有足够的筹码才能打动公主在此事上伸手相助。而不出意外的话,李执此刻并没有任何值得公主做出冒险决定的东西。
李执沉默了许久,终是站了起来,躬身一拜后就要离开。门外两个还没他肩旁高的乌发女官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执转过来不解地望向昭阳公主,“姑婆?”
昭阳公主却只顾向着身旁的白头侍女抱怨道,“我就说现在的孩子没以前实诚了吧。居然连个听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李执耳朵烧得绯红,他刚才一得不到满意答复就要跑路的样子确实是太没礼数了。昭阳公主抬手将李执即将出口的那通嗫嚅的道歉给堵了回去,“还知道不好意思,那就是还有的救。”公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阿兕,你就没想过,我救不了他是因为他人根本就没在那条路上?”
看着李执眼里陡然迸出的神采,昭阳公主没忍住笑了,“果然还是小孩子。”
李执不敢争辩,本能想要转向的脚尖又硬生生地扭了回来,只朝着公主低头作揖,“多谢姑婆教诲!”
公主伸手拍了拍他并未戴冠的头顶,嘱咐道:“留意人多的地方。去吧!”
李执再三拜谢后离开了,直奔吴王府邸而去。
李执觉得自己真是迟钝,居然在已经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的情况下,连道二选一的题目都做不出来。
李拾对自己操控徐济去向一事倒是承认的干脆,还摆出了一脸懊恼的样子,埋怨李执没有早点跟他交代清楚,“老三你早说啊,阿兄要是知道这是你的人,哪还用得上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人弄出去。你放心,我只是借他替我查点事情,查完了即刻把人给你送回来。”
李执配合地垮下脸,“我好不容易才哄到手的人,阿兄说调走就调走了。怎么大理寺这么多人偏偏选中这个了。”
“谁让只有这个先前让我们的好大哥吃亏了呢,”李拾答得轻快,又忍不住啐他,“你这小子说的跟真的一样,也不知道谁刚把我府上的丫头给骗了去。”
李执飞速认错,“是我的不是,还请阿兄看在我也是你府中女婿的份上饶我这次。”说着起身连连作揖,惹得李拾大笑不止。
“滚滚滚,怎么还越发活回去了,真是在外面学坏了!”李拾嘴上嫌弃,但对李执伏低做小的态度还是颇为受用的,遂又兴致高昂地拉着李执去看他府上新来的一批歌姬,说是做兄弟的就是要有福同享才行。
李执面上嬉笑,心下却是发冷,徐济虽然看着是跟随余铮的中立一派,但他此前已经让吴王吃过两次哑巴亏,且这次是因为替太子一党删改文书才被抓住了把柄,难保李拾不会将徐济划到太子一边,那在他眼里自己这个与徐济交好的便宜弟弟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吴王今日能不动声色地调走徐济,那么来日自然也能在必要时毫不费力地处理掉自己。
舞乐声中李拾指着站在最边上一个替众舞姬捧衣裳的小女孩,饶有兴致地问李执,“你看边上那个,是不是跟你小时候长得挺像的?”
李执顺着李拾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然后看着李拾的嘴巴一张一合,剩下的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梁人,舞姬,浣衣局,妹妹,这些词汇在李执的脑袋里溶解,混合,然后不分彼此地搅作一团,使他此刻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语句来。几个月前萧弘带来的那支旧珠钗在他的心口处熔化,铁水烫得他几乎忍受不住疼痛,要立时落下泪来。
李执看见自己的幻影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仪态全无地冲向那个角落,宛如未受教化的猿猴般野蛮地挥舞着双臂,胆大包天地试图要从人群中劫走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孤女。但现实中的李执却是被自己摁在坐塌上动弹不得,甚至在李拾问了几遍要不要把她带走后还挤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多谢阿兄。”
李拾笑着捶了他一拳,“叫了这么几声才听见,看来是真的喜欢!对着个同自己长得这么像的,你倒也不嫌瘆得慌。”
思绪飘忽的李执尚未想出一个能搪塞过去的借口,就见自己那不受待见的长随跟在吴王府管事的身后跑了过来,哭丧着脸同他报信道,“侯爷,平阳侯府传来消息,章家大小姐听闻您宁愿纳个婢女也不肯娶她,昨儿夜里投缳自尽了。”
李执适才强压下去的那股恍惚又从喉头翻了上来,他头脑一片空白间,只见得一线猩红从指缝里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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