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即事

作者:杳杳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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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隔了四个多月再次上朝,霍时修下了马车,看着通往大殿的层层台阶,心里不如以往的厌倦烦躁,反而有种平静,藏着杀机的平静。

      余光中看到熟悉的身影,他的二哥霍蕲。

      “你真的要与霍家为敌?”

      霍时修转过身,表情收起凝重,他轻松道:“没有,我只是不想随着霍家败落罢了。”

      “霍家怎会败落?”

      霍时修压低了声音,靠近了霍蕲说:“太子的身体这般差,躺在床上几个月了,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你不要命了?说这种话。”

      “我不信二哥你没想过这些,太子没了,继承大统的只能是齐王殿下,”霍时修弯起嘴角,语气是轻浮的得逞,“我又没有得罪齐王殿下,和他势不两立的是你们,是你,大哥,还有爹。”

      “原来你早有谋算!”

      “不管我有没有谋算,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你们在北境做的手脚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最大的赢家是齐王殿下,二哥,你就等着齐王殿下继位之后,将霍家一网打尽吧。”

      霍时修说完便走,踏上层层石阶步入朝堂,留霍蕲一个人在后面心绪难平。

      皇帝对各省的农情无甚兴趣,疲乏地打了两个哈欠之后,忽然说:“霍时修,说说北境现在的情况。”

      “赤劼大军全军覆没之后,微臣立刻找到北境知府胡守志胡大人,让他负责裕和村与月湾村两村的重建和百姓安抚工作,胡大人非常尽心。”

      “尽心?可有一个叫周含英的知县以死呈奏,告诉朕胡守志压根什么都没做,裕和村的百姓至今还住在湖边的救济棚里。”

      霍时修脸色大变,连忙解释道:“圣上息怒,微臣临走时问胡大人是否需要向朝廷申请拨一笔救济金来,胡大人说不用,去年的军饷还有剩余,微臣见胡大人如此爱民如子,这才放心回京,这周含英只是小小知县,他的话未必可信,圣上——”

      霍时修话音未落,皇帝便怒而拍桌,朝堂里的所有官员连忙齐齐跪了下来。

      “军饷还有剩余,他倒是慷慨大方,有这么多军饷,怎么还守不住北境?赤劼大军一进雁门关,他们就吓得四处逃窜,把大梁的脸都丢干净了!”

      “圣上息怒,保重龙体。”所有大臣纷纷说道。

      “霍时修,便由你彻查北境知府胡守志贪墨军饷一案,不把这些贪官污吏连根拔起,再打多少胜仗都没有用。”

      “微臣领旨。”霍时修道,起身时他看见霍太师转头看了他一眼。

      冷冷的,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霍时修视若无睹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皇帝也疲乏了,揉了揉眉心说结束。

      下朝之后,霍时修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许多趋炎附势依傍着他的人,霍时修没有理会,只身进了轿子。

      “去趟东宫。”

      “是。”

      成蹊放下布帘时往里看了一眼,因为阳光一点一点被挡住,霍时修整个人也一点一点隐入黑暗中,成蹊看见霍时修似乎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太浅,转瞬即逝,成蹊便没有在意,只是觉得他的少爷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

      太师府,前厅。

      “老爷,时修去东宫的事,您已经知道了?”霍夫人脸露喜色地走上来,“您看,时修他还是向着我们的。”

      霍太师喝了一口茶,热气被冷风吹散,“向着我们?是你天真还是他天真?”

      “那他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下去东宫?”

      “他有他的谋算,我一时也看不清,你儿子现在很了不得,一步步都机关算尽,把所有人都拉进他的网里。”

      “怎么说?”

      “你知道他离开东宫之后又去了哪里?”

      霍夫人摇头。

      “林贤清当年的住处。”

      霍夫人大惊,“什么?林贤清?当年受齐王指使来弹劾您的那个言官?时修去哪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掌握了什么证据,不过林贤清的事情就算被他翻出来,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当年诛九族的命令是皇上的授意,我无需为此担责,即使霍时修拿出当年我给林贤清无端定罪的证据,到了皇上那儿,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老爷何出此言?”

      “迫害忠良,扰乱朝纲,这些罪状皇上不关心也不在乎,皇上在乎的是贪官污吏,在乎的是有没有人贪了朝廷的钱,他的钱,林贤清的罪状里没有这一条。”

      “时修会不会不知道这层缘由,所以急冲冲地跑去林贤清住处那儿找证据。”

      “我觉得他知道,”霍太师冷眼望着不远处的花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重新翻出林贤清的案子,可能不仅仅是针对我,也是想针对齐王。”

      “齐王?”

      “我原以为他只是想扳倒我投靠齐王,没想到他貌似也不想让齐王登上皇位,他到底想做什么?”

      “老爷,时修他——”

      “我告诉过你,从他踏上雁门关之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霍家的儿子了,你也别想着挽回,这是你儿子自己做的决定。”

      霍夫人急得落泪,“那现在该怎么办?时修他真的要整个霍家为他的将士陪葬吗?老爷,他真的会不管父母兄长的死活吗?”

