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侯家超市的大门开着，穿过一排排货物架往里面走，一大股香味扑面而来。
　　“熊哥，今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推开门，许珂朗声唤了一声，然后带着程默走到圆桌旁坐下。
　　程默坐在长椅上，整个人显得有些拘束。与第一次来不同，这一次是真正的主人在家，他难免有些别扭。
　　“能有什么，好东西都在巷子那边，你又不去那边，我也没时间准备食材。”
　　侯雄端着几盘菜从小厨房里出来，身上的粉色围裙倒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笨拙。
　　菜上桌，他才看到桌边的人。
　　“新朋友？”
　　侯雄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可是因为身上那个围裙又让他有一种反差萌。
　　“程默。”许珂挑了一双筷子递给身边的人，然后又指了指侯雄介绍到，“这是侯雄，侯醉的哥哥，叫他熊哥就行了。”
　　程默立即缓慢地起身，有礼有节地伸出了右手，温温地笑着:“你好，我是程默。”
　　“嘿。”
　　侯雄稀奇地感叹了一声，然后又朝许珂看去，声音里都是笑意，“这小子有点意思啊。”
　　话落，他望着程默，晃了晃双手示意道:“就不那么多讲究了啊，坐下吃饭吧。”
　　说完又转身朝厨房走去。
　　许珂托着脑袋，侧过脸望着他，眼皮懒懒地耷拉着，舌尖抵着唇角，长笑时眼尾也紧跟着拉长，小小的黑痣清然点缀，无限冶然。
　　“程默。”
　　他柔声唤他，含笑轻语，“这套商人做派，你究竟是跟谁学的？”
　　程默也察觉到自己的举止在这样的场合的确有些奇怪了，他虚握着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了一下，低着头就坐了下来，耳尖泛着的红在房间里的白炽灯下更加明显。
　　许珂掩着嘴边的笑，好看的桃花眼却依旧笑意晏晏，他夹了一个西蓝花放到程默的碗里，弯了眉眼。
　　许珂:“尝尝看，熊哥的手艺可是五星级的。”
　　“珂爷给这么高的评价，我可是受惊了。”
　　熊哥再次端了两盘菜放到圆桌上，抬手就解开那个印着动画人物的粉色围裙，这才坐下。
　　“熊哥，你可禁不住天天夸。”
　　许珂夹了一口菜，边咀嚼边说，“我是怕你骄傲。”
　　“怎么样你都在理呗。”
　　“承让承让。”
　　程默安静地看着两人之间的语言博弈，一时之间竟难得的想到了“热闹”一词，明明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却久违的让他感受到了这种气氛。
　　不觉地，他竟笑出声来。
　　声音不大，可以很轻易被其他两个人的音量盖住，可许珂当然没有错过。
　　余光落在程默逐渐空了的碗里，许珂几乎是习惯性地上手为他夹菜，甚至熟练到拨开了姜丝蒜苗等配料。
　　吃到一半，熊哥突然就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脑袋便搁下碗筷急匆匆地往厨房跑去。
　　程默被她的动静吸引，循声望去。
　　许珂见他好奇，主动解释着:“估计是有哪道菜忘记拿了。”
　　许珂对他这突然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熊哥喜欢做菜，每一次来吃饭都丰盛，没有意外。
　　程默倒觉着不好意思了，他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挨近许珂，轻声说道:“这也太麻烦他了，要不你去跟他说说，这么多也吃不完。”
　　“没事儿。”许珂回答，“对于烹饪他可不会嫌麻烦。”
　　正说着，熊哥就端着一碗排骨汤出来了，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声音响亮:“差点把它给忘了。”
　　排骨汤的香味很足，只是刚一上桌便往四周散开，光是闻着味道就能知道有多美味。
　　“熊哥，差不多了啊，别又整得跟哪家办酒席似的。”许珂开玩笑般说着，倒也没耽误给程默乘汤的动作。
　　熊哥看着他放到一边的汤碗，白了一眼。
　　“就你会说，上次给你带回家祭祖那锅汤可不比这低配多少……”
　　“咳咳！咳……”许珂突然搁下碗，一个劲儿的咳嗽起来，也顺势打断了熊哥的话。
　　“没事儿吧。”
　　程默赶紧放下碗筷，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神色担忧诶地问，“还好吗？”
　　许珂演的逼真，脸色都红了不少，他微眯着眼，抓住程默的手腕，缓慢地说:“程默，你要不去前面货架上给我拿瓶水吧。”
　　闻言，程默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点了点头就起身往门外面跑去。
　　熊哥有些懵的看着许珂这一系列操作，然后再瞅了瞅那只听话的小绵羊，实在是不解的笑了。
　　熊哥:“珂爷，干哈呢？你这都给我整迷茫了。”
　　“啧！”许珂都觉得无语了，他慌里慌张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回过头来时说话的语气都急了，“还好意思给我迷茫！你他妈都让我难以置信了！别他妈一口一个祭祖的！你咒谁呢！”
　　“……”熊哥抽了抽嘴角，愣了有一会儿才有所反应，他忽然就咧嘴笑了，“你这，真祖宗啊？”
　　“你给劳资低调点儿！”
　　许珂压低声音提醒着，看着程默回来的身影，他又急忙道，“熊哥，这茬就先别提了啊！！”
　　熊哥是见惯了许珂冷冷清清的样儿，当下这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属实新鲜，他当然压不下这股八卦之火。
　　“那个，程默啊！给哥也拿一瓶呗。” 熊哥高声喊了一句。
　　“使唤谁呢！”
　　许珂一脚踢到他凳子腿上。
　　熊哥轻轻咳了咳，然后顶着许珂那道警告的目光，继续打听着，“珂爷，你这是还没追上？”
　　许珂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得到答案，熊哥才一副了然的点了点头，他一口喝完碗里的汤，小声地调侃着:“珂爷，人间烟火可不太好掌握，你可得悠着点儿。”
　　话题刚收尾，程默就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急忙打开了一瓶矿泉水，然后递到了许珂面前。
　　许珂本就没事，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没有接过瓶子，而是直接就着程默的手喝起水来，一只手还小力地拍着胸口，一副难受的样子。
　　熊哥咬着菜观赏着这一幕，心里面已经止不住开始吐槽了。
　　以前没发现，现在是真觉得许珂会装。

