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伏黑惠对我爱而不得

　　或许是睡前想得太多，梦里的世界也跟着光怪陆离起来。有很多人在讲话，好像是惠的声音，又好像不是。

　　日和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

　　那几年，父母经常会邀请一些很厉害的人到家里做客。他们住在家中的时间短则一周，长则半月。多数时候他们会和父母聚在一起，讨论各种高深的问题，时不时还会争论起来。

　　她会搬着板凳，坐在旁边听。
　　从早晨，到夜晚。从完全搞不懂他们在讲哪国语言，到逐渐能跟上各种偏僻稀奇的专业名词。

　　后来，不知道从哪天起，和厉害的人们讨论的人变成了自己。每天每天都有很多书要读，很多记录要查阅。

　　每天每天都很累。

　　他们讲的观点和思维时常彼此冲突，她要很艰难才能判断出要相信谁，认同谁。所以经常陷入类似发呆的状态里，脑海中是各种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那段时间，她喜欢上了烘焙。

　　面粉过筛，蛋清打发，奶油装裱，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很久很久。
　　她可以思考很久很久。久到回过神来时，烤箱已经亮着暖黄色的灯光，香喷喷的蛋糕已经出炉，家中的厨师毫不吝啬地连连赞赏。

　　久到她会感觉，自己的头好像有些痛。

　　在认识惠前，烤蛋糕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放松方式，尽管她对成品其实并没有特殊的喜爱。

　　直到遇见他。

　　惠是很神奇的人。

　　惠和津美纪的家小小的，但很温馨。他偶尔坐在电视前打电动，偶尔趴在桌上佯装认真地写作业，多数时候……

　　多数时候会少年老成地皱着眉，问她天快黑了，怎么还不回家。这时在厨房忙碌的津美纪会拿着铲子走回来“啪”的一下敲他的额头，说怎么这样不礼貌。

　　日和隐约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但是很开心。
　　因为是一个很棒的美梦。

　　待在惠的身边时，纷纷扰扰的各种声音都会奇迹般消失，大家的麦克风好像一瞬间被集体静音，于是她可以从中感知到她自己。

　　属于日和自己的，想法。

　　所以她很喜欢看着他。
　　看他走进家门，用书包挡住手臂上的淤青，结果被津美纪抓到，不情不愿想借口；看他操纵着角色把对面打到趴在地上，对着巨大的“胜利”和电子烟花面无表情；看他每一次都催着自己早点回家，但是会绕路去买好吃的鲷鱼烧，只因为她无意谈起过两次……

　　又或许，她并不真的在看着他。
　　只是在这样的时间里，她可以找到自己。

　　惠实在陪伴她太久太久。久到他离开时，她要额外付出很多心力来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依然会烤很多蛋糕和饼干，依然会放进精致的纸袋送给其他人。
　　只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叫做伏黑惠了。

　　原来曾经，她是这样依赖着他的。

　　日和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清醒，梦中的小屋渐渐消散。
　　或许是换了陌生的环境，有些不习惯；或许是昨天睡得有些晚，生物钟却还保持了正常；又或许只是梦境太美好，显得这一觉好短好短。

　　日和没有急着睁开眼睛，颇有些释怀地想：
　　或许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惠的嘛。

　　“喜欢和惠待在一起”跟“喜欢惠”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知道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心结，她可以好好解释一下，然后继续做朋友嘛！

　　朋友也是可以待在一起的呀。

　　仿佛看到舒心的未来在面前徐徐展开。日和带着笑意睁开眼睛，然后看到——

　　床边好像逆光坐着一个人。

　　清晨天还未大亮，看不清他的模样，连整个轮廓都好像陷在一片柔光里。

　　这个剪影只在日和朦胧的视线中停留了不到两秒，很快就又昏昏沉沉再度闭上眼睛。
　　而后大脑才慢一步彻底清醒。

　　三、二、一！
　　日和睁大眼掀开被子坐起身，因为过于突然，不免有些晕眩，愣愣看着他。

　　为什么，惠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自己并没有醒来，现在其实依然在梦里？

　　他似乎并没有料到自己会醒得这样早，脸上的神情一度空白。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就这样空白地对视着。

　　日和抓着被角，刚刚的豁达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磕磕绊绊加载着语言功能，有些生疏地找话题：
　　“你……来很久了吗？怎么没有叫醒我。”

　　“没，刚到。”

　　好短啊。

　　他大约也并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又或许只是单纯和自己没什么话好说，站起身，丢下一个不怎么像样的借口：
　　“我去找护士。”

　　为什么要出门去找护士，她没有什么需要啊？即使有，明明可以直接按铃的。这果然就是毫无伪装明目张胆跑掉的借口吧！

　　日和不经思考跳下床，踩着拖鞋向前蹦了两步，够到了伏黑惠的衣服下摆：“我还有话想对你——”

　　只听“当啷”一声！

　　日和顿住。
　　从伏黑惠微缩的瞳孔，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

　　她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捉住了手，按回到床边。
　　手背有些轻微刺痛，但她一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看着俯身蹲在自己面前的人出神。