      霍太师忽然笑了,“你觉不觉得得他现在很像三十年前的我?若是他真的可以不管父母兄长的死活,我倒要对他另眼相看。”

      “时修迟早走上弯路。”

      这条弯路不是三个月前出现的,霍太师想,是十年前,林贤清满门丧命时,就出现在霍时修眼前的。

      “他面对的事情太多,他要在霍家、齐王、贵妃和皇上之间斡旋,复仇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更何况手握大权,很容易就迷失自我,忘记了复仇的初衷,他还不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太师将凉了一点的茶端起来重新喝了一口,他说:“他会成为下一个我。”

      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尖响。

      冷风从花厅吹过来,已闻不到花香,一切都凝滞在冷肃的冬天。

      “霍时修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许久之后,霍太师兀然问道。

      霍夫人想了想,“也许是小王爷。”

      “那就把诚王也拉进来,我很好奇,霍时修会怎么选,到底是他的正义重要,还是温晏重要。”

      *

      “严钟给我留了一个锦囊,放在他妻子那里,”霍时修把东西放到周含英面前,“他大概也在赌,赌我心慈手软,没有让他的父母妻儿跟着陪葬,所以成蹊去送银两的时候,严钟的妻子把这个锦囊交给了他。”

      “里面是什么?”

      “齐王当年威胁林贤清以死进谏的证据,几封书信,藏在林家正厅的房梁上,前几天我去取了下来。”

      “估计严钟这些年一直在找能扳倒齐王的证据,可这些证据又不足以复仇,绝望之下才成了霍太师的棋子。”

      “有苦衷,就能舍弃几千条命,来完成他的复仇?”

      “将军,您要保重身体,从北境回来,您日渐消瘦,精神也比以前差了许多。”

      “北境知府的事你查的怎么样?”

      “微臣借助王怀留下的那些账簿和书信,现在已经有了收获。”

      “我要的是北境以外的收获。”

      “当然,自然是北境以外,”周含英往前一步,低声道:“北境知府胡守志十年间共贪墨银两八百五十余万两,其中有大半流入京城,名义上是西北军事防御需要大量采买南昶的橦木,其中经了霍葑霍大人之手,再抽取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落入南昶知府的手中,微臣顺着这条线,又从南昶查起,果然又有新的发现。”

      “什么发现?”

      “皇上之前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建造的祭坛,每一处都连结了许多利益方,尤其是东边的亓阳村祭坛,在礼部那位霍大人手中,也是榨干了所有的油水,连金丝楠木都替换成了普通的樟木,更遑论抚恤村民的救济金。”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胡守志的贪墨案虽然数目庞大,但毕竟是胡守志主动贿赂为多,就算皇上发火,我爹也有话可说,但是亓阳村祭坛的事,数目虽小,但意义重大,那可是皇上最关心的祭天大事,我二哥他竟然敢在这等工程上偷工减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该是何等罪过?”

      周含英也势在必得道:“北境加上亓阳村,那就不是动摇霍家根基这么简单了。”

      霍时修把玩着手中的镇尺,缓缓勾起嘴角,“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周含英又向他通报了一些琐碎情况,霍时修提笔记了下来,给他吩咐新的任务,“我爹前几天一直带着一位西域神医来往东宫,大概他还是把宝押在太子身上,等着太子身体康复,继续庇佑霍家,所以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这些天再去亓阳村一趟,笼络笼络那里的流民,最好是能让他们闹出点动静来,借机把亓阳村祭坛的建材以次充好的事大肆宣扬出去。”

      霍时修神色严肃:“你那边的动静一出,我这边就去向皇上汇报北境贪墨案的情况,我不信这次掀不翻这朝堂。”

      “是,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

      霍时修结束了所有的事情,往卧房走,他们已经住进了新的将军府,温晏的房门紧闭着,霍时修敲了敲,当儿从旁边走来,告诉他:“小王爷正在给自己施针,连小的都不让进。”

      霍时修再次敲门,“晏晏,让我进去吧,我进去陪着你,好不好?”

      房里无人应答。

      可霍时修还是推门进去了,温晏躺在床上,闻声有些慌乱地拉过被子把自己的腿盖住,气恼地说:“我没有让你进来!”

      霍时修很少这样违背温晏的想法,可他只能如此,“晏晏,我担心你!”

      温晏的眼里陡然蓄起泪来,明明刚刚试针时那么疼,他都没有哭,霍时修一靠近,他就开始委屈。

      霍时修走过去,脱了外衣和鞋子,上了床将温晏搂在怀里,温晏的眼泪落下来,他翻身抱住霍时修,整个人埋在霍时修怀里,哭着说:“哥哥,好疼,可是我真的好想站起来。”

      霍时修恨不得这些针全扎在自己身上,替温晏忍了所有的疼痛,他只能轻轻吻着温晏,安抚他。

      温晏半夜才沉沉睡去,霍时修把他放开,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沥了条热毛巾,给温晏敷腿上发青的针眼。

      手无意中碰到,才知道他双脚都是冰凉的,霍时修握住了捂在怀里暖了会儿,再给他套上筒袜。

      躺回去时天已经微微泛了白,霍时修也没有睡意,侧了身静静地望着温晏的脸,片刻后忍不住,倾身过去在温晏的唇上覆了一个吻。

      半年前他还躲着让着,生怕透露真心,现在这个人已经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支撑。

      周含英问他,扳倒霍家之后怎么办?

      怎么办?

      不管霍家的结局是死罪还是流放,霍时修也再难轻松自在地活在这个世上,尽管他无愧于心,但一个亲手毁了自己爹娘兄长的人,该如何面对以后日日夜夜的内心煎熬呢?不敢想,不能想,只能闭着眼往前走。

      他只有温晏了,他想用余生来爱他。

      霍时修将温晏轻轻搂住,鼻间传来淡淡的药香,温晏在无意识中往霍时修的怀抱靠了靠。

      这座院子远不如霍府精致,因着多年闲置,窗外风景不再,只有霍夫人派人提前搬来的几株植物,砌下落梅如雪乱,给云淡光寒的冷冬增了一抹色彩,在远方青灰的天空彻底变成澄白前,霍时修听到院中一声脆响,是长久无人打理的竹子被厚雪压折的声音。

      这晚京城下了很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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