　　晚饭结束得比较晚，两人必须回学校了，侯雄本想着让两人就在这儿住一晚，但一想到许珂的心思就不敢提了。
　　“熊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许珂抚了扶额，看着侯雄不断赶着他们回学校的动作，再想不出什么他就真的白混那么久了。
　　“珂爷，你当我白认识你那么久的？”
　　熊哥倒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了，他锁好了门，亲自上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低声补充，“别以为今儿没喝酒就构不成你犯罪。”
　　许珂简直哭笑不得，侯雄看上去五大三粗，这也是用了最后一点心思来立个成熟大人的人设。
　　“你俩好好的，到学校最好是赶紧洗漱睡觉，别瞎串门儿打扰别人。”
　　侯雄亲自给关上车门，一副任务完成的满满的成就感。
　　程默摇下车窗，礼貌地道了别。
　　许珂却勾唇一笑，他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挥了挥手，状似无意般说道:“熊哥，等空了来我们宿舍坐坐，放心吧，我们宿舍就我和程默俩人。”
　　侯雄:“……”
　　插着腰的男人吃了一口尾气，他愣愣地回过神来，咬着下唇，摸了摸后脑勺，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点。
　　“程默这小子，应该是懂得拒绝人的吧？”

　　晚上的风有些凉意，从窗口灌进来时还带了绿植的香味。
　　“熊哥和侯醉挺像的。”程默出声说着，伸手将车窗搖了一半上去。
　　“像吗？”许珂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笑着回答，“是挺像。”
　　想象力太丰富了。
　　“很活泼。”
　　程默靠在车窗边，淡淡的说着，“看上去就是会生活的人。”
　　许珂侧着脸看向他的侧颜，街灯的光时不时打下，时有时无的微茫挂在他的长睫毛上，压重了他眸底的愁思。
　　“要是喜欢，可以经常过来。”他说，“那里随时欢迎你。”
　　程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时校门正要关上，两人正准备进去时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小车闪了灯。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笔直地站定，然后远远地颔首。
　　许珂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程默。
　　程默果然拉住了他的手臂，温润的说着话:“许珂，我今晚应该不回宿舍了，你不用给我留门，明天见。”
　　许珂没有来得及说话，程默就已经跑了过去，西装男见到他走近才拉开了后座，黑色的车又闪了一下灯，接着消失在了那条路上。