　　他又像昨晚一样，在微微颤抖了。

　　手背的针头还连着输液管，可能是她睡着时换了新的一瓶药液。刚刚她没有注意，追过去时将架子带倒，连带手上的针头也有些松动。

　　惠正在小心翼翼地按着针头，应该是想拔出来。

　　护士听到响动推门进来，表情顿时有些难看，发现有人正自作主张处理，立刻就要冲上前。
　　看清他的操作后，又诡异地沉默下来。

　　日和已经准备好要道歉了，最后竟然没有用上。

　　胶带还算牢固，针头在里面的位置并没有太大变化。惠按着棉签，似乎还是有些紧张。

　　“痛吗？”

　　日和摇头。
　　这么小，连伤口都算不上，怎么会痛。

　　她伸手，想要自己按着——被他默不作声躲开了。

　　日和愣住。

　　这是多么怪异的姿势。
　　如果忽略她穿着的病号服和惠频繁躲闪的视线，这个姿势，简直就像是……

　　求婚呢。

　　不敢细想，日和的脸迅速滚烫，落在他掌中的手指微蜷。

　　“那个……惠。”

　　日和的理智烧回来一点点，终于想起自己展望过的未来。只是一时之间没能想好铺垫，导致这句话异常直白地问了出来：

　　“我们以后要不要，只做朋友就好？”

　　他抬头，看了过来。

　　——啊，惠的眼睛，是这样的吗。
　　上一次对视，是什么时候呢。

　　日和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得发疼。

　　“我只是在想……你看，小的时候我们在一起，还是度过了一些还不错的日子，对吧？”

　　一点都不文雅，一点都不成熟，听上去完全不是成功率很高的交友宣言——于是更加紧张，只能慌乱弥补。

　　“我的意思是，之前那些……会让你感到困扰，或者冒犯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讲了。这段时间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很抱歉，我会努力找机会回报的！”

　　日和正色道，希望增加一些可信度：
　　“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尝试回到从前的关系？如果喊名字让你觉得不太舒服的话，我也可以继续称呼你‘伏黑先生’，或者‘伏黑同学’。”
　　“以后对方遇到难过的事，可以一起分担；有开心的事……或是找到命中注定的伴侣，就像其他朋友们一样，互相为对方送上衷心的祝福，怎么样？”

　　“互相……”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祝福？”

　　日和忽然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很希望惠能够是一个将情绪写在脸上的简单的人。
　　……虽然那样，她或许也不会这么容易动心就是了。

　　既然没有明确反对，那就是可以默认他同意了。日和将右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在衣服上充满仪式感地擦了擦，站起身，一本正经将手伸出：
　　“伏黑先生你好~我是浅川日和，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他缓缓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日和想，他也许是在犹豫。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和自己做朋友是什么很亏的事情吗？
　　朋友之间，就是会相互帮助，相互祝福的。将来的某一天，惠或许会成为更高等级的咒术师，那时她一定会是第一个道贺的人！等他遇到心爱的女孩子，和对方……

　　和对方……

　　日和的眼睛缓缓睁大。

　　和对方手牵手，在夕阳下的沙滩散步；和对方在浪漫悠扬的音乐中交换对戒；他们会一起醒来，一同睡去，相拥在每一个黎明和夜晚；情难自禁时，他们会接……

　　接……
　　接吻。

　　指尖传来一点温热。
　　日和看着正向自己贴近着的，他的掌心。

　　忽然“啪”的一声！

　　惠的手被拍得高高扬起。他愣了半晌，才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日和眼圈微红，急促喘息。

　　“抱歉……对不起，我刚刚说的，都不算数。都忘了吧，都忘记就好，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胡乱伸手抹脸，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掉眼泪，在这个场合哭出来的话实在太丢人了。

　　低着头一路逃到门边，想了想又扒着门回过身解释：
　　“我也是……也是刚刚才意识到我们好像没办法当朋友，我们好像……我们好像回不到从前了。”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几分的笑脸：
　　“我不愿意祝福你，惠。”
　　“对不起，我做不到。”

　　不想听也不愿听他的回答，日和丢下一句“我去探望朋友”仓惶逃窜。

　　病房里只剩伏黑惠一个人。

　　她说，不能和他做朋友。
　　可是转眼，楼下那个、昨晚以前她甚至不清楚姓甚名谁的家伙，就顶着“朋友”的名号招摇过市了。

　　伏黑惠几乎有些阴暗地想，她对“朋友”的定义真是奇特，似乎只是用来筛选掉他一个人。

　　枕头下传来震动的“嗡嗡”声，是日和的手机。伏黑惠原本想放下，看清来电人后却一时僵住。

　　上面跳动着一个十分刺眼的昵称：
　　——伏见。

　　对方似乎格外有耐心，漫长的几十秒过去，依然没有挂断。

　　伏黑惠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了很久。

　　出于某种他并不想深思的心理，按下了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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