　　回到公寓，意料之中的，鞋柜上多了一双黑色皮鞋，鞋子被擦得埕亮，摆放得整整齐齐。
　　程默垂了垂眼，像是盯着某处发呆，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连后面的门也忘了带上。
　　“发什么呆？”
　　男人的声音醇厚温润，像是灌着酒香，带了一点让人恍惚地迷迭，却又偏烈得出奇，一刹那间就激得他回了神。
　　程默合上门，然后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人，抿唇一笑。
　　“哥。”
　　男人身上还是白衬衫黑裤子，就仿若一年四季都难以变化，只是那条依然规整的深蓝色领带昭示着他确实是刚回来。
　　“进屋吧。”
　　程影转身走下台阶，迈步时裤角随着动作往上提了几下，长腿笔直，裤子上也未见褶皱，由于十分注重身材管理，使得他的腰线窄且无赘肉，西裤也贴合着他的身材比例。
　　程默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才扶着鞋柜拿出那双没穿过几次的拖鞋换上。
　　男人几步就坐在了沙发上，然后便习惯性地翘起了二郎腿，他取下细丝边圆框眼镜，捏了捏眉心，脸上满是疲惫。
　　程默往厨房方向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询问:“哥，这次来这边是有事吗？”
　　“沈曦新制的花茶，让我给你带回来。”
　　程影将茶几下面的两个盒子拿了出来放到茶几上，说，“顺便过来看看你。”
　　“噢。”
　　程默喝着水走了出来，看到那两个从包装上就不便宜的盒子，有些头疼，“啊，小姨上次拿的还没喝完呢。”
　　程默拧上瓶盖，接着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来，伸手拿着盒子仔细看了看。
　　听到声响，程影重新戴上眼镜，看向对面的人，轻声问:“去哪儿了？电话怎么打不通。”
　　手上的动作一顿，程默用余光瞟了他一眼，淡然地笑着:“和同学出去聚餐，手机弄丢了。”
　　程影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目光很深，他本就五官清隽，不说话的时候周身也自然带着一股子冷意，镜片干净整洁，稍微一个动作便能因反光泛上银白。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起，程影只轻轻扫了一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几个字后他才放下左腿，倾身过去拿过手机，眸光轻柔。
　　“明天让肖勇送你去学校。”男人起身说，“早点休息。”
　　程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放下那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静静地在沙发上坐着，好久才叹了一声。

　　……
　　“新玩具到了呀。”
　　少年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上的白色睡衣有些大，走路时带起的风也较为容易地掀了掀衣摆。
　　他走到身前，伸手把着男孩儿的后脖颈，轻力往前带去，脸上挂着的笑容诡异而为何，嘴角上扬的弧度如同刻意丈量一般，未曾有丝毫的变化。
　　“哇哦！小默长得可真漂亮呢。”
　　少年将自己脸上的金丝边眼镜摘下，规整的放在男孩儿的鼻梁上，然后一脸惊喜，“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了呢。”
　　他兴奋地拍了拍手，仿若一个人享受着什么，抓着男孩儿的手用力拍打，周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去，一刹那间，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
　　“你为什么不笑？”
　　少年的双眼开始睁大，他将嘴唇抿得很用力，清朗的面容瞬间阴郁，接着，他抬手开始撕扯他的脸，试图拉出一个弧度。
　　“笑啊，小默。就像这样啊。”
　　他摆弄着那张脸，想要在上面刻画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男孩儿不哭不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少年却仿佛更加开心，他靠近他，声音温柔，“小默，要笑着，才不会被惩罚呢。”
　　“我们小默，要笑起来，才最好看。”
　　他的手冰冷极了，像往常一样抓着他的后颈，刺耳的笑声穿透双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话语。
　　“小默笑起来真好看呀。”

　　“倏——”
　　从梦中惊醒，程默猛地坐了起来，他大口的喘着气，呆滞了半晌才疲倦的眨了眨眼睛。
　　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心头一颤，程默抬手将额上的碎发往后面推了推，白皙的手指似乎还在小弧度的抖了抖，他舔了舔唇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极了，黑白的主色调就将所有摆设廊廓，没有复杂的装饰品，纯粹到整个空间里只有床尾对着的墙上挂的那副画。
　　五种蓝色染了大海的味道，深深浅浅中带着一种幽深，这是以铅绘为主的程影手中少有的油画。

　　程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自从他工作后便是如此，两人见得上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程影便规定了一周两次电话。
　　肖勇已经提前在楼下等着了，等他上车才将两个袋子递给他。
　　肖勇:“这是程总吩咐给您买的早餐与手机，卡已经重新办好了。”
　　“嗯。”
　　程默随意应着，而后只是抬手摇下车窗。
　　车速适中，夏风倒是不退热度，他将手放在车窗上，指尖点着车窗边沿，